海棠的右眼皮忽閃忽閃跳了一上午,跳得她心煩意亂,情緒不安。右眼究竟“跳財”還是“跳災”,她總也記不住。科學的解釋好像和睡眠姿勢有關,誰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臨到下班的時候,終於不跳了,剛鬆了口氣,丈夫崔民才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說是老同學馬誠來青城了,約好中午一起吃個飯,讓她趕緊過去。海棠聯想到忽閃了一上午的右眼,難怪,原來是有客自遠方來。
家鄉有句俗語:眼皮跳,客來到。母親每遇跳眼,就會嘮叨,家裏要來客人了。果然有客人來,越發篤定,真準。可是,更多的時候不準,眼睛跳了半天,院子裏連隻麻雀也沒飛進來。母親就自嘲地嘀咕,白跳了,白跳了。
想起母親,海棠心裏不好受。母親生前一度希望到她家裏多住幾天。母親說,你總也不回來,不如我去你那兒吧,做幾樣你小時候愛吃的飯菜。但是,她沒給母親機會,她蠻橫地拒絕了。她說,我很忙,您別來了。她害怕和母親待在一起,也不願和母親待在一起。她們之間橫亙著巨大的空白,她跨不過去,母親也跨不過來。現在母親走了,她們之間的空白永遠也補不齊了。
海棠和丈夫是大學同學,今天來的客人馬誠既是崔民才的同學,也是海棠的同學。畢業五周年,有人組織同學聚會,海棠正好去省城出差,順道參加了。那次聚會,她匆匆見過馬誠一麵,印象中沒怎麼交流。再後來,天南地北的同學徹底散了。別說聚會,彼此的聯絡都中斷了。自那次分別後,海棠再沒見過馬誠,算起來,竟有二十五年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五年?彼時她還是個年華正好的妙齡女子,如今已是年過半百的遲暮婦人。
意外之餘,海棠忍不住抱怨丈夫:“怎麼現在才告訴我?一點準備也沒有。”崔民才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想給馬誠準備禮物,便說:“你什麼也不用準備,我都安排好了,你直接過來就行。他是路過青城,趕上午飯時間,想見見咱們。人家特意提到你,你務必過來。”掛了電話,海棠愣了一會兒,轉身朝辦公室門口走去。
門後掛著一麵長方形鏡子,鏡子裏的海棠無精打采,嘴角兩道縱深的法令紋使她的神情像在生誰的氣。她也的確生氣,為這突如其來的不虞飯局。找借口不去吧,可崔民才說得對,老同學大老遠來了,怎好意思避而不見?況且,她的心裏還有個小手在撓,撓得她很癢癢。多年未見,馬誠變成什麼樣了?通過崔民才的嘴,海棠知道馬誠現已是一方諸侯,在某地擔任縣委書記。崔民才和馬誠原本沒多少交情,隻是二人後來都走了仕途,一度還是中央黨校的同學。近兩年,關係變得較為密切。所謂密切,也隻是兩個男人之間偶有聯係,畢竟都在同一個省份,離得不遠,碰麵的機會卻不多。
官場上,能混到縣委書記的地步,算得上功成名就。崔民才與馬誠相比,稍遜一籌。他在青城北區任區長,一幹數年,當書記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幾年前,老書記上調是個絕佳的機會,可惜天違人願,轄區出了假酒死人事件,給他這個區長背了處分。今年現任書記高升,機會又到了他麵前。該跑的、該找的、該求的、該打點的,一樣沒少做。想著這回應該得償所願了,誰知,眼看落進嘴裏的“餡餅”宛如調戲他一般,在他嘴邊晃了一圈,還是跑了。省裏空降來了位青年才俊,學曆高,後台硬,據說還有博士學位,他這張老臉還得俯低做小映襯這個比他年輕十餘歲的小書記。崔民才心裏別提多窩火了,趕上牙齦發炎,連著掛了幾天吊瓶。風言風語傳到外麵,很不好聽,說他氣得住進醫院了。
海棠當然一門心思,朝盼暮想地盼著丈夫官運亨通,飛黃騰達。可是,做官做到一定程度,再想往上麵挪一步,難呐,簡直比登天還難。要說登天,現在登天多容易呀,一張機票就上天了。崔民才在家發牢騷,她在一旁好言相勸: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空雲卷雲舒。她不知從哪裏搜羅了一堆箴言警句,一一念給崔民才聽。崔民才邊聽邊奚落,這都哪兒跟哪兒呀,前言不搭後語,沒文化。崔民才批評海棠沒文化,其實他自己也強不到哪兒,包括馬誠在內,他們都是最後一批工農兵大學生。
海棠之所以心裏癢癢,想看看馬誠變成什麼樣了,還有另外一層原因。上學的時候,海棠打過馬誠的主意。她給馬誠遞過一張兩指寬的紙條,上麵寫了一行字:“馬誠同學,願意與我同行嗎?”馬誠是個聰明人,焉能不知其意。卻佯作懵懂,回了一張紙條給她:“海棠同學,你要去哪裏?遠的話我可不去,我還有別的事呢。”海棠不傻,辨出馬誠的弦外之音,她知趣地回複:“哦,那就算了。”馬誠心知肚明:“即使不能同行,我也非常感謝你的信任。”後來,海棠知馬誠已有心儀的對象,便死了心,退而求其次,瞄上了崔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