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關了電視,吊燈太亮,她把吊燈也關了,隻開了一盞光線朦朧的地燈。海棠花疏闊的影子在朦朧的燈光中呈現出幽靜沉浮的美。她站在花前,默默地待了一會兒,適才湧上心頭的駁雜蕪亂的回憶逐漸消弭在空氣中。往事的泥淖,稗草般的瑣屑,隻是一層浮塵,用抹布一擦就幹淨了。她確定自己仍舊是強悍、堅硬、無所畏懼的。
十點多鍾,崔民才回來了。他嗅了嗅鼻子,沒話找話地問:“吃什麼了?”
“你管我吃什麼了。”
“關心你嘛。”
“算了吧,假惺惺的,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你不就想問我和馬誠聯係了沒有?”
“瞧你說的,好像我多巴結他似的。”
海棠奚落他:“你明明就在巴結他。”
崔民才也不惱:“隨便你怎麼說。”
海棠忽然說:“馬誠應該做個眼袋手術。”
“你說什麼?”崔民才沒聽明白。
“馬誠的眼袋太明顯了,看著怪不舒服。他老婆不在身邊,他肯定耐不住寂寞。我聽人說過,男人的眼袋,十之八九和縱欲有關。”
崔民才笑道:“鹹吃蘿卜淡操心,人家的私生活你也瞎琢磨。”
“我隻是說說而已,你是不是羨慕他了?”海棠斜眼睨著崔民才,口氣揶揄。
“去,少拿我開涮。”崔民才拉下臉。
海棠知道自己戳到崔民才的痛處了,她心裏陡地升起施虐的快感。這個痛處不能時常戳,但偶爾也要點撥一下。讓他知道,她是擔待了他的,寬宥了他的,包容了他的。
為了安慰戳到痛處的崔民才,海棠主動削了一隻蘋果,遞給崔民才。崔民才接過,咬了一口,放下了。
“怎麼了,不吃?”海棠問。
“沒怎麼。”崔民才起身朝書房走去。
海棠想,他一定還在為剛才的話生氣。看著丈夫的背影,她心裏半是滿足,半是惆悵。滿足是她確定眼前這個男人,肚子裏沒有花花腸子。即便位居一區之長,身份顯擺,也隻屬於她一個人。惆悵卻有另外的原因,崔民才早在十年前,就喪失了性能力。也就是說,海棠守了多年的活寡。
初時,海棠不甘心,偷偷尋醫問診。崔民才卻不配合,拒絕醫治,藥不吃,病不看,公然與海棠抗衡。還說,你要是受不了,就去找別人,反正我就這樣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臭德性。海棠心道,我是為你好,我有什麼受得了受不了的,我對那種事情壓根沒興趣。崔民才不領情,沒興趣你幹什麼折騰我?我每天的工作夠煩人了,拜托你就別再給我找麻煩了。海棠啐道,得了吧,你倒是想讓我折騰你呢,你有那本事嘛?
偏巧這個時候,海棠單位的一把手因經濟問題出了事。出事的原因也好笑,是他的老婆把他告了。他在外麵有個相好的,被家裏知道了。表麵上,他向老婆保證與那女的一刀兩斷。暗地裏,卻偷偷給小三買了房子,大有與之長相廝守的打算。老婆一氣之下,檢舉揭發他貪汙受賄。即刻又是“雙規”,又是移送司法機關。私下裏,大家都說這樣的老婆太愚蠢了,夫榮妻貴,丈夫倒黴了,妻子又能好到哪兒?財產悉數沒收,就連給兒子在京城買的一套婚房,也被查沒。海棠卻暗自佩服這個女人玉石俱焚的勇氣。她意識到,以崔民才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難免有花枝招展的異性投懷送抱。他那玩意兒不行了,下半身沒想法了,腦子反而會更加清醒,倒是件好事。自那以後,她就決計讓崔民才徹徹底底做個幹幹淨淨的假男人。那些被她費盡心思搜羅來的口服液、膠囊、藥丸、噴劑,全都扔進了垃圾箱。夫妻倆分室而居,分床而睡,彼此再無肉體的接觸。
到了現在,海棠越發覺得喪失性能力的崔民才著實可愛,那東西硬不起來才好呢,不會有人動它的心思,不會有人去搶,也沒法搶,怎麼搶呢?而且,潛意識裏,海棠感覺崔民才在她麵前矮了幾分。想想吧,一個失去性能力的男人,在老婆麵前底氣怎麼能足呢?當初為何拒絕治療?一定是自己偷偷瞧過了,知道治療有難度,不得已放棄。他吵著嚷著叫囂的時候,沒準是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的表現呢。想到這兒,海棠又同情起崔民才。可憐的家夥,身為男人,這可是致命的缺陷。海棠聽說過,男人一旦床上不行了,心理也會跟著起變化,自卑、焦慮、煩躁、多疑。讓海棠稍許安慰的是,崔民才心理素質好,沒有出現這方麵的問題。當然,這也得益於她的功勞,倘若沒有她的善解人意、體貼關懷,崔民才能這樣從容不迫、萎而不餒嗎?隻不過,苦了海棠,早早喪失了閨房之樂。早幾年,她偷偷出過軌,可也隻是饑一頓,飽一頓,顧慮遠遠多於樂趣。她是個顧及顏麵的人,她不是顧及自己,而是顧及崔民才。她顧及崔民才,歸根到底還是顧及自己。丈夫戴了綠帽子,她又有何顏麵?她要維護崔民才的麵子,勢必就得檢點自己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