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5(1 / 2)

畫畫是父親的業餘愛好,他在一家企業工會上班,主要工作是寫標語。他熟諳各類美術字體,私下裏,常有個體商販請他寫廣告。電腦尚未普及的年代,這樣的手藝很吃香。

家裏至今留著幾幅他的畫,除了牆上掛的“荷花圖”,另外一些用塑料布包著,扔在衣櫃頂上。年底大掃除,母親總會把這幾幅畫拿出來,用略含譏誚的目光審視一番。餘露看過那些畫,有一幅是個女人,臃腫肥胖,眉眼與母親酷似。這一點令母親不悅。她說,瞧你爸,畫個醜女人就算了,還畫成我的模樣。說這話時,語氣是嗔怪的,有點像撒嬌。那一刻的母親好像變了一個人,令餘露感到陌生。還有一幅是幾個人的臉,寬的、長的、胖的、瘦的,各張麵孔湊在一起,鬼鬼祟祟,像是密謀什麼。餘露不解,他們在做什麼?母親撇了撇嘴,這得問你爸,誰知道他畫的什麼?

餘露想,母親早晚會把這幾幅莫名其妙的畫丟掉。然而,沒有,母親一直沒有丟掉那些畫。大掃除後,母親重新把它們卷好,彈淨外麵的灰塵,用塑料布包起來,仍舊擱到櫃頂。

“反正你早晚會知道。”母親表情嚴肅,對十二歲的餘露說,“一直不想讓你知道,可是,你早晚會知道。”

餘露豎著耳朵,手裏還抓著半截黃瓜。

母親說:“那年你兩歲,你爸帶著你去公園,你不是說你記得嗎?”

“是,我記得。”餘露點點頭。

母親沒理會她,繼續說:“他在湖邊作畫,你在旁邊的草地玩耍。你爸給你買了一根冰棍,你吃冰棍的時候把一個年輕女人的裙子弄髒了,她剛好也在草地坐著。”

“她穿著白裙子,她的眉心有一顆紅痣。我以為是畫上去的,想去摸一摸……所以弄髒了她的白裙子……”餘露說。

“你果真記得?”母親半信半疑,“你怎麼會記得兩歲時候的事?這太不可思議了。”

長大以後,餘露讀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的書,他敘述自己清晰記得幼年時的事。許多人當那是小說,是編的。餘露相信他不是編的,他是真記得,就像她也記得自己幼年時的事。

“然後呢?”母親問,“你還記得什麼?”

餘露苦思冥想,眉頭緊鎖。

母親接著說:“你弄髒了那個女人的裙子,她很生氣,罵了你幾句,還把你推到一邊。你哭了,你爸爸跑過來責備她以大欺小,和小孩子一般見識,結果那個女人不甘示弱,與你爸爸爭吵起來。”

餘露閉上眼睛,她陷在回憶裏,穿過漆黑的時間之河,吃力摸索。黑暗中,一扇一扇窗戶徐徐打開。

“阿姨掉進了湖裏。”

“你想起來了?”母親愈加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