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搶爸爸的畫,然後掉進湖裏了。”餘露仍舊閉著眼睛,像個盲人。
“怪你爸爸自己,他竟然偷偷畫人家。還罵人家徒有其表,白長了一幅好麵孔,汙染了他的畫筆。那女人惱羞成怒,跑過來要撕了他的畫。兩個人推攘起來,她就掉進了湖裏。她大喊救命,誣陷說是你爸爸把她推下去的,公園保衛科的人把你爸爸抓走了。其實那湖水隻有一米深。你爸爸被抓走以後,沒出一個月……”母親垂下頭。
“怎樣?沒出一個月怎樣?”餘露手裏的半截黃瓜掉在地上,她搖著母親的手臂追問。
“還能怎樣,活該他倒黴,正趕上嚴打。”母親臉色冰冷,返身走回臥室。
餘露追進臥室:“就因為這個?”
“不止這個,警察在他辦公室搜出幾張人體畫。那時社會不像現在開放,換到現在……我以前罵過他,他不聽,果然闖了大禍。”
“人體畫是什麼?”
“就是,就是不穿衣服的人。”母親緊咬嘴唇,“我現在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你,你長大了,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你不用擔心什麼白血病不白血病的,你爸壓根不是白血病,你也絕不會得那個病。”
真相大白無法令餘露安心,她恨透了自己,為什麼弄髒阿姨的白裙子?如果不是她弄髒了對方的裙子,父親就不會與她爭吵,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但是,很快,餘露原諒了自己。要知道,那時她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沒有能力為自己的過錯負責。她換了個角度繼續思考這件事,父親畫人體並非不能原諒,餘露參加過學校美術小組,見識過類似畫作。她不小心弄髒女人白裙子也情有可原,她隻是個兩歲孩童。父親與那個女人爭吵更沒有錯,任何一個父親看到兩歲女兒被欺負,都會忍不住指責對方。也許父親不該偷偷畫那個女人,可是……父親也沒有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父親是個畫家。畫家看到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都會情不自禁拿起畫筆。
餘露對往事抽絲剝繭,就像打開包裹嚴密的長途郵件,一層一層解開,裏麵包裹的,是一個眉心長著紅痣的女人。對,就是她,沒錯,身穿白裙子的女人。餘露抿緊嘴唇。
餘露問母親:“掉到湖裏的女人叫什麼名字?”
母親說:“我也不知道,本想找她求情,幫你爸爸澄清,結果沒等我找呢,判決就生效了。你爸爸撞到槍口了,聽說正缺呢,他就撞上了,這就是命。”
“正缺什麼?”
母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那是一個特殊時期,你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