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頭湯,魚頭略煎,看準火候加水,慢燉,加豆腐和蔥。
媽教的蛋炒飯,自己相繼加青豆、香腸、胡蘿卜、青椒、毛豆、蝦仁。做得好了,口感紛繁,吃飽了打嗝;做得不好,比如錯加了甜香腸,完了。
出去旅遊。桂林的米粉和龜苓膏。武漢的豆皮和熱幹麵。天津的熬魚。青島的魷魚。杭州的叫花雞、片兒川和蓴菜羹。海南的抱羅粉。西安的肉夾饃和酸菜炒米。都吃,都喜歡,但愛不上。
後來,某人來了上海,跟我一起住。她是重慶人。吃了上海南華火鍋,一咧嘴,“這也叫火鍋?”
我被她帶回重慶,去見識老四川的枸杞牛尾湯——湯極鮮,淡而有味——和燈影牛肉絲;去邱二館喝雞湯,去大禮堂旁的山道上吃串串香。去貴州吃街頭燒烤、炒土雞蛋和酸辣粉。去康定吃烤鬆茸。在39度高溫下,汗流浹背,吃烤腦花。
我慢慢能吃辣了,慢慢能從辣味裏吃出其他味道了。所以跟地道重慶和四川的菜一比,覺得其他地方的辣味——比如上海許多川菜館——辣得沒內容,不婉轉,不繚繞。
但是回到上海,還是得過日子。
早上出門,從蒸籠熏騰的店裏買香菇菜包,買蜂蜜糖糕,買梅幹菜肉包;隔壁店買豆漿,買雞蛋餅、韭菜餅和蘿卜絲餅。這就可以回去了:兩個人擎著包子和餅一路吃。
午飯了,拿著一堆外賣單子發呆。有時叫個武漢館子,豆皮兩份,米飯不用了,再來個粉蒸肉或者武昌魚——豆皮兩邊香脆,中間夾的是糯米餡兒,很香,也能做主食。有時叫個煎餃,要剛出鍋的,取其脆,配辣味蘸醬,還有非分的要求,“你能往你隔壁店順便給我們帶份冰豆漿不?”也有叫日式牛肉飯的,店裏太吵了,每次叫都得扯著嗓子喊。冬天,叫鴨血湯配湯包和三丁燒賣,隻要湯夠燙,鴨腥味也不會有感覺。或者從一個西安館子叫一份燴麻什,“還有桂酒沒有?”
上海最大的好處:隻要你肯叫外賣,足不出戶也能變著花樣吃,餓不死,而且不至於對生活喪失信心。
到半夜,也能想法子吃。經常是我寫著字,某人問我:
“你餓嗎?”
“不餓。”手敲鍵盤不停。
過了一會兒,“你餓嗎?”
我於是停手,“我餓了,要不然我們去吃燒烤吧?”
於是她雀躍,“我就知道你餓了!要吃燒烤!”
就出門,去燒烤攤坐著,等吃。上海的街頭燒烤,蘸料和醃製都不如貴州和重慶,但聊勝於無,蘿卜當人參,關了燈都差不多。
有時也不吃燒烤,吃街頭遊動的夜宵三輪車:大爺守著大鍋,炒得半條街油香四溢。你問大爺要椒鹽排條、宮保雞丁、蛋炒飯、炒河粉、炒韭黃,會做,做得油光閃亮。有時候吃著,大爺休息,自己給自己炒盤花生,喝酒,抽煙,揚聲問我:
“要不要花生?來,來,抓一把!”
到了巴黎之後,牛排比薩烤肉壽司,很容易吃膩。尋思做菜吧。頭一個月,沒找著亞洲超市,於是每天回家,剩了愁眉相對:
“千層麵?”
“千層麵。要不我煎個牛排?”
“不要!膩!!”
變著法子,想出了許多奇怪吃法。比如意大利通心粉,用鐵板與牛油一起煎,比煮著好吃,有麵被烤的香味。比如三文魚,生吃,煎著吃,最後燉湯喝——腥得很。
法國豬蹄很便宜,買來燉,做蹄花湯。可惜沒生薑,法國鹽味道也怪。最後做出來,蹄花和湯都索然無味。那時你就覺得:不是沒鹹味,是不鮮。鹹味是解口淡,鮮味是灌醉舌頭。
終於找到亞洲超市了,喜出望外。日本味噌湯、醬油、韓國泡菜、越南春卷、香港雲吞、三黃雞、冬陰功湯泡麵、速凍餃子、泰國香米,見什麼搶什麼。回家時推著購物車冒尖兒,路人看我們的眼神都不對了。
轉過一年,搬了家,購物便利許多。出門就是七大洲四大洋的超市,牛百葉和居朗鬆葡萄酒都能隨手買到。
爸媽也擔心我吃不好,每次視頻時都問我,還要我拍了食物照給他們看,以免我報喜不報憂,明明在啃幹麵包,偏吹自己吃海老。我就跟爸媽說了,“去超市,買鱈魚、三文魚和牛排,買牛筋丸、豆腐、牛肉、羊肉和洋蔥,買生菜、茄子和豆芽,買牛油果。”
怎麼吃呢?
嗯,三文魚低溫凍過,再切刺身吃;山葵不可蘸醬油,不然不香;魚一麵蘸山葵,一麵蘸醬油,一嚼,香味衝鼻子,鮮甜鹹在嘴裏一就和,魚肉內水凝冰碴刺啦一聲碎了。
或者拿三文魚切塊兒,牛油果切碎搗成泥,跟冷米飯放一起,倒醬油,拌勻,撒白芝麻,也好吃的。
嗯,鱈魚拿鹽一醃,炸蝦粉一裹,下鍋煎;煎到肉塊兒飽綻,一塊塊一列列成蒜瓣兒狀,就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