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就笑了。
老媽:“不知道了吧。我告訴你,每天晚上我和你爸看《遠方的家》,裏麵介紹這個東西營養價值高得要命,治糖尿病啊,等等,所以,全中國人都吃瘋了。你肯定不認識,這叫鬼子薑。”
老爸:“我小時候,俺家房後,每年夏天,鬼子薑自己就冒出土來,花莖細細長長的,開花像小向日葵,一開窗,一片金黃燦爛。”
我期待著爸爸再說啊說啊,可是,他和媽媽都不說話了,慈愛地看著我,隻等著看我吃鬼子薑。
我隻好自己說了,“我們小時候,咱家剛搬到煙台時,飯做不熟那陣子,不就天天吃這個嗎?你不記得,老爸?你教我和哥哥揀鬼子薑,然後——”
爸爸媽媽聽著我的話語越來越茫然——兩人對望,再對望,媽媽說:“老頭,有那麼回事嗎?”爸爸:“是嗎!是嗎!那對嗎?!那會兒!還不夠上火生氣去了,哪還有心思做鬼子薑啊。”
人生自有傷心處。這是我記住的一本書的名字。鬼子薑因是我家的傷心之處,所以,給予了我那麼多的愉快回憶。爸爸媽媽的遺忘給我頗多的感觸。但是,我沒說什麼,而在他們的陪伴下高高興興吃了一個月的鬼子薑。也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陪伴父母親住了短暫的一月時間。鬼子薑還是我童年的味道,脆脆的口感,清甜的回味,也促我寫就了這篇文字。悄悄放在我小時候,爸媽人屆中年的路邊上。他們沿著一路走過的人生之路再走回去時,我深知,不久後,一定經過這個樹木蔥蘢的路口。我的文字在樹下風中掀動著,媽媽第一個遠遠看見了,說:“老頭,快看看,那是什麼?”
爸媽樹下坐了輕輕翻讀時,我和哥哥,拉著手,從背後輕手輕腳地靠近了——
慢的食物
文/魚小玄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有這樣一段描寫:“母親叫我剪桑葉,要照她的樣一把理齊了剪得細,因為烏毛蠶還嘴巴小。她教我溪邊洗白菜,要挖開菜瓣洗得幹淨,上山采茶,要采幹淨了一枝才攀另一枝來采。”讀到這段的時候,我的心早已挪到廚房去了,那裏燉著一鍋極為磨蹭的湯,在我看來一切都因為砂鍋的龜速,我已經開始盤算著下次煮湯是否得換成高壓鍋。
前些天一個朋友興致勃勃地跟我講,他買了一個自動炒菜鍋,“你知道多神奇嗎,有了這種自動炒菜鍋,我才不需要會做飯的老婆啦,超市都有現成切好配好的菜,隻管倒進去,再倒上油鹽醬醋,把鍋蓋一關,幾分鍾後菜就炒好了。”我問他自動炒菜鍋炒出來的菜口味如何,他撇了撇嘴,“還不錯的。”說完又補充一句:“主要是省時間嘛!”
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沒有耐心做食物了呢?如果是我自己在家,我肯定是用速食燕麥做早飯,因為它真的很方便,開水一衝幾十秒就可以搞定,再用煮蛋器煮幾個雞蛋就得了。那種有自己熬的粥,自己做的煎雞蛋蔥油餅陽春麵的早飯,永遠是我下一次再下一次的決心。如果非要燒菜呢,番茄炒雞蛋一定是不由自主的頭號選擇。
在我的故鄉,家家戶戶自己做臘貨過年是大概千百年來的風俗,而香腸又是臘貨的主力軍,入了冬以後,隨便掃一眼各家各戶,陽台上一定都排著一連串幾十上百根冒著油繃著臉的香腸大軍,牛肚豬舌鴨胗也夾雜其間,像是來活躍氣氛的文工團。
做香腸很有講究,最好是用豬大腿,這種肉有筋道。把豬腿上的肉都剔下來,細細地切成薄片,這種時候往往很需要耐心了。記得小時候做香腸是親戚幾家合一起做,各家的女人們都上陣,屋子裏都是刀和砧板親密接觸的聲響。這種活計往往需要耗費一整天,到了黃昏日落,切好的肉終於被拌上鹽和白酒,再一點點灌入腸衣裏。
每年做香腸都是要循著節氣而來的,我家鄉所在的南方丘陵地帶常年溫暖濕潤,一般隻有入了冬才會有適合香腸晾曬的幹爽氣候,據說冬至前後的氣候條件又是最好的,一年中大概也隻有這段時候,每家的主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香腸曬出去,而回家來的第一件事大概也是去看望一下他們的香腸,是不是冒油了,是不是有了香味。如果某天突然刮風下雨,那麼一定有許多人趕著烏雲密布回家——收香腸,就為了來拜年的親朋喝完過年酒,道過恭喜發財,再誇一誇自家的這碟臘貨。做香腸真是不能急的事情,記得我那急性子的外婆,有一年還是極早極早的時候,估計北風還沒怎麼刮,她家的陽台上就掛出了香腸,後來被笑稱肯定摘了全市做香腸的頭一號,香腸曬出來後,連續數天的西南風令她的整整幾十斤香腸都腐壞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