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說美(1)(3 / 3)

冰心還有厲害的一著,就是她一向主張孩子誠實,不容許撒謊,如果哪個說了謊話、假話,一經發覺,她便毫不留情地用肥皂水洗他們的嘴巴,讓他們喝又苦又澀的奎寧水。讓孩子們永遠記住說謊話、假話之“苦”!吳平、吳冰、吳青小時候幾乎都嚐到過這種滋味。直到長大了談起這樁往事,還心有餘悸哩。

冰心住院已經整整兩年半了。她雖人臥病榻,卻始終心係文壇,關心社會。她常常關心地問起某個作家寫出了某篇好作品,哪個刊物又發現了某個文學新人,聽了她都為之高興!去醫院看望她的人很多很多,北京的、外地的、香港的、台灣的、外國的,政界、文學界、知識界、婦女界……有老有少,男男女女。海外來的外國朋友或華人作家,或她的學生,隻要到了北京,一定要去醫院,哪怕見上她一麵,說上一句話,合上一個影,也就十分欣慰了。還有素不相識的她的忠實讀者,竟躲過醫生、護士,“偷”跑進醫院,向她獻上祝福的鮮花。她的頭腦依然清晰,思維敏捷,隻是行動不便了。

料理她一切日常事務的是她十分信賴的二女兒吳青和女婿陳恕。陳恕也是北京外國語大學的資深教授。他為人處事寬厚而審慎,做事細心認真,有條有理,一絲不苟。他們夫婦是多年來陪伴冰心老人生活在一起的,為老人安度晚年盡心盡力,盡了孝道。冰心老人時常說吳青是“她的歡樂”。這評價自然也包括陳恕。

還有陳恕的兒子陳鋼,也是冰心身邊長大的孩子。姥姥很喜歡這個聰明的外孫。鋼鋼畢業於計算機學院,又是一名業餘攝影愛好者。前年去了美國留學。去年陳鋼回國探親,他日思夜想姥姥!回到北京後立即去醫院看姥姥,姥姥也很想外孫子!婆孫倆一見麵相談甚歡。言談中老人向外孫吐露了兩樁心事:一是希望外孫出色完成學業,盡早回國為祖國服務;二是在她百年之後與丈夫吳文藻教授合葬。

冰心在病榻上語重心長地叮囑外孫“千萬不要嫉妒人,我一生從不與別人爭搶什麼。中國人要有自己的骨氣與地位,與外國人在一起要平等相待,不能做奴才。我從不怕外國人,你越有骨氣,越不怕他,他越尊敬你。”她要鋼鋼“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她還對鋼鋼說:“我是堅持活到一百歲,等你學成回國。那時咱們一起回家。我96歲(時為1996年)了,如今最牽掛的就是你盡早學成回國,為祖國服務。”

這件事冰心對外孫說畢後,她又將女兒吳青和女婿陳恕叫到身邊,細聲慢語地說:“除了鋼鋼的學習,我還有一件心事,今天托付你們兩人,我百年之後,要與文藻合葬在一起。”並且交代:“文藻的骨灰盒上寫明江蘇‘江陰吳文藻靈骨’。我的骨灰盒寫上‘福建長樂謝婉瑩’。墓碑上要刻吳文藻、謝冰心墓。”她對女兒說:“現在知道謝婉瑩的沒幾個人,大家都知道謝冰心。我考慮過,骨灰盒和墓碑上的字請趙舅舅寫最合適。”

趙舅舅,是冰心的兒女們對趙樸初先生的親切稱謂。

冰心對這件事考慮得這樣具體,可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此前,我等晚輩都不曾聽到過。我隻知道她老人家早已立下遺囑,就鎖在她的書桌抽屜裏。因為幾年前有一天冰心老人突然打電話約我去,說是有要緊事兒談。我趕忙到了她家,她先是問長問短,後來問我散文學會計劃評獎的情況,然後說她打算將自己積蓄的稿費數萬元捐給散文學會評獎用,因此征求我的意見。我知道老人家裏平常生活就夠清貧、簡樸了,而寫作散文的稿費又並不高,積蓄幾萬元並非易事,勸她把這筆錢留下,以便家裏日常開支用。再說,即使她百年後留給兒女們也好。誰知,冰心卻說:“她們都拿有工資,不需要這些錢。何況我這些書櫃、家具可以留給她們呀。”

我聽了一愣,笑了說:“老人家你這些家具早已過時了,隻能當文物,不能作為家具再用下去了。”

但是後來,她還是將這些稿費陸續向“希望工程”、向福建長樂家鄉山區的橫嶺小學和縣教委及遭受水災的災區捐了數萬元的款。

冰心的家,是教師之家,是知識分子之家。她從來都是以此感到自豪,以此為榮。所以她在晚年,更是用自己手中如椽的筆,為教師的生活待遇,為教師的住房,為教師的工作條件及社會地位呐喊呼籲,企求改善。對教育事業,她更是呼籲全社會要引起高度重視,要給教育以更大的投資。她常說教育關乎一個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重視教育,就會人才輩出;有了人才,就會建設好國家。國家富強了,科學發達了,經濟發展了,我們就會立於世界不敗之地,就會對人類有更大貢獻!……如今,冰心老人已經故去,但是她的這些諍諍真言,卻言猶在耳,令我深深難忘。

1997年4月寫於新加坡.

冰心與五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