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著點頭。可是她終於忍不住,又痛苦的呻吟起來了。他倒了一杯開水來。把杯子放在她的嘴唇邊。
“喝一點水吧。”他機械地痛心的說。
她用力的昂起頭,他把她扶著。
“痛得厲害。”她喝著水,一麵說。
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這一點,”他望著她的臉上說,“男人太享福了。自然的殘酷,單單使女人來經受。當然,打胎是反乎自然的事情,但是正式的生產呢,不是也必須經過很大的痛苦麼?這事情太殘酷了!太殘酷了!”他一連的說,又心痛的吻著她,一麵把她的臉慢慢的送到枕頭上。
她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著她又呻吟了。在她的呻吟裏,響著忍耐不住的悲慘的聲音,同時這聲音像一條條尖刺似的,從他的心髒上穿過去了。他無可奈何的看守著她,看著的她的臉上飛著一陣又一陣的痛苦的痙李,而且慢慢的變成蒼白。
“怎麼樣?怎麼樣?”他完全落在失了主意的恐怖裏,不斷的輕聲問。
她間或答應他一句“放心”,有時便向他搖了一下頭,表示她要他不要焦急。
他不斷的歎氣。常常把手指深入到頭發中間,用力的援著,仿佛他要從他的腦袋裏抓出一種方法——使他平安的把胎兒落下來。
可是時間是過去又過去了。她的呻吟仍然繼續著,而且更顯得乏力和悲慘。她的兩隻手差不多拚了全生命的力似的壓在肚子上。
“你替我摸——用力的。”她勉強地向他說。
他就癡癡的坐下來。他照著她的意思,完全不知道有益或有害,隻像木偶似的把一隻手用力的從她的胸部上一直摸到小肚子那裏去。他機械地做這樣的工作,同時,有一種恐怖在擾亂他,使他顫栗的想著,也許她的性命就在他的手下送掉了。但是他剛剛膽怯的輕鬆了,她又向他說:
“用力點。”
他隻好又用力的按摩。隨後他的確把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他不得不停止著,一麵關心的問:
“這樣摸,有什麼影響呢?”
她沒有答應他的話,隻把他自己的手去繼續他自己的工作。他完全變成蠢人似的看著她。她的臉色越發蒼白了。
“迦!”他望著,含著眼淚的叫著她,又吻著她的臉。
“痛得厲害!”她低聲的說。
“怎麼辦呢?”他自語一般的回答。
“不要緊。修!愛的。你歇歇吧。你就在腳頭躺一躺。唉,明天是星期三,你又有三個會議!”
“不躺。我沒有瞌睡。”
她張開眼睛望著他,說:
“你的眼睛都紅了。你的睡眠是很要緊的。唉,你近來瘦了許多。你太忙。許多重要的工作都負在你身上,你必須有精神,更不能病。你還是躺一躺吧。”接著她又呻吟了。
可是他沒有躺下去,卻走窗子前去。他看見那一張寫字桌上,放著許多藥棉和藥布,一罐益母膏,一包紅糖,一個火酒爐子,一瓶火酒,一盒洋火……這些東西者是為她預備的。
“唉,益母膏,”他望著那古板的黑色的瓦罐子,感傷的想著:“她能夠吃益母膏就好了。”於是站在窗戶邊。
窗戶外麵的天色是深黑的。一團無邊際的黑暗把一切都籠罩著。許多漂亮的洋房子都深埋在黑暗裏,而變成沉默的黑的堆棧。隻在很遠的雲角裏才露著一顆星兒,閃著可憐的黯淡的光。空氣是淒慘而沉重,使人感到可怕和失望的感覺……
他輕輕的噓了一口氣,癡望著這黑夜。許多幻影從他的眼前浮起來了。他又重新看見那××醫院,那專門做打胎生意的老婦人,那手術室,那走進手術室裏去的一對可憐的人兒——他自己和他的迦璨,以及他失了意誌似的讓迦璨躺到那可施行手術的椅子上,讓那個老婦人把一種不使人看見的藥品放到她的身體的內部,放到子宮裏去,完全是巫婆似的一種神秘的方法呀。並且迦璨是怎樣苦痛地閉著眼睛……這影子使他發顫的吐出了一聲歎息。
他回頭望一望床上,不自覺的喊了一聲:
“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