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犧牲——胡也頻(2)(1 / 3)

迦璨的呻吟已經停止了,可是她的眼睛是緊緊的閉著,忍耐著十分痛苦的樣子。

“你怎樣?”他顫著聲音問。

她並不張開眼來看他,隻舉起手向他搖了兩下。

他又癡癡的站著。他的眼睛又望著黑夜。但是他什麼都沒有看見,甚至於那顆惟一的星光也不見了。他機械地把手放到玻璃上,心裏熱騰騰地燃燒著紛亂的情緒,他不知道他應該怎樣處置這個可怕的事變,而且能夠平平安安的處置下去。

“她已經落在很危險很危險的境地裏了!”他怔怔的想。但是怎樣把她從這個危險裏救出來呢?他沒有法。他想著,同時他又糊塗了。他隻是擾亂地懊悔他自己不應該讚成她打胎,以及他粗暴的發燥的在心裏罵著:

“該死的醫生!該死的老婦人!該死的中國社會製度!”這樣罵著,他覺得如果自己是學醫的,那就好了。

“既然有這樣多的人不能不打胎。”他接著憤怒的想,“為什麼不好好公開的研究打胎的方法呢?醫生的天職是什麼,不是解除人們生理上痛苦麼?不能夠生產的人為什麼非要人們生產不可呢?那些醫學士醫博士懂了什麼?戴著宗法社會的虛偽的麵具!假人道主義者!一群豬!”他一連痛快的罵,可是這憤怒更使他擾亂起來了。他想起許多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都活生生的死在這些醫生的手裏,尤其是在三個月以前,他的一個朋友的愛人才被犧牲……

“唉,醫學界的革命也要我們來負擔的!”那時他的朋友向他說。現在這句話又浮到他的心上了。同時他伴著他的朋友去送葬的情形,又浮到他的眼前來。

“不。迦璨不會的。”他立刻安慰的想,“迦璨的身體很強!”想著便怯怯的向床上望了一眼。

迦璨張開眼睛,慢慢的向他招手。

“修!你來!”他乏力的說。

他呆呆的走過去。

“怎麼樣?”他擔心的問。

“不要緊的。”他安慰他的心說,“你拿點藥棉來!底下,流出了許多髒東西……”

“是下來的樣子麼?”他心急的問,在心裏有點欣然。

“不知道。也許是的吧。”她浮出微笑來說。

他拿來了許多藥棉。

“怎麼樣呢?”他問。

“把髒的換掉。鋪在底下。”她教著他。

他小心的把棉被翻開了。一股熱騰騰的熱氣直衝到他的臉上來。他輕輕的把她的身體向旁邊移著,他看見一團黃色的髒水汙了被單。他把迦的棉花拿下來,把新的幹淨的鋪上去。當他觸著她的身體的時候,他的手好像放在裝滿開水的玻璃杯上麵,熱得發燙。

“唉,你燒得厲害呢。”他一麵蓋著棉被一麵說。他又把他自己的手給她枕著,另一隻手放在她的臉頰上。

她疲倦的張開眼睛,含笑的凝視著他,說:

“放心。急也沒有用的。”

“唉……”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不要焦急。你躺一躺吧。現在幾點鍾了?”她舉起手,把手心放在他的手背上。

“三點鍾過五分了。”他惘惘的回答。“唉,不早呢,你差不多到一個對時了。醫生真靠不住。他媽的!醫生——騙子!”

她安慰的向他微笑。

“中國那有好醫生。”她解釋的說:“學士博士都是騙吃飯的。這隻怪我們整個的社會製度不好。否則,這些醫生怎麼能夠騙人呢。修,你放心。剛才又流下許多水,大約有下來的希望。你躺一躺吧。”

“不躺。”

他堅決的回答:“你不要管我。你現在怎樣呢?痛麼?”

她點著頭。

他看著她的臉,顏色越變蒼白了。在她的眉頭上,痛苦更深的鎖著。顯然,她已經瘦弱了許多。有一層陰影籠罩在她的瞳子裏,使她的眼睛失去平常的光彩。那大顆的汗點不斷的從她的額頭上泌出來。

他看著,沉默下去了。在心裏起伏著不平的波浪。他強烈的同情她。因為她的打胎並不是由於她的本意。她是喜歡小孩子的。年青的母愛正在她的心裏生長著。打胎,隻是為了“工作”的緣故。同時在他們的生活上,也不允許增加一個小孩子的負擔。他們曾經商議了好幾次才決定打胎的。但是他沒有想到打胎是這樣的使她吃苦,使她陷在這樣危險的境地裏……這時他突然向她說:

“迦!我想起,該不打胎的。”

她微笑地搖了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