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華哭告著。
沒有偷糧?那這個糧是怎麼來的?難不成他自己生了翅膀飛過來的?
柳月華把目光看向老元,老元的臉都白了。
柳月華咬了一下牙齒說:對不住了,我餓昏了,是我去偷的,為了我的家裏人能吃上飯,我晚上把那鎖打出來偷的,你們不要錯怪了我的孩子呀!
好好好!八矮子拍著手說:你終於承認啦!不管誰偷的,反正是你家裏人偷的!因為這事,要處罰!還想建房子?做夢吧你們!
八矮子不由分說,走到窯圈裏,把那些裝好的炭啊磚的,丟得天雨散花似的。
不要動我家的東西!老秋忽然暴發起來,像隻狼崽子似的吼起來。
你家的東西?你問一下,如果它們應了,那就是你家的,如果它們沒應,那對不起,這裏所有的東西都不是你家的!小兔崽子,你屁眼上的黃都沒有收好,就狂啊?我叫你狂!我叫你狂!六斧頭咬著牙齒,嘴裏發出滲人的冷笑,那些辛辛苦苦做成的泥坯,眨眼間被壞掉不少。
你們這些壞蛋!我和你們拚啦!
老秋紅著眼珠子,抓起一塊泥坯,狠狠地朝六斧頭砸了過去。
啪的一聲,幹幹的泥坯就像石頭,劈麵打在六斧頭的頭上,刹那間六斧頭的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
小子!反了你了!八矮子見狀,立即操起一把鋤頭,直衝老秋挖了過來。
眼看著一場流血事件在所難免。
住手!說時遲,那時快,一群人立即衝了過來。
專政隊!鄭百事跪了下去,身子就像風中的敗葉,柳月華看到那群人,立即嚇得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口裏還吐出白沫。
怎麼了?為頭的人穿著灰色的衣服褲子,頭上一頂灰色的帽子。他的褲腳紮了幾度,露出小腿肚,腳上一雙黃色軍用跑鞋。典型的專政隊員形象。
楊隊長!你來得正好!就是他家,偷了隊裏的穀子,他的兒子,還要行凶打人!八矮子迎了上去,像見到救星似的。
完了!老秋泄氣地一屁股坐在地麵。
老元的身子也在抖。隻有冬哥,莫名其妙地看著。
啊,那楊隊長啊了一聲,轉過臉來看著鄭百事,見他的樣子,就拉起他,和靄地問:你怎麼了?有病嗎?
鄭百事出不得聲,牙齒得得地響。
楊隊長又看到柳月華的樣子,連忙衝身邊的人說:快救人!看她怎麼了?
六斧頭覺得勢頭有些不對,就試探著上前說:楊隊長,你不是帶人來專他家政的?他家裏的人偷了糧食……
唔……楊隊長盯了六斧頭一眼,然後問:誰是這裏小隊長?或者說小組長?
我……是……老元戰戰兢兢地說。
你知道這件事是怎麼回事嗎?楊隊長和靄地問老元。
我……老元猶豫了半天低著聲音說:這事,是我的錯,他家裏沒糧,吃了一個禮拜紅薯絲了,我看他家可憐,就背著六斧頭從倉庫裏弄了一籮筐穀子給他家,哪裏想得到,弄出這麼大事來?現在他們查到倉庫裏少了一籮筐穀子,一直說是他們偷的,我本來不敢說,但又怕你們專政隊冤枉了人,所以,所以……老元嘴唇抖著,不知如何是好。
嗯。老楊眼珠子親切地看了老元半天,看得老元心裏直發毛。
好了!楊隊長說:鄉親們,事情清楚了,這事不是鄭百事家的錯,更不是老元隊長的確錯!這錯錯在我們啦!鄉親們,都解放這麼久了,我們的日子依然沒有變好,居然還有人餓著肚子,還有人得吃那麼久的紅薯絲,所以,我在這裏給大家賠罪了!
楊隊長對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說:我不是專政隊的楊隊長,以後,再也沒有什麼專政隊了,那是四人幫時候錯誤的產物。我是新來的楊社長,以後大家就叫我老楊吧,我今天來,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從下個月開始,我們這裏就要實行把田地承包到戶了,大家有了自己的田地,就好好地耕種吧!
大家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楊社長,就是說,以後我們隻要種自己的地?六斧頭和八矮子他們也不能管我們吧?
有個小夥子聽出了門道,興奮地問。
對頭,隻要你們遵守法律,好好種地,創造幸福的日子,誰也不能管你們!我要告訴鄉親們,那些隨便拿著雞毛當令箭,在村子裏魚肉百姓的家夥,到時政府就要專他們的政!
楊社長說著,突然狠狠地盯了六斧頭和八矮子一眼:聽說是你們管著糧食?憑什麼讓他們餓肚子?你良心得安麼?
八矮子和六斧頭這才發現形勢急轉直下,專政隊變成來專自己政的,不由得一下子慌了神,半天囁嚅著不知如何是好。
嘿,嘿,楊,社長,沒,沒想到,您,您會親自來,到,到家裏,喝,喝杯茶吧!
八矮子到底是場麵上的人物,雖然是心慌,但還努力撐著。
六斧頭一聽說那些田塊都要分到戶去,心裏更是沒著沒落,就是說,以後他們這些人,一個一個都不能歸自己管了,他們都有自己的田地,他們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鄭百事這個時候才沒再抖,他一身酸痛得要命,仿佛剛才被人扯了半邊豬似的。他的腿依然軟,踉蹌著站起來,千恩萬謝:楊社長啊!是您救了我們的命啊!
楊社長趕緊扶住他,對老元說:這位隊長,你是有良心的好人!你在關鍵時刻出手相救,我替公社謝謝你!以後就要這樣做,老百姓才有活路,才能體會新中國的好。楊社長緊緊握著老元的手抖動著說。
老元眼裏放出激動的光芒。剛剛他還在想:這小組長怕是沒得當了。
柳月華被扶著坐在磚埂上,喂了一點水,她醒過來,身體發抖,她轉動了一下脖子,看到情況有些不對,八矮子和六斧頭像倆隻鬥敗了的公雞,不由得大奇。
隻聽楊社長說:這個屋基是誰準備建房呢?
六斧頭立即指著鄭百事:就是他!米都沒得吃呢,還想建房!
鄭百事不好意思地說:社,社長,家裏隻有兩間茅棚,兒子也大了,想討個媳婦,不建個房子不成啊。
嗯,老楊應聲,嚴厲地盯著六斧頭:這個屋基裏的泥坯,是你倆弄的?
……六斧頭和八矮子再一次發現,形勢更加不好了。兩個人都不吱聲。
是他們幹的!我們都在看著。有青年趕緊說。
楊社長又看其他人,大家都點頭。
去!把你們丟壞的泥坯數一下,弄壞了多少,就為他們賠多少,損壞東西要賠,這是紀律!以後不得再這樣大膽妄為,不然,班房就在你屁股後頭!楊社長可真不含糊。
屋基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好啊!好啊!大家歡笑著,揚眉吐氣。
六斧頭和八矮子,這會兒就像兩隻蔫了的皮球,悄沒聲地在屋基裏整理那些破泥坯,一邊數著。長這麼大了,還沒受過如此憋屈的大氣。
六斧頭一頭數著,一頭恨恨地盯老楊,八矮子悶悶地不出聲,到六斧頭走到身邊的時候,就恨恨地埋怨:哥,你看你做的好事!
六斧頭嘟噥道:我哪知道?幾年前的專政隊,隻要一叫就來,肯定有用,可如今,他媽的怕是政策變了,天也變了……
兩個人低聲地咕咕噥噥。
大家去裝窯吧,不要耽擱功夫,盼望你們把房子建好,都能住上好房子。楊社長大聲地喊。
於是大家自發地又在窯圈內碼磚坯和炭。
鄭百事感激涕零,不知如何是好,和柳月華倆個一左一右拉著楊社長的手,非得叫大家都去吃午飯。
楊社長見推脫不得,笑道:好吧!今天吃你家裝窯子的喜飯,期望你家建房順順利利!
鄭百事正為房子開頭兆頭不好而鬧心,一聽楊社長金口裏說出如此喜慶的話語,不由得喜出望外。
第十二章:藍色妖姬(12)
八矮子回到家裏,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沒有起來。
自從把這個穿藍色輕紗的女子娶回家來,家裏沒一件事情順遂。兒子被自己打過之後,倒是聽話了,病也看似好了,可是,看那神氣,和以前卻是判若兩人。他總是癡癡的,呆呆的,就像一把鋤頭,推一下動一下,若是不推,它就一動不動。看來,這個兒子被自己當時的那頓狠打打蠢了。
農村裏有句老話,寧肯出反子,不肯出蠢子。八矮子原來雖然不喜歡那個又矮又胖的老婆,但是對這個聰明伶俐的兒子,還是打心眼裏待見的。要不是他那回闖了那麼大的禍,把新娘的腿剜下一塊肉來,他也不至於下這麼大的狠手,把他差點打死了。
八矮子腸子都悔青了。就是再夯,八矮子也曉得崽是家裏的苗,沒有崽就沒有希望,就是有崽,他要是不優秀,一樣沒希望。眼看著鄭老秋那般出色,而自己這小崽子,居然經不住一頓狠打,傻了,八矮子心頭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兒子被打個半死,癡了呆了不說,才過了幾天呢?又受了楊社長那一番莫名其妙的羞辱!他媽的!我操你八輩子老娘!我曾八祿何時受過這種鳥氣?
八矮子耳朵嗡嗡地叫,覺得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過到頭了。因為楊社長說了,土地要承包到戶了,到時自己就隻能管著自家的土地,其他的就沒指望了,哪能像現在這樣,管著生產隊裏的糧倉?管著生產隊裏好幾百號人家?想叫他們幹啥就幹啥,即使是私人有事,也隻消合計一下讓大家做公肥私也沒關係。這回,鄭百事家要得瑟了,在自己手裏,他家硬是買一棵樹都買不到,那怕他就住在一個樹窩窩裏,可是一分到戶頭就不行了,他鄭百事想砍自家的樹就砍,不想砍就好好地留著,八矮子再也沒管的份了。
唉……八矮子長籲短歎,都說風水輪流轉,哪裏曉得它就轉得這麼快?自家的好日子就這麼快地轉走了?那些窮鬼子的好日子就這麼地轉來了?
八祿,告訴你個好消息。八矮的新妻子走過來,笑容滿麵。
這年頭,有啥好消息?八矮子已沒了那新鮮勁,再加上因為她把兒子打成這個樣子,心裏早就有了疙瘩,就嗡聲嗡氣地說。
我有了!新娘子喜滋滋地說。
真的!八矮子立即翻身坐了起來。
八矮子突然覺得有了希望!一個兒子沒用,還能生呢!多生他幾個。自己和老婆都可以說是一表人才,生出來的兒女少不得也是個個優秀!八矮子想到這裏,心裏亮堂起來。
他翻身坐起:老婆!辛苦啦!一把抱過妻子,狠狠地親起來。
兩個人正在親熱,六斧頭走了進來,一臉晦氣。
六哥。八矮子和老婆趕緊坐正了身子。
八弟,我真是一口氣悶得出來不來。六斧頭也不看他倆,一屁股墩在一張竹椅上。
怎麼了?六哥,不是我說你,你也要沉得住氣。不要一點什麼事都跳腳,這樣子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八矮子一向來在六斧頭麵前說話很有份量。
說是這樣說,可是這一回的感覺很不同。那個姓楊的也不知是不是那鄭百事的什麼親戚,一來就把我們壓得喘不過氣來。我感覺,這天似乎又要變了……六斧頭喪氣地說。
莫要慌。觀察觀察再說。那個楊書記,我看他也不見得就是塊鋼板,不可能油鹽不進,混了這麼多年,我有感覺,隻要他是個人,他就有想頭,隻要他有想頭,就不怕他不喝我們這一壺。等到我們吃進去了,再來收拾這些狗日的鄭老秋們!八矮子眼裏閃著精光。
六斧頭的眼就亮起來:八弟,你就是比我聰明!我也恨死了那個鄭老秋,說來也真作怪,自從這小子一露麵,就搞得我六神不安的,我和兒子都吃過他幾回虧了,等逮到機會,我他媽要扒了他的皮!
八矮子噓了一聲說:六哥,你就是這樣,什麼事都還沒做呢,滿世界亂嚷,等到你做了,更是滿天風雨,你這樣子,不要搞得到時候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
……
六斧頭不高興地鼓起眼珠子,但心裏又明知八矮子說得對。
八弟,這回我們倆個真是栽到家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那個鄭老秋是我們家的克星,這家夥將來不知有什麼氣候, 我們得小心點。他一出頭,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就說這次吧,本來眼看我們就要把他們整得七暈八素,可是偏偏出來個楊社長!把事情完全倒轉過來了!我們倆個得去合合八字,把那鄭老秋的八字也弄來,看是不是真的是我們的克星,要是克星,得製造一下,不然,我們家以後就會有麻煩啊!
八矮子點點頭說:你這個有點迷信,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就去合下吧,反正我的八字你曉得。記著,秘密點,別讓人家知道,抓了你尾巴。這個事,還是我去辦吧。
六斧頭說:曉得,放心吧。
八矮子跑到生產隊裏翻登記薄子,翻到鄭老秋出生於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這家夥,居然和毛主席是一天出生的!八矮子心裏就有些打鼓。
拿著生庚八字來到秘密算八字的柳瞎子處,讓柳瞎子給說道說道。
柳瞎子接著三個人的八字,右手大拇指在手心裏指畫半天,哎了一聲說:蛇年出生的八字很強,這八字若是女的,合這兩張八字都是陰盛陽衰……一句話說得八矮子大驚失色。
若是男的呢?八矮子巴巴地看著八字先生。
若是男的?也不要去惹他,那八字帶著六重天威,若有事沒事惹毛了他,吃不了兜著走。柳瞎子肯定地說。
那有沒有什麼製造?八矮子心想怎麼會碰到這樣的對頭子?真是倒黴啊!
製造?柳瞎子眨著那沒眼仁的眼:你想怎麼製造?
八矮子說:比如在他家門前或祖墳上釘個符什麼的?
柳瞎子就臉泛憤怒色:算八字的人就是曉得靠良心吃飯才有天照應。你要是有這樣的想頭就走吧!可能你不知道吧?肯定是你家幹下了什麼壞事,人神共憤,上天才會讓對方生出這樣強大的對手來對付你,你若還不想著修德,還是想著害人,災禍也就不遠啦。你走吧,不要說在我這裏算過,不然,會禍及我的!這是天道,你懂不懂?人不可違天道!違了天道你就沒救!你懂不懂?
一席話說得八矮子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先生,那,那就說說沒害處的製造辦法吧。八矮子無奈地說。
若說沒害處的辦法,當然有,隻是不知你是否願意。那就是天天做好事,做有利於大家的事,等你家積的福德比對方家多的時候,你的運勢就有轉機了。
八矮子揣著這個結果,回到家裏,也不去六斧頭那裏說話,隻是顧自呆呆地坐著。
狗屁柳瞎子!老子就不信你的那一套!老子幾十年沒信過也活過來了,而且活得很好,幹嘛非得信你?八矮子心中極不舒服,想到後來,他心一橫。
八矮子來到六斧頭那裏,也不提算八字的事。六斧頭當然問起了,八矮子說:鄭老秋不過是條蟲子,怕他怎的?製造的方法,是要靠上有木的大人。
有木的大人?誰啊?六斧頭不解。
哥啊,不懂了吧?有木的大人,不就是楊社長啊!靠上了楊社長,還怕他鄭老秋?屁吧!隻要楊社長敢站出來為我們說話,我就吃掉他鄭老秋還不吐骨頭!
對頭對頭!六斧頭趕緊同意。
可是這個楊社長對我們第一印象不好,也不曉得他到底喜歡什麼東西,還真不好辦,直接去找他講,怕他把我們轟出來呢!八矮子有些苦惱。
……六斧頭陷入沉默,在動腦筋的問題上,六斧頭一向對八矮子隻有佩服的份。
這樣好了,暫時忍著點,等到端午了,我把家裏那頭黑山羊宰了,把毛褪得幹淨,好好的,悄悄地送到楊社長辦公室去,他要是接了呢,就好辦了。他要是不接呢,我們也沒損失什麼,反正過節也得吃羊肉。
好辦法!六斧頭拍手說:老弟,我是個粗人,這樣的細活,你就幹吧,羊錢二一添作五,反正不能虧了你。
六哥,兄弟之間,說什麼呢?八矮子謙讓了一番說:不過近來也需要錢用,你若有,就給我吧。
六斧頭呃了一聲,心說現在還是正月呢,端午是五月啊,但咕嚕了半天,反正要出的,就一咬牙掏了五十元放在八矮子手裏。
兩兄弟說好,各自去幹活。
這天老秋又喊了許多小年青,照著鄭百事交待的方法在屋基裏點窯火,六斧頭往這裏過,討好地主動打了一下招呼:秋,點窯火啊?
老秋嗯了一聲,也沒多話,顧自點著火。
六斧頭沒趣,灰溜溜地走,邊走邊回頭恨恨地看老秋:拽!我讓你拽!他把一塊石頭踢向幾丈遠。
屋基裏小青年們都麵向老秋說;老秋,風向轉了!連六斧頭都學會向你打招呼啦!你小子還真是拽呢!
老秋憨笑:趕緊點火吧,做好自己的事是正經!
第十三章:藍色妖姬(13)
陽春四月,八矮子妻荷秀的肚子越來越大,就是挺著大肚子,也掩不住荷秀的美麗。荷秀依然愛穿那件藍色的紗裙,隻是有點點透,若有若無若隱若現地露出荷秀那白嫩的肌膚來,惹得許多男人一談到荷秀就吞口水。
荷秀是八矮子的驕傲,她對那個前麵的兒子也不錯,盡管他被八矮收拾得癡癡傻傻,但是非常聽荷秀的話,八矮覺得,討了美麗風流的荷秀,不但麵子上風光,裏子上也滿足。
但八矮心裏終歸是失落。
家家戶戶都歡歡勢勢地犁田,春耕生產熱火朝天。要在往年,八矮這個時候像太上皇似的跟著老元等在田埂上視察,看誰的田犁得細膩,誰的農貨做得粗糙,然後品頭論足,論階給工分。這個時候,那些腦袋靈活的,自然會過來討好,有的還送些小恩小惠的東西,雖說不多,但總是讓人體會到別人對他們的尊重。
可是,天變了,世道也變了。共產黨居然也把田給分了!八矮子真是痛心疾首。誰也不用來問他秧苗在哪裏,誰也不用來問六斧頭種穀子放在哪裏,誰也不用來請示他農具放在什麼地方,大家見到他,不再像過去一樣低頭哈腰,而是驕傲地抬起頸子,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大家的眼裏無疑是含了幸災樂禍的微笑,還有是被解放了的輕鬆自由的微笑。
哎。八矮子對這種情形地可奈何。世事無常,誰知它會這樣?怎麼不知不覺得變得如此厲害?八矮子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楚。生活在靈蛇山裏的他,也就隻比井底的蛙兒稍微見識大一點。
看著妻子的肚子越來越大,八矮子的希望也越來越強烈。他盼望風水輪流轉,在老秋他們家稍稍轉一下,馬上為自己轉回來。他盼望妻子荷秀早點為自己生一個貴子,自己在中年半幾的時候在老秋他們麵前若果真栽了,希望能在兒子的手上贏回來。
但是他也不肯放棄了自己的努力。
秧苗插下田,開始泛起了綠意,這一年無比的風調雨順,稻子在田裏呼呼地長起來的時候,端午節就到了。
八矮子按照約定,和六斧頭殺了羊,除了留下一小塊自家吃一點外,整一隻羊都用蛇皮袋包好,在一個星期一的晚上,八矮子悄悄地去了公社楊社長的宿舍。
公社還是偽政府辦過公的場所,有兩層,上層是木板房,下層是磚頭鋪地,據說是一家老地主為了討好當時的政權,讓出了自家的一幢宅院。這房子建得氣派,而且是紅磚黑瓦漆紅的窗。
楊社長住在二樓。
公社的幹部都不像現在,人人有車,人人走讀。那時縣長也隻有一部軍綠的吉普,其他幹部都是騎自行車,有輛自行車就是蠻了不起。所以,八矮子的妻的嫁妝裏,就有線車(自行車)手表縫紉機。
楊社長的自行車牌是飛鴿的,不算最好,他騎著飛鴿滿世界跑,據說靈蛇公社的那些原來趾高氣揚的人,一看到他就氣餒。
八矮子心裏打著鼓。他摸不著楊社長的脾氣,公正覺得他和自己不像王八對綠豆,對不上眼。但是八矮子熟悉人性,是人就愛聽人說好話,是人就愛錢財,是人就盼望受人孝敬。在楊社長麵前,八矮子願意十足地當一回矮子,隻盼著在以後的日子,能在楊社長的蔭蔽下拾回正月裏曾丟下的那些麵子。
八矮子為了弄清楚楊社長的房間,親自蹲在公社觀察了整一個星期。不知為什麼,公社的人似乎都很警惕,不願意告訴什麼。直到一個晚了,八矮子瞅到了楊社長回房睡覺,這才明白楊社長就住在公社的二層樓,房號是203。
功夫不負苦心人。八矮子瞅瞅左右不見人,這麼黑的晚上,大家都進房休息了。八矮子的心,就像電影《奇襲》裏的偵察兵似的,心裏有小鹿在撞。他輕輕地敲過門,門就開了,八矮子不由得一喜,順利。
楊社長笑嬉嬉的:老鄉好,有事嗎?
八矮子帶著那袋羊肉,一閃就進了房裏,把門閉上,靠著房門說:社長,過節了,我是靈蛇生產隊的曾八祿,沒有什麼孝敬您,就請您收下這點心意吧!
什麼?楊社長的眼睛就沉了下來。
社長,上次看您到鄭百事家裏吃午飯,您特別愛吃羊肉,這是我的一點點心意,求您一定要收下!八矮子隻差沒下跪。
這怎麼行?楊社長擰著眉毛說:老鄉,這是你們辛苦養的羊,我怎麼能要?不行不行!你拿回去!你知道嗎?如果我接了你的羊肉,就會偏向你,這會影響我辦公的!不能收,回去吧!老鄉,如果你真是對我好,請好好生產,過好日子!那樣我才高興!
八矮子突然篤地跪下:楊社長,求您了!隻是一點點心意,我背著它走了這麼遠,您就收下吧,您收下了,我才會好過一點!
楊社長看了半天,有點感動,更有點難過。他把八矮子扶起來說:老鄉,你這樣子讓我很為難,接了你的東西,就毀了我的名節,但不接你的東西,這羊又活不了……楊社長從袋裏掏出一百塊錢說:就算我買了你的羊肉吧。這樣你回去也好交待了。
八矮子看楊社長的樣子,知道自己這人情沒做著,反而給楊社長出了難題,他哪能要楊社長的錢?差點兒眼淚就下來了。沒想到,就是有東西送,也得人家要你的,不然,這叫相送無門。
他二話沒說,扛起羊肉就走。楊社長這門檻不是自己踏得的。
八矮子背著羊肉從公社回家的時候,天上沒有月亮。那彎小小的上玄月還不肯出來。到處黑黑的,八矮子的心也是這樣。
連星星也不肯出來照一照。
八矮子不知自己想什麼,就是悶,悶得想大聲大氣和誰吵上一吵,出出氣。
靈蛇山黑糊糊的,看不到邊,山上似乎有白白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呦!
嘩嘩啦啦!
嗚!
不知名的鳥獸的叫聲從遠處近處傳來,山間越發寂靜。八矮子加快腳步,他第一次感到這世界有些可怕。過去,他經常走夜路,但他沒有這種感覺,近來不知是怎麼了。
一隻貓頭鷹的叫聲,就像撕裂了某種神秘的東西似的,恐怖而且讓人無所適從。
八矮子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他沒少聽過傳說。這靈蛇山裏有一種恐怖的力量,他近來就似有若無地被這種力量所控製,做什麼都不順。他聽過長輩講靈蛇的故事,也知道,靈蛇山之所以變得如此蔥蘢,是因了靈蛇仙子,那位穿著藍色輕紗的女子,不然這裏還是一片沙漠。
他不會忘記,在爺爺輩的時候,他家裏建房,晚上守屋基裏材料的時候,有藍色衣服的女人繞過屋基三圈,於是,他家就發了,爺爺生了五個兒子,而到他爸爸的時候,居然生了八個兒子,兒子們個個虎猛長大,家境是一日比一日旺盛,爺爺帶著爸爸還有自己,都敬靈蛇仙子。不過,後來有人說,靈蛇仙子變了,人隻要看到了她,就會倒黴,於是大家就慢慢地把那靈蛇仙子忘了,隻要看到了穿藍色衣的女人,就覺得家裏大約發遇到不祥。到底是好事還是不祥?八矮子搞不清楚,但是他妻子荷透嫁過來的時候,非要買那身藍色的輕紗,這讓他好生煩惱,是吉是凶?他心內忐忑不安。
八矮子正專心想事專心跑路。
突然一條藍色飄帶在他麵前揚了一下。八矮子震驚了。他停住腳步,已經適應了的眼睛,赫然看到一條長大的飄帶飄了過來,一閃,不見了。八矮子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
抖了半天,八矮子才清醒過來,揉揉眼睛,咦,這才發現,其實那分明不是腰帶,而是一條小渠,嘩啦啦的水淌著,在暗淡的光下,就像一要飄帶似的。
疑心生暗鬼呀!八矮子斂起心神,專心走路,肩上的羊肉,冷冷的滲血水出來,八矮子肩上溫漉漉的,很不舒服。
春夜裏的蛙鳴,一浪接著一浪,蟋蟀的彈奏也很顯功力,山間寂靜卻又熱鬧非凡。
八矮子的身上雞疲疙瘩散淡而後又激起,再散淡。
好不容易回到家,六斧頭早就在門前盼望。
回來了?接了麼?六斧頭的聲音輕得如耳語。
他媽的拽著呢!說什麼給他出了難題,要給錢……八矮子嘟噥著把羊肉往家門裏一摔,對跟著進來的六斧頭說:哥,這陣子少不得收斂點,不要惹事了,不然,還真想不到誰可以幫我們……
啊。六斧頭的聲音裏透著悲涼:這麼說,就讓鄭老秋那麼放任了?
哎……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八矮子拉來兩個椅子:坐著吧,聽我說。
六斧頭沒聲息地坐下了。
從前有個賣傘的人,走到一家人家,這家人家的小孩特別橫,那賣傘的一把好傘,隻在他家門前過一下身子,就被打得稀爛。這人沒有生氣,給了小孩一個銅板說:小孩,打得好!獎勵你!
那小孩子受到鼓勵,從此誰往門前過都要丟石頭,打破人家的傘。弄得人隻要一往他們家門前過,就要特別小心。
後來終於來了一個人,又被那小孩打破了傘,甚至還打破了頭。那人笑著,向小孩招手:你過來!你過來!
那小孩以為又有獎勵,就高興地跑了過去。沒想到那被打破傘和頭的人,瞪起眼珠子把小孩抓起來,猛地把小孩往地上一摔,小孩子的腸子都摔了出來,死了。
哥,你曉得我說這個故事的意思吧?八矮子捅捅哥哥的肩膀。
曉得,老秋就是那小孩子,我們對他客氣點。六斧頭無奈地說。
就是,有機會自然有人會收拾他。哥,忍著點!
一切漸漸隱入夜的黑幕之中。
第一十四章:藍色妖姬(14)
村子裏的楊吉哥來邀老秋,說是出去城裏給人家做小工。工錢每天十元。這個數字夠誘人的。在那個時候,大家的工資每個月也就三十元。
老秋覺得成天窩在這靈蛇山裏團泥巴,是沒有多大出息的。就回來和媽媽柳月華商量。柳月華聽說兒子的工錢能這麼高,誘惑很大。但一看到燒好的磚頭堆了一屋基,房子還沒建起來,就說:兒子,我不反對你去做小工,幹得好了還可以做大工,工資就更高,但你得把屋子建好了再走,不然,丟下這一攤子讓我怎麼辦?
老秋一想也是,就回了楊吉哥,說是等下半年屋子建起來了就去。楊吉答應說:那你屋子建好了,還得跟我哈!老秋高興地答應了。
竹丫每天都往老秋家的屋基前過,她越來越漂亮了,在老秋的眼裏,她比家裏那眼清泉還靈靜。
老秋哥,你家的屋子就要建起來啦!真好!竹丫說這話的時候,臉龐紅紅的,捏一指要皮破似的。
老秋就嘿嘿地笑,然後抓著頭說:竹丫,你初中快畢業了吧?
竹丫笑著說,嗯,可是我一定要讀最好的高中,我要考大學!竹丫興奮地說,然後惋惜道:秋哥,你幹嘛不讀書啊,若是讀了書,你會多麼了不起啊!
老秋就鼻子一酸,心裏忐忑不安起來。
秋哥,不跟你聊啦!我還有好多作業。竹丫一跳一跳地跑走了。老秋看著她的背影出神,心裏暖暖的,痛痛的,酸酸的,像有溫柔的小貓抓撓的感覺。
鄭百事請了一個泥水匠人,帶著老秋天天在屋基裏砌磚頭。到了半上午和半下午的時候,柳月華就往屋基裏送點心,點心各種各樣,有悶紅薯,蒸米果,煮麵條,綠豆稀飯。泥水匠人誇獎柳月華,說她真是好做家,家裏什麼都有。柳月華就歎氣說:師傅,沒有辦法,讓你吃這樣的東西,不好意思。
屋子的第一層很快就砌成了。
鄭百事從外地買回一些水泥製的確空心板,看著那些空心板子的質量,著實不敢恭唯,裏麵有兩塊居然斷了,有一條細小的裂隙。鄭百事擔心這屋子建起來質量不好,泥水匠人說:沒關係,比你家的空心板差多的我都建過,沒事。
泥水匠的一句話雖然讓鄭百事多少放下一點心來,但心裏終於還是結了一個不爽的疙瘩。但是他沒有辦法,誰叫袋裏不硬實,再去買,已經身無分文,沒辦法隻得將就了。於是請人抬空心板上樓。
鄭百事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六斧頭和八矮子都來了。兩個人笑嗬嗬的,積極地幫著抬空心板上樓,幹得歡勢得不得了。
鄭百事和老秋心裏都結著結兒,不知這倆位原來的霸王爺爺今天到來是福是禍。
八矮子和六斧頭幹活居然非常賣力,還不時說一些並不引人發笑的冷笑話。大家心中都有疙瘩,不知怎麼應對這兩人。有的人心裏還犯嘀咕,覺得鄭百事就不應當請這倆人來,煞風景。
但不管怎樣,二樓的空心板很快就鋪陳完畢。
鄭百事和柳月華請大家來到家中,擺好了水果和幹果,讓大家任意選著吃。
老元問八矮子:荷秀什麼時候生?
八矮子神彩飛揚地說:再有半個月就生啦!
老元說:你還真是娶了個好老婆,你真有福啊!
八矮子麵有得色:元哥,要不是這一點,我就鬱悶死了!
嗬嗬,老元笑笑,問道:知不知道是男是女?
八矮子一臉自豪:一定是男的!我算了八字,荷秀頭胎一定是男的。
你還真信八字啊?老元不以為然地說。
哧!元哥,你不信啊,鬼吧!看你平日裏拜菩薩,虔誠得不得了。八矮子瞪著眼珠子:元哥,不是這樣說嗎?七字走不過八字!萬般都是命啊!
嗬嗬,你也曉得萬般都是命了?老元諷刺地哼了一聲。
八矮子指點著老元:元哥,看著風勢轉了吧?就奚落起我來啦!真是人一失勢顏色低呀!
老元笑笑不理。
其他人照例,和八矮子六斧頭的關係,就像肥肉和瘦肉,自成一係。那些平日裏看不慣六斧頭和八矮作為的小夥子,根本就一願意和他倆一塊說話,而那些雖然看不慣但又不得不巴結他倆的人,這個時候自然就作鳥獸散,也不愛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背後了。
八矮子空前的孤單,六斧頭空前的鬱悶。
幹完活,兩個人一起走在路上。六斧頭一腳踏飛一塊大大的石頭說:他媽的,這他媽的勢力眼!這些人簡直都不是人!過去他們跟著我們跟屁蟲似的,現在倒好,話都懶得和我們說了!他媽的他們是不是人啊?
八矮子歎一聲說:哥,別怨了!人各有運,順運順心。忍著點吧。哎呀,我現在就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了。我也快四十歲的人,再也撲騰不得多高,又碰到這不得勢的時勢,所以,今後的希望就在兒子身上,你也得多教老幹,讓他爭氣,人爭一口氣嘛,佛爭一爐香。
誰說不是?六斧頭應和:老幹這兒子,本來也是一人物,長相不差,性子也像我,但不成想也在鄭老秋麵前吃了虧,我操他娘老子,這家夥,真的是克星啊!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八矮子的老婆荷秀要臨盆了。八矮子把這當作重大的家庭事件來處理。靈蛇山下的人們,沒有重病一般是不進公社醫院的,有什麼頭痛腦熱的都是在自家弄幾個蔥頭、紅糖水、老薑,吃下去很快就好了。
可是,八矮子這回嚴陣以待。他在靈蛇公社醫院裏訂了一間最好的房間,還讓人找這個醫院婦產科的主治醫生沈月梅,他親自送去了一百個雞蛋以示尊重,他千叮萬嚀,讓沈醫生好好看護自己的老婆,讓她安心順利地產下兒子。沈醫生看他這般樣子,笑眯眯地說:放心吧!
這天,荷秀的羊水破了。
八矮子請了四個大男人,抬了醫院的擔架,把荷秀飛也似的送到了公社醫院。然後那一頭沈醫生接著,立即送上手術室。
八矮子在外麵搓著手,不停地往產房裏抬頭伸脖子,可是什麼都看不著。
阿彌陀佛,觀音菩薩,讓我老婆順利產下兒子吧!讓我得一個作得用的好兒子吧!
八矮子雙手合十,虔誠地念叨。
正是八月時分,太陽依舊熱得讓人發毛。外麵的樹木一動不動,一副要死一活的樣子。;空氣裏仿佛蕩漾著一種不祥的東西,就似農家燒窯的時候,窯頂上冒出的氣體。
八矮子眼睛有些發黑,心裏突然起了不祥的感覺。
她會生一個好兒子吧?她不會生一個怪物吧?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胡思亂想起來。
手術進行了三個鍾頭了,可是人還是沒有出來。八矮子焦慮得頭上冒汗,心裏發毛。
一個護士走了出來,八矮子迎上去。
可是對方隻是嚴肅地看了看他,搖搖頭,出來拿了件什麼東西又進去了。
這是怎麼了?八矮子腦子裏的不祥越發沉重起來。菩薩保佑啊!不要有事啊!天老爺,不要滅掉曾八祿最後的希望啊!
八矮子還沒有這麼虔誠地求過菩薩。
手術進行到五個鍾頭的時候,有個醫生出來了。
八矮子像得了救星一般迎上去,問道:醫生,我老婆她,一定生下了兒子吧?
醫生盯了他一眼,搖搖頭,沒說話,眼裏有憐憫,也有不屑。這眼神把八矮子看毛了。
醫生!我兒子沒事吧?八矮子迫不及待地問。
不是兒子!醫生盯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完,大踏步地走了。
什麼?八矮子雙腿一軟:居然隻是生了個女兒?不是算八字說一定是兒子麼?怎麼會是個沒把的貨?八矮子眼冒金星,覺得所有人生的意義都不複存在似的,也不在手術室前徘徊了,一屁股坐在待醫椅上,垂頭喪氣就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曾八祿!
有醫生叫:曾八祿快過來接妻子孩子!
八矮子一聲不吭,他腳軟得厲害,一時不想從那待醫椅上起來,他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曾八祿在不在?醫生叫得不耐煩了,大聲地喝道。
八矮子這才從那椅上慢騰騰地掙起身子,那腳步似有千萬斤似的,來到荷秀的麵前,不屑地盯了一眼說:荷秀,你還真是不爭氣。
荷秀的眼淚就湧了出來。
曾八祿,你這是幹什麼?剛生產的女人,不能動氣,否則得了產後風就沒救了,你不知道嗎?醫生斥責。
曾八祿無所謂地看了醫生一眼,接過推荷秀的車。
這一看不打緊,八矮子跳了起來。
那女嬰兩個小小的腳板,居然不像正常人的腳板朝下,而是古怪地翻了起來,像兩隻鴨腳板似的,腳板朝天,而且兩隻腳不成比例,一大一小,一看就是個畸形。
八矮子看著這個怪物,突然覺得天塌下來了,四周一片黑暗。這麼個大熱的天,他覺得心底冷嗖嗖的,仿佛被浸到冰水裏,知覺都要失去。
天老爺!我造了什麼孽啊?他悲憤地仰臉向天,一頭雙膝跪了下去。
第十五章:藍色妖姬(15)
八矮子生了一個怪怪的女嬰,轟動了整個村子。大家莫不驚悚無比,個個自危。
各種對八矮子不利的謠言迅速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遍了整個靈蛇山下的村村戶戶。
藍色妖女出現了!村子裏又要遭殃。
八矮子兄弟作惡多端,人不懲戒他,天要懲戒他,所以讓靈蛇仙女出現,八矮子家裏怕是要敗了。
真是不理解,兩公婆好好的,怎麼就生了個殘疾?這不是上輩子沒積德,這輩子又造了惡的現報?
要得啊!就是要這樣,不然,什麼叫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老秋的家裏在搞粉刷,牆壁慢慢地變得潔白,那凹凸不平的地麵也用水泥蓋了,扒拉得光可鑒人。
大家一邊幫老秋家幹活,一邊在議論八矮子的事。
看來這人真的有報應!老元感歎地說:以後還是少幹點別人不高興的事,不然,什麼時候報應還不知呢,不是報應不會報,隻是來早與來遲呀。
冬哥這幾天蔫不拉幾。他肚子裏一腔酸水,不好吐出來。眼看著叔叔家出了老秋後,家事越來越順暢。老實巴交的鄭百事,這一年連逢好運。老秋大了,出了幾次頭,大家就都對他刮目相看,就連八矮和六斧頭也來幫他建房;分了田地,雖然老秋家在分田的時候吃了好些虧,因為八矮子和六斧頭的操縱,隻分到了一些較瘠薄的地,但是經過鄭百事帶領孩子們努力施肥,精耕細作,現在長勢比誰家的都好,豐收在望。才過多久啊,在那次爭著買樹打架的時候,自己還沒看出風頭,跟著六斧頭和八矮子把叔叔鄭百事好一頓損,大有牆倒眾人推,不推白不推的念兒。可是,不多久,老秋家就來了楊社長,還吃了他家的羊肉,幫了他家的忙讓六斧頭和八矮子吃了癟。
叔叔鄭百事雖是個老實人,但他也不傻,少不得要恨自己。因為在他挨欺負的時候,自己不但不幫他,還幫著別人踩他,甚至叔叔都懶得叫一聲,而是叫他鄭百事。冬哥勤快地幫忙,但心裏終是過意不去,所以對老秋的笑就有點諂媚的感覺。老秋不想和他說話,冬哥叫了他,就嗯一聲,要是沒叫,他也不主動叫他哥。
鄭百事心裏不知想什麼,他隻是一個勁地招呼大家歇息,並且抱歉地說:對不住大家,工錢的事,要等年尾,但我無論如何不會欠大家的,放心,我鄭百事說到做到,不但不少,若是年底豐收了勻得開,還想多發點錢給大家,因為大家委實辛苦了。
房子終於完工了,紅磚白瓦,裏麵粉得雪白,地麵也平平整整,是水泥的地麵。
老秋站在屋子裏,心情大好。
等竹丫畢業回家來,若是我能和她成親,一定要買一張大床,嘿嘿……老秋暗自想象著和樂幸福的日子,咧開了嘴巴,露出兩個大門牙。
不過家裏已經欠下了一屁股兩腿的債務,若是不趕緊去賺錢,日子就會過不下去。
楊吉哥又來邀老秋,說是城裏要搞建設的人太多了,工人很不好找,工價很高,讓老秋不要耽擱了賺錢的時機。
老秋早就心動,這回毫不猶豫地加入到了楊吉哥的建築隊伍來到城裏。
城離老秋的家靈蛇村莊有一百多裏遠,坐公共汽車要兩個多小時。老秋心情激動,萬分新奇跡,心想這城裏的日子,還不知多麼的富麗堂皇,令人愜意。
楊吉哥是大工,一天賺二十。大工是負責砌磚頭瞄角度的,房子的牆砌得合不合規範,角度是不是把握得好,那可不是隨便砌幾個磚頭就可以的事情。老秋看著楊吉哥拿起一個一個磚頭,上麵敷上石灰泥,然後端端正正地壘在牆上,他舍不得走,而且躍躍欲試。
楊吉哥見他這樣子,就不高興地說:老秋,你是小工,小工有小工的事,那就是挑磚挑水挑沙子。你站這裏幹什麼?難不成也想跟我一樣做大工?做大工你太嫩了,再過幾年再說吧!你現在好好做小工,不然,小工沒做好,你還能做到大工?沒人敢要你!
老秋被楊吉哥訓了一通,心裏很不得勁,隻得蔫不拉幾地去挑磚頭,挑水,挑沙子石灰,一天下來,腰酸背痛。
老秋就多留了一個心眼。
挑過沙子磚頭等,大工們夠用,一有時間,老秋就站在砌好的牆邊看,還真是神奇,那些剛砌好的牆,老秋跺跺腳還顫巍巍的,可過不了多久,它們就可以承上巨大的壓力,而變得堅固無比。
老秋對楊吉哥等大工,就充滿了敬意。他一邊看,一邊琢磨,慢慢地明白了一些道理,看著楊吉哥手裏拉的那個拉直線的墨鬥,也就不再覺得新奇無比了。老秋發現,不管你做什麼,隻要細心,都可以學到許多東西,他有些後悔,自家建房的時候,光顧著挑磚和泥,根本沒想這些,要不然,自己也應當差不多是大工了。
老秋力氣很大,幹活很勤勞,楊吉哥少不得在大家麵前對他表揚有加。
老秋他們住的地方非常簡陋,就是工棚裏鋪上草席,天不冷,連席子枕頭等東西都差不多免了。現在樹葉都落得差不多了,老秋他們住的工棚開始變得冷極,潮濕的地麵,硬硬的被子,縮在裏麵直哆嗦。柳月華心痛兒子,用家裏的破衣服給他縫了一個墊被,但老秋睡在上麵,依然冷各夠嗆。
老秋的手和腳都長了凍嗆,紫紫的,紅紅的,中間還穿眼,早出血水。
城裏人對這些是視而不見的,他們的眼睛都長在頭頂上麵,他們大多是男人夾著小巧的公文包女人提著花哨的手提袋,一陣風地飄過,然後關緊了家門,他們家裏也熱,很多人躺在地板上納涼,但他們的條件相對老秋們來說,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了。
城裏人的家裏,開始有了電視,這個在鄉下人看起來哇啦啦地說話的東西,居然可以把別人做過的事再演一遍。楊吉哥帶著老秋,曾經就在僱主的家裏,戀戀不舍地看著那裏麵演得逼真的戲。
老秋開始感到自己什麼都沒有,即使建了那個新房,也不見得會讓竹丫高興。但是他就是盼望有那麼一天,也讓竹丫穿一下那件藍色的輕紗,看她是不是比仙女姐姐漂亮。
過年了,老秋得了三百多塊錢工資。那厚厚的一遝十元票票,放在他的褲子口袋裏,他摸了又摸。因為他的勞動,今年不僅可以付清大家幫工的工資,加上爸爸的工資,可能還有一點贏餘。
老秋憧憬著,啥時候也得為家裏買個電視機,盡管那時這東西大多數人都沒見過,更沒想到。
鄭百事見老秋帶回了這許多鈔票,笑得眼睛都沒了,隻留下一條線縫兒。
我兒子真的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啊!他一出去就攢了這麼多錢回來!柳月華逢人就說。惹得村子裏不少女人羨慕嫉妒恨啊。
因為有了錢,可以不欠賬。
柳月華和鄭是事就商量著將家搬到新房子裏去過年。
這很是讓老秋、少春和茶花開心。誰不想住到舒服的新房子裏啊!於是大家齊心協力,搞衛生,抹家具,整理新房子,還在家門前栽了兩棵桂花樹。
搬家這天,鄭百事居然買了兩萬爆竹,啪啪啪啪地在門前放了半天。村鄰們都過來湊趣,有的人說,鄭百事家發財了,爆竹都打這麼多。有的人說鄭百事養了個會賺錢的好崽,不過多久就弄了一大摞票子回來,這不,一下子就把家撐起來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鄭老秋高興地放著爆竹,聽著大人們一起議論著年景,議論著大家的家長裏短。
這個時候,他發現,八矮子也拿著一卦爆竹,來到門口放了。可是他一臉晦氣,連笑都非常勉強。
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老秋的眼睛依然在不停地張望。這個時候,他最想看到的,不是八矮子,更不是六斧頭,也不是其他的鄉鄰,他想看到的,是頭上紮著蝴蝶結的竹丫,他想看到她清麗的笑容,喜歡聽她脆爽的聲音叫秋哥。他的腦子裏,更是無數次出現了這樣的畫麵:雪白的房間,一張富麗的大床,美麗的新娘就是竹丫,她情脈脈地看著他,衝他微笑。因為這微笑,老秋醉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幸福從他的頭頂一直灌注到腳根,他甚至顫栗了一下。
秋哥!哇!你家搬新房了!真好啊!
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竹丫背著書包,一跳一跳地走過田埂,走過門前的小徑,徑直走到老秋麵前,歡笑道:秋哥!祝賀呀!
老秋心裏甜滋滋的。他走上前說:竹丫,不要走了,到我家吃飯。
竹丫說:不啦!秋哥,我還有好多作業啊!
不過竹丫還是走進了老秋的家,看著光潔的地麵,雪白的牆壁,嘴裏發出誇張的嘖嘖聲,這聲音讓老秋好似喝了蜜似的,心中甜透了。
第十六章:老秋夢碎(1)
搬進新房子裏,好不愜意,老秋從一個房間轉到另一個房間,覺得屋子裏金燦燦的,到處都充滿了溫暖和幸福。
竹丫的影子,依然留在那個最大最方正的房間裏,老秋看到了竹丫羞澀的笑容。
楊吉哥又來了。楊吉哥告訴老秋,這個冬天他不想去當大工了,他要幹點別的東西,問老秋願不願意跟著去幹。
楊吉哥,我是想跟你去賺錢呀,去年要不是你,我家裏哪能這麼快就還清了賬?所以,我覺得跟著你幹,很有盼頭。那你要我幹的是啥事啊?老秋心裏緊張,但又躍躍欲試。
嘿嘿,你過來。
楊吉哥把老秋拉到沒人的地方說:秋,我看你腦子靈活又能幹,覺得跟你一起幹活特別過癮,所以我就願意和你一起幹。
楊吉哥把頭湊近了老秋,神秘而低聲地說:秋,我想和你一起去廣西販鬆香。我們這裏的工廠,現在這東西聽說非常缺貨,我問了那邊的人,販一噸鬆香可以賺到一萬塊錢,你想想啊!我們請四輪大卡去,至少能拖八噸呢!八噸!就是八萬!噎嘻嘻嘻!八萬塊,你算算能是多少票子?楊吉哥眼裏放光,喉嚨裏蕩漾著興奮又有些貪婪的咕嚕聲。
真的?老秋腦子裏嗡嗡的響,仿佛看到自己發大財了似的。可過了一會兒,他眼裏的光就熄滅了說:楊吉哥,我,我袋裏沒錢,拿來什麼做頭手本?
楊吉看了老秋半天說:秋,我看這樣行不?我出頭本,你跟著我幹,到時賺了,給你百分之二十,你看行不?
老秋讀了書的,八萬,百分之二十……他勾了勾指頭:八萬的百分之二十就是一萬六……我的天啊!我骨子裏顫動起來——這樣賺錢,不就等於和扒鬆毛一樣容易嗎?
成!楊吉哥!就是上刀山,我也跟著你去!不過這事,我得和我爸爸媽媽說一下。
說吧說吧!快點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老秋點著頭,立即找柳月華,把這件事兒和她說。
柳月華聽了,有些犯難,家裏就這一個兒子,連十裏地外都很少去,就是城裏,也就是跟著楊吉去的,現在,他居然要把他帶到天遠地遠的廣西去,這可真是讓人擔憂的事情。柳月華心裏沒底。
柳月華說:等爸爸回來問問他吧。
老秋心裏發急,就說:媽媽,不要問來問去反而把主意問沒了。反正我是要去的,爸爸願不願意我都要去,就坐在這靈蛇山裏,又會有什麼出息啊?您看,竹丫都要考高中了,我再不賺點錢,就比不上她了。
柳月華這才發現兒子居然惦記上了竹丫,心裏不由得更加擔心起來。
老秋和柳月華說了這事,就對楊吉哥說:不管了,我跟你去!
楊吉遲疑了一下說:秋,不過幹什麼事情都不會這麼順暢的,會很苦啊,要作好心裏的準備。
不怕!老秋就拍胸脯說:我們什麼樣的苦沒吃過啊?
老秋跟著楊吉哥上路了。老秋隻帶了五十塊錢,還是楊吉哥新發給他的工資。楊吉哥則帶了一個係在腰上的褡褳,裏麵也不知帶了多少錢,反正是鼓鼓的,讓人看著眼熱。
秋,看著點,我們倆個輪著睡,就這點本,千萬別叫人算計了,這一路上還不知多少凶險呢!楊吉哥交待老秋,一席話把老秋說得直起雞皮疙瘩。
倆人好不容易上了火車,還好,火車雖破,但是不擠,車上的人,咋看也不像壞人。老秋非常困,上車不久就睡著了。
突然有人挨到他身邊坐下。老秋朦朧裏有感覺,就不高興地睜開眼說:楊吉哥,你幹嘛啊?
猛一看,對方不是楊吉哥,楊吉哥不知哪去了。
老秋一驚,既而一想,自己和楊吉哥買了票的,幹什麼驚慌?就把腳一伸說:大哥,這裏有人坐。
啊,嗬嗬,對不住,先借坐一下。對方作揖打拱。
楊吉哥!
老秋大叫。
楊吉哥走過來說:秋,你這是幹什麼?滿火車都聽得到你的聲音。
老秋說:有人占你的位呢!哎呀,我還以為你去哪裏了?
楊吉笑:火車上能去哪?一個是廁所,一個是打開水的地方。剛才我去弄杯水喝,你想喝嗎?
老秋突然覺得尿急,要上廁所了。
老秋就起身說:楊吉哥你小心點,我去廁所。
楊吉說:去吧去吧!
老秋來到廁所的地方,不知怎麼進去。隻見到別人一來,廁所門就卡的一聲開了,然後又卡的一聲關了。
看了好半天,老秋才發現,廁所門上有個栓子,栓子上還有個紙條,進去的時候,紙條會變色,首先是:無人,是綠色,而後是:有人,是紅色。老秋對這個“機關”觀察了好半天,尿都要憋不住了,這才終於等到一個進去的機會。待他進得裏麵的時候,又發現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那門卡地關上,他關了好幾次,可是試一下又打開了。又弄了半天,這才看到那個栓子,好不容易讓那門“卡”了一聲。
老秋抖著身子,好不容易尿盡,可倒黴的是,又有了便意。可那火車吭吃吭吃隆隆地響著,這地哪裏是拉屎的地方?老秋實在便不下去,不得已忍著,卡的一聲打開門,又坐到坐位上。
老秋不經意發現有幾個人的眼睛都賊溜溜地盯著楊吉哥的褡褳,就心驚肉跳起來。
天漸漸地黑了,很多人都在小站上買了飯,吧嗒吧嗒地吃起來,那樣子,得得令老秋涎水都要下來了。可是老秋摸摸唯有的五十塊錢,五張十元的紙票兒,舍不得動彈。
可能楊吉哥也是這樣的想法吧,他也一直沒動彈。老秋的肚子裏咕嘟咕嘟地叫了好久了,但他一直忍著。而那忍下的便意,居然沒有了。
到九點的時候,火車的燈熄滅了。老秋的睡意卻突然上來了。車廂裏漸漸靜了下來,隻有火車吭吃吭吃的聲音均勻地響著,老秋決定用這個時間把大便的事解決了。於是他進到廁所,在裏麵蹲了整整三十分鍾,這才如釋重負地走出來,渾身舒泰地伸了個懶腰。
老秋和楊吉哥緊緊地依靠著,裝著假寐。但這假睡很困難,老秋不一會兒就真睡了。
秋,醒著點。到十一點的時候,老秋睡意深深,打起鼾來。楊吉捅捅他的腰,輕輕地說,又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老秋驚跳起來。
嗯,老秋趕緊揪自己的眼皮子,搔自己的頭,努力地讓自己清醒著。
到十二點的時候,身邊又擠來一個人。那人好似萬分困倦的樣子,一坐下來就東倒西歪,還把頭枕要老秋的肩膀上。楊吉覺得有些不對頭,趕緊跟老秋換了一個坐位,他挨著窗兒。老秋明白他的用意, 腦子突然打了清涼油似的。
那擠進來的人,看來有幾個同夥,操著根本聽不清的口音。
幾個人嘰哩咕嚕地說了一會兒什麼,然後就仰著頭睡覺,有的人鼻子裏還發出怪異的呼嚕聲。
到晚上兩點鍾的時候,老秋突然覺得屁股上被什麼頂住了。
你幹什麼?老秋吼了一聲。
別動!動就捅死你!對方操著純正的普通話。
楊吉哥!老秋氣血突然往頭上湧。楊吉悶應了一聲,看來也被夾住了。
老秋悶了半天。就聽到對方輕聲悶氣地說:把包拿來!快點!
哎喲!老秋大喊起來:我肚子痛,哎喲!哎喲,不得了!痛死啦!哎喲!救救我!肚子痛啊!哎喲!
嚷嚷嚷!再嚷!捅死你!對方往老秋頭上狠狠地揍了一拳,打得老秋頭昏眼花,金星直冒。
哎喲!肚子痛啊!痛死了!老秋大聲呻吟起來。
呼呼呼,眼看著楊吉哥的包,在暗暗的燈光裏,被一黑衣人取下來,但那帶子還緊緊地係在楊吉哥身上。
抓搶犯!楊吉哥狠命地喊出了這個聲音。可是跟著他挨了重重的一拳,撲的一聲。
誰在喊肚子痛?乘務人員走了過來,可惜是個女的。
她打開了燈。見勢不對,大喊了一聲:搶劫啦!
老秋突然一躍而起,衝著把刀對著他的家夥猛地一拳揍過去,隻聽卟的一聲,對方哎呀了一聲。
快抓搶劫犯!老秋大吼,楊吉哥也大喊起來:抓搶劫犯。
那黑衣人還在抓著楊吉哥的褡褳帶子。楊吉哥揮起錢包,往對方頭上狠狠地地一擊。
這邊老秋的肚子上已經挨了一刀。
不許動!有乘警拿著槍衝了過來。
哎喲!楊吉哥又叫了一聲,可能也中刀了。
老秋五髒俱焚。楊吉的聲音都帶著哭音:秋:你不要緊吧?
老秋強忍著疼痛說:沒事,楊吉哥,千萬別讓他們得手!
車廂內一時燈火通明。幾位乘警押住了一名罪犯,可是沒見抓著其他人,那黑衣人也不見了。
老秋肚子上血咕嘟地冒出來。火車上的醫務人員也過來給他包紮,楊吉的大腿上也弄了一個血窟窿。
老秋撲去看楊吉哥的錢包,還好,帶子斷了,可包還在。
不要命啊?醫護人員斥道。車廂裏的客人們都跑過來看,唏噓著:好險啊。
第十七章:老秋夢碎(2)
老秋和楊吉哥被送往鐵道醫院,火車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惹得很多人都來看望他們。
潔白的病房裏,帶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老秋還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肚子上的傷口,經過醫生的細心包紮,已不再像開始時刀絞一般的疼痛,但是隻要一用力,還是有些吃不消。老秋乖乖地躺著,任那些護士小姐把他的褲子打開又扣攏,他的臉就紅一陣白一陣的,很是不好意思。一位穿白大褂的大姐叫道:喲,還害羞呢!你這樣子的,我沒看過一千也看過八百……
老秋暗叫,我的媽啊,真是難為情透頂了!
老秋越發想念竹丫。出門在外,萬般艱難,若有最親近的人兒在身邊,那才是好啊!
我要好好賺錢,若是竹丫高中畢業回家了,我們就可以……老秋咬著牙齒,決定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克服。
楊吉哥大腿上的傷好得很快,他心急如火,一心隻想著那一車寶貝鬆香,若失去了這個機會,就失去了七八萬的進項,這不等於要了他命嗎?他焦慮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老秋:秋,可以走動了麼?
老秋掙紮著起來,在床前走了兩步,肚子隱隱作痛,他不由得皺了眉頭。
醫生進來見他居然下床了,斥責:不要命啊?要是縫好的線綻出來,就得再來一次手術,沒見過你這樣拿生命開玩笑的!
老秋不得已,乖乖地躺上床。
唉!楊吉吐出的氣息裏都含著焦慮的火種。
住在醫院裏第五天的時候,楊吉哥實在忍不住了。他來到老秋的床前說:秋,要不我先到南寧去,你等幾天好些了再過來,我給你個地址。
老秋一聽,急得三屍神暴跳,要是一楊吉哥一個人把發財的機會吞了,自己這一趟可就比黛娥還冤。
他呼地坐起來,也不準備去跟醫生說,摸摸肚子,覺得不痛了。就悄悄地說:楊吉哥,這就走!
要是醫生找我們怎麼辦?再說,還有醫療費都沒付呢!老秋有點愁。
還是楊吉哥見識廣,他摸摸已經有些光頂的頭說:火車上發生這種事,他們鐵路上有責任的,醫藥費應當由他們付。不過,就這樣不辭而別也不行,我們留個紙條,等賺到錢回來再來付吧,雖然不一定回來,但出門在外總得客氣點。
老秋一聽,也對,就急忙找來一張看病處方單,用床頭邊上的鉛筆寫下:醫生,謝謝你們。我回了,不要找我,反正沒治好也不怪你們。我真的有急事。醫藥費等我賺了錢再來付。鄭老秋。
鄭老秋和楊吉哥倆個,如驚弓之鳥,急匆匆慌張張地離開了醫院,搭上了前往南寧的火車,又經過大半天時間,終於來到一個叫橫縣的地方。這裏很多人都生產鬆脂之類的產品,而且價格不貴,隻要幾毛錢一斤。楊吉哥在這裏有一個遠方親戚,也是做泥工的,他正在家裏等得急。
楊吉哥和老秋的到來,讓他喜出望外,總算楊吉沒有違背承諾,終於來了。這老兄已經收好了一屋子的鬆香,有好有壞,楊吉哥對這個更懂一點,他看到那些焦黑的,就一把揀了出來,專挑那些淡黃透明的貨,老秋默默地看著,記在心裏。
楊吉哥的親戚見楊吉哥這樣子,有點急。他說你也不要挑得太厲害,不然我就虧老本了。
楊吉哥問他花了多少錢,這親戚倒也實誠,他說這一屋子花了兩千多。
楊吉哥又問他花了多少時間收這些鬆香,親戚說,時間倒不久,一說話,老鄉們自己送來的,就花了三天時間。
楊吉哥有了底。他摸摸那些鬆香,怕是有一大卡車。
花子表哥,你把那些黑的挑出來,以後不要收那樣的東西了,其他的我都要了,給你四千,怎麼樣?
老秋這才聽出來,那親戚是楊吉哥的表哥,叫花子,隻是不知姓什麼。
你……你說什麼?那花子表哥眼睛直了一下,瞪大眼睛問。
表哥,我說給你四千,夠了吧?
老秋的眼睛也瞪大了,這個楊吉哥真大方,一開口就以千為單位。
我說給你四千,你也辛苦了,該賺點錢!我們都不容易。楊吉哥加重語氣。
花子表哥眉開眼笑:好好!要得!
隻是運輸有點難。大卡車都是公家的,私人根本請不動。花子表哥很是犯愁。
楊吉哥倒不慌,他問花子表哥:哥,你認不認得公家開卡車的?
花子表哥說,認是認得,可沒有用。人家肯定不會來給你開車的。
楊吉哥附在花子表哥耳邊說:哥,你就說隻一個晚上的路程,我給他兩千塊,不信他不來開!
花子表哥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就陪著一黑不溜秋的三十多歲的漢子走回來。那漢子也沒表情,嘴上叼著一根黃金葉香煙。那樣子有點牛氣。
楊吉哥湊上去說:兄弟,撈點外快吧,兩千,怎麼樣?來回一天一夜。
那人眼珠子瞪得溜圓:兩千?你想想做得做不得?我得去倆人,吃喝拉撒,路上還指不定遇到搶犯……不去!
兄弟,兩千不少啦!楊吉哥還想砍。
那人轉身就走。
那,兄弟,兩千二!楊吉哥光禿禿的腦門子,露出氣憤的表情:兄弟,兩千二,你做得就做,做不得我另請別人。說完,他轉過頭,顧自去看貨物。
那人又走,邊走邊轉頭看楊吉哥,楊吉哥也不看他,鐵了心的樣子。
老秋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要是他不拖怎麼辦?哎,這楊吉哥還當真沉得住氣。
那人走了兩步,回過頭說:哎,大哥,服你了,就兩千二!路上的吃喝你管!
楊吉哥知道自己拿捏住了他,就說:去時我管,你回來我就管不著啦!
對方想想也是,就伸出手說:好吧!成交!
等對方的大卡車開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麻麻暗了。那司機怕人家看見他做私貨,故意這麼晚才來。
楊吉哥等得頗不耐煩。見車來了,一把跳上去,東跺跺,西看看,自言自語:不錯,還怪結實的。
楊吉哥就和花子表哥開始搬運那些蛇皮袋裝著的鬆香。
老秋也趕緊過來扛,楊吉哥提醒道:秋,別太用力,口子還沒好呢!
老秋嗯了一聲說:楊吉哥,你也一樣。
想著這馬上到手的一萬六千塊,老秋忘記了一切,他一邊忙著扛蛇皮袋,一邊在心裏算著一萬六,可以買多少好東西,線車手表縫紉機是不在話下,毛料褲子燈芯昵衣也沒問題,嘿嘿,要是竹丫知道自己可以賺這麼多錢,她會怎麼想呢?想著這些,老秋嘿嘿地笑出聲來。他忘記了疼痛。
等到貨全部裝上車,楊吉哥看著花子表哥說:哥,你辛苦了,等我回去如果再有需要,我寫信過來。
花子表哥眉開眼笑的說:好好,我們吃飯去吧。
花子表嬸已經炒好了一桌子菜,有肉有魚有雞蛋豆腐。老秋不由得咽口水,這可是大餐,除了近年吃喜酒,平日裏很難吃上這麼好的飯菜。
幾個人就著一個桌子,狼吞虎咽地吃過,把嘴一抹就上車。那做私貨的卡車司機和他的幫手坐在司機台上,老秋和楊吉哥就坐在滿車的貨物上,首先,老秋覺得非常好玩。
花子表哥揮著手說:兄弟,盼你早點來信!
一定!楊吉哥搔光光的頭頂說:我也盼望那邊有銷貨渠道,這樣我們倆個都得賺,混口飯吃沒問題。
卡車轟隆隆發動了。
走了大約幾十裏,老秋突然覺得自己不對勁,肚子上濕漉漉的,一摸,粘糊糊的。肚子也隱隱作痛。更可憐的是屁股,那些鬆香硬硬的不規則,硌得屁股火燒火燎生痛。
楊吉哥,口子爆了。老秋痛苦地呻吟著說。
楊吉哥說:肯定。我不是交待你不要搬嗎?你花那麼大勁,能不爆嗎?出血了吧?
嗯,老秋更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哎喲,出趟門真不容易,我的大腿雖然沒爆,可現在也痛了,哎……楊吉一邊說著,一邊在暗裏摸索著揀了一袋平整點的東西,讓老秋坐過去:坐到這裏吧,靠著車軒,舒服點。
老秋摸索著坐到楊吉說的那袋東西上,肚子處依然在流出血水。老秋摸著,有些心驚。但他不便喊痛。
血還在流嗎?楊吉哥問。
在流。老秋很難受。
楊吉歎了一聲,又摸了半天,沒辦法,就脫下自己的一件內衣,哧地撕下一塊,遞給老秋:快把傷口綁緊點,明天早上到家就好了。
老秋接著,將肚子緊緊地綁住,他靠著楊吉哥的背,意識有些昏沉,慢慢地睡了過去。
秋哥,你真行啊!賺了這麼多錢!老秋聽到竹丫歡快的聲音。他的肚子很痛,但是一聽到這個聲音,就一點也不痛了。他驕傲地甩了一下頭發。
秋哥,你真了不起啊!竹丫真是太佩服你啦!竹丫頭上的蝴蝶結顫悠悠地晃動,她的臉蛋兒紅紅的,眼睛又清又亮,太可愛了。
竹……丫……老秋吭吭吃吃地叫。
幹嘛?竹丫轉過頭,調皮地看著他。
嫁給我怎麼樣?老秋看著竹丫,心顫抖得厲害。
什麼?竹丫這一聲吃驚的反問,讓老秋渾身一震,老秋醒了,這才發現隻不過是南柯一夢。
老秋掙紮著想起來,可是發現自己動彈不了。
天亮了,吱……的一聲,車子停下來,楊吉哥歡快地說:到啦!下車吧!
第十八章:老秋夢碎(3)
老秋昏昏沉沉,被大家從一堆鬆香上抬了下來。
血!有人大驚小怪地喊起來。大家這才發現,那些鬆香都被鮮血洇紅了。也不知老秋到底流了多少血。
楊吉哥噓了一聲說:我們趕緊把他送醫院去打營養針,別讓他爸爸媽媽看見,不然,就是大事!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老秋送到了靈蛇公社醫院,醫生看老秋麵如黃蠟,又聽楊吉哥介紹情況,二話不說就開了葡萄糖,掛了兩個瓶子。
楊吉哥離開一會兒,把鬆香處理了,結了賬,就又忙忙地轉回身子守在老秋麵前,他現在非常非常喜歡老秋了,這孩子不但機靈,而且實誠,要不是他跟著,自己別說做成這筆生意,錢早就讓人搶走了。有這樣的小夥子在身邊,什麼事做不成?他把錢藏在一破窖子裏,神不知鬼不曉的。
楊吉哥回到老秋床前,和老秋說著各種各樣的笑話。他說,老秋,我要為你小子找個螺絲姑娘那樣的媳婦,讓她好好地服侍你。
螺絲姑娘?老秋有點氣不暢通,說話漏風似的。
就是螺絲姑娘。從前哪,有個好小夥子,非常勤勞,非常善良,可是他家裏很窮很窮。他每天早出晚歸地操勞著,耕地種田。有一天,他看到水邊一個巨大的螺絲(田螺),覺得很可愛,就拿起來看了又看說:螺啊螺,看到你我真快活!
他把螺絲輕輕地放回田裏,非常高興地回家。
可是當他回到家的時候,不由得大吃一驚,進而歡喜非常,他看到,灶頭上冒著熱氣,桌子上已經放好了好幾碗香辣的菜,飯也香噴噴的。房梁下曬著小夥子換下來的放物,地麵也是幹幹淨淨的。小夥子坐下來,心中疑惑,是誰這麼好心呢?居然不聲不響地幫助自己做家務。
小夥子心存感激,開始吃飯。那飯菜多麼香甜啊,小夥子吃得開心極了。
而且從此後,每天小夥子回家,家裏都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飯菜香甜。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小夥子日子活得滋潤得不得了。這天小夥子照舊回到家裏,不但看到家裏非常舒適,而且還看到了一位美麗如仙女的姑娘,她含笑看著小夥子,而且還叫他哥!小夥子激動極了,感激極了,於是他就和那美麗的姑娘結成了夫妻,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楊吉哥說著,老秋聽過說:還不是和靈蛇仙女一樣的故事啊!
咦!老秋,看你居然不向往?別是你心裏有了人吧?楊吉驚奇地問道。
哪有啊?才沒!老秋脹紅了臉說。
嗬嗬,看你的樣子,就是有了嘛!就是有了!楊吉哥打趣老秋:快告訴我,快告訴我!我去給你當媒人怎麼樣?
就是沒有啊!楊吉哥,不要笑話我了!我才十七嘛,還不想談……老秋覺得自己撒了謊,臉更紅了。
嘿嘿,是誰?告訴我,楊吉哥給你作媒去!楊吉興奮得不得了,禿禿的腦門子發著亮光說:哈哈,老秋啊,真是羨慕你,楊吉我就沒這好命了。我要是再惹女娃子,你嫂子肯定要把我閹掉。
楊吉哥一席話說得老秋卟哧笑了。
就這樣,楊吉守著老秋住了兩天醫院,然後買了一點營養品,拿了醫生給的藥物,出院了。
楊吉把老秋帶到一個地方,茅草掩著一個洞口。楊吉哥從裏麵提出兩個蛇皮袋。
楊吉哥,這是什麼?老秋感到不解。
嘿嘿,看看就知道了!楊吉得意地笑著,打開一個小一點的口袋說:自己看吧!
老秋一眼瞅過去,刹那覺得喉嚨都被人卡住了似的。
楊吉哥!他急切地叫道。
嚇住了吧?這個是你的!楊吉說。
老秋看到那蛇皮口袋裏,都是一匝匝的花票子。
都是我的?不會吧?老秋尖叫起來。
楊吉哥趕緊上前捂住他嘴巴說:你怎麼了?還怕錢多啊?這個,你一萬六,我是守承諾的。還有,這次你跟著我受苦了,流了這麼多血,以後我們倆個就是換命兄弟了。哥哥我不能讓你吃虧,另加了四千元給你,作營養費,你買點好肉好魚的吃,把那失去的血補回來。哥哥少不得還要和你一起去做大生意。
楊吉哥!老秋感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別這樣,老弟!這回要沒你,我楊吉命都不知能不能回來,所以給你這個錢,值!楊吉豪爽得不得了,哈哈大笑著,開心地說。
那,楊吉哥,你就賺不得那麼多了……老秋不好意思地說。
哎呀!反正我比你多!錢算什麼啊?有得賺就是!關鍵是交了你這個好兄弟,我高興啊!
老秋在屁股坐下來,把那蛇皮袋子抱在胸前。
楊吉哥,我這麼多錢,你說好去做什麼?老秋忐忑不安地問。
好小子!去娶媳婦呀!楊吉大笑。
老秋就想,是不是提著這袋錢去找竹丫?她看了是不是也會直了眼睛?
楊吉哥你不要取笑了好不好?我把這錢交給我娘,她一定高興壞了!老秋想象著媽媽柳月華打皺的臉上一定綻出花朵,也很開心。
走吧,把錢交給你娘。楊吉沒有多說,提著袋子和老秋一前一後往老秋家走。到得老秋家門不遠的地方,楊吉說:你回去吧,我也回了。
老秋應著說:謝楊吉哥,有生意做還叫我!
柳月華站在門口張望,也不知她到底看什麼,那樣子焦慮不堪。
媽媽!老秋大叫,笑著迎過去。
柳月華怔了一下,立即眉開眼笑說:秋兒,你也回來了啊!可把我擔心死了!這幾天眼皮子老跳,跳得太厲害了。
媽媽,是左眼跳還是右眼跳啊?老秋在媽媽麵前揚一揚那蛇皮袋。
左眼睛,跳得我睡不著!柳月華上上下下打量著老秋:兒子,臉為什麼這麼黃?瘦了!兒啊,你受苦了吧?
老秋看媽媽的樣子,哈哈一樂,湊近柳月華耳朵說:媽媽,知道麼,左眼睛跳,是跳財!你要發財啦!
柳月華莫明其妙地盯著兒子:你說什麼?發神經啊?
老秋牽著媽媽的手進了門,把大門掩上。
媽媽,你來看,這是什麼?老秋打開蛇皮袋。
柳月華眼前一花:哎喲!她蹲了下來,差點摔倒。
媽媽,你這是怎麼了?老秋看著柳月華古怪的表情,不知她怎麼了?
柳月華一把拉過兒子的手:兒啊,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跟著人家去搶銀行了?或者你跟著楊吉哥在外麵提人家的包?柳月華的眼裏含著淚水。
媽媽,你說什麼啊?老秋受了侮辱,跳了起來:你怎麼了啊?媽媽,你巴不得你兒子搶銀行啊?
柳月華認真地看著兒子的神情,眼睛一片坦然,稍鬆了一口氣,問:這錢哪來的?快給我說清楚!
老秋看媽媽這樣子,真是哭笑不得。
他說:媽媽,我跟著楊吉哥到廣西販鬆香賺的。為了這個,差點被人殺了,肚子上還有傷呢!老秋有些怨恨地看著媽媽:媽媽,我啥時候做過壞事啊?你怎麼這麼不相信我?
柳月華一聽,又戰戰兢兢起來:兒子,讓我看看。
老秋就打開褲子,把肚子上的傷口亮出來,裏麵還有滲出的血跡。柳月華又心痛了。熱淚盈眶地看著。
媽媽,你搞什麼?我這不好了嗎!真是的,一會兒說我的錢是搶來的,這會兒又這個樣子,媽媽,你發顛啊!
柳月華平靜下來:兒子,給媽媽說說,這錢是怎麼賺來的?
老秋這才把楊吉哥帶著錢和自己一起上火車,被人搶,被人殺傷,而後又怎麼逃脫,怎麼買到鬆香,怎麼回來,怎麼又住了兩天院的經過,全說給柳月華聽,聽得柳月華一直不停地叫阿彌陀佛。
柳月華被那堆錢愁住了。
放哪裏呢?放櫃子裏,怕人偷走;挖個地窖放地底下,怕發黴不能用;放床頭邊,怕財惹來殺身之禍;放身邊,又不方便。
想來想去,放來放去,最後柳月華想了個笨法子,把這袋錢放在櫃子裏,在櫃子上掛了五個鎖。她左看右看,又覺得不合適,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鄭百事回來了,柳月華神秘兮兮地把他叫到內間,讓他看那袋錢,這一看,也把鄭百事看得頭昏腦脹:秋兒莫不是犯事了吧?他戰戰兢兢地問。
柳月華鼓起眼珠子:看你說什麼呢?咱兒子是那樣的人嗎?你知不知道?為了做成這筆生意,他和楊吉遭人搶了,差點命都沒了,你還那樣說自己的兒子!柳月華振振有詞地說,這才把鄭百事不安的心給說得安定了。
鄭百事看著櫃子上的五把鎖,不由得卟哧笑了:月華,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那你說怎麼辦?柳月華一泄氣,一屁股坐在床上不動了。
哎,這錢放在放寬裏也不是個事,還惹賊惦記。秋兒賺了這麼多錢回來,我看就用這錢為他找一房好媳婦,錢用了才是錢,要放這裏被人偷了,那就不是錢了。鄭百事開心地說。
可是秋兒才十七歲!柳月華憂心忡忡地說。
先說好一個,過兩三年結婚,不是一樣的嗎?鄭百事說。
柳月華說,也是。
兩個人說著,來看已經睡著的兒子,潔白的牆壁,兒子蜷在床上,睡得香甜。柳月華輕輕打開被子,讓鄭百事看老秋肚子上的傷口,把老秋驚得跳了起來。
爸爸媽媽,你們幹什麼啊?老秋看著兩老神秘兮兮的樣子,沒好氣地問
第十九章:老秋夢碎(4)
老秋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來為他做媒。
老秋才十七歲,個子高高的,臉膛方方的,嘴唇厚厚的,眼睛裏有股子虎氣。十裏八村的姑娘們,說起老秋來,臉就有點泛紅。
姑姑為老秋說了一個有工作的女孩,一頭的黃毛,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臉龐,小姑娘自侍有鐵飯碗,對老秋不是很待見。不過姑姑說,要是老秋找個有鐵飯碗的女人為伴,這輩子生活就不愁了。姑姑把那女孩陪同到鄭百事家裏的時候,鄭百事就像接皇後娘娘似的,把家裏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巴望著女孩能同意和老秋交往。那女孩一看老秋的不屑神氣,那股子因為有鐵飯碗的傲氣就飛到九宵雲外去了。
老秋的不屑神氣一直保持到女孩離開。
怎麼樣?秋兒?姑姑可是花了九牛二十虎之力才找到一個這樣有鐵飯碗的姑娘呀!要是討了她做媳婦,你這輩子就好了!姑姑非常憔悴的臉孔,這個時候生動起來。
姑,我說了不找!我才十七歲!老秋陰著臉丟出這一句。
兒子,又不是就要你找!你就和她談談,談得差不多了,再過幾年結婚也沒事。你說句話,要是同意,我們就過彩禮,總得讓我兒子在全村最有臉麵!柳月華眉開眼笑,心想,這個兒子沒白生啊!
媽!你就是怕兒子找不到老婆!以後我自己找個好的給你看!你就不要忙著給我找了!老秋不耐煩。
鄭百事和柳月華窩了一肚子的火。但是這事有什麼辦法,要是兒子不同意,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姑姑碰了一鼻子灰,不高興地說:好吧,我也懶得管你的事了!你個死秋。
接著好幾個說媒的,帶來的妹子也不錯,可老秋不是說這個臉上有麻子,就說那個鼻子長歪了,反正沒有一個他同意。急得鄭百事不知如何是好。
柳月華留了一個心眼子,這家夥,別是心裏有誰了?哪有少男不懷春的?
竹丫照例背著書包往門前過。每當走到新屋門前的時候,必定晃著那帶著蝴蝶結的小腦袋從門口往裏看,口裏叫:秋哥,秋哥!
老秋一聽到這聲音,就會歡快地跳出來:竹丫!回來啦?玩會兒走吧!
竹丫就噘著嘴說:玩什麼啊?
竹丫,給你看個東西!老秋一把拉住竹丫的手往屋裏拽。
竹丫還沒坐定,老秋就拿出一樣小東西,一把象牙梳。他把它塞到竹丫手中說:竹丫的頭發烏漆麻黑,拿這梳子梳頭更好看。
竹丫拿著光明呈亮的象牙梳,愛不失手:真的嗎?秋哥,那太謝謝你啦!
送這把象牙梳,是老秋送竹丫的第N個禮物了。他送過她蝴蝶結兒,紮辮子的花朵兒,係在脖子上的小花巾,戴在手腕上的小圈圈。
竹丫一律笑納。竹丫說:秋哥,你真好!她的臉上泛出甜甜的笑意。
每當這個時候,老秋心裏就像喝了蜜一般的甜。
柳月華鎖在櫃子裏的錢,那五把鎖看著格外惹眼。這成了她的一個心病。要是被人偷走了,那就是偷走了她的命根,可是現在人家還不知道,那鎖著的櫃子成了她沉重的負擔,她巴不得兒子趕緊看中了誰家的妹子,把彩禮過了,那樣她才放得下心來。
柳月華終於看出了一點門道。兒子居然看中了竹丫。可是人家大姑娘還在讀書呢,就不知初中畢業了還讀不讀讀高中?也有很多姑娘初中畢業就不再支讀,回家嫁人的。現在人家還沒畢業呢,不好問。
說不得了,兒子這麼好一個少年,少不得要讓他的生活遂心遂意。柳月華隻得守著那五把鎖的櫃子,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冬天又很快過去,春天短得眨眼即逝。
夏天很快就來了。
六月二十九號。鳴蟬在大楊樹上拚命地叫:熱死喲!熱死喲!
竹丫背著書包,手一摔一摔,腳一跳一跳地經過老秋的家門口。
老秋在屋裏躺著,有感應似的跳起來站到門口:竹丫回來啦!老秋又過來拉竹丫的手。
竹丫臉紅了一下躲開了。
竹丫,考得怎麼樣?能上重點高中麼?老秋有點尷尬。
不知道。竹丫咕嚕一聲,頭也沒回地往家裏走。
老秋有些失神地看著竹丫的背影,心想她是怎麼了?
這個暑期,老秋天天失眠,他一直在想竹丫,她很久沒從門前過了,在家裏歇暑假,她居然都不想到老秋的門前來亮一下相,一點都不知道,老秋想念她,老秋的臉明顯地消瘦了下去。
楊吉哥又來叫老秋,說是又找到了一個廠子裏要兩大車鬆香,他叫老秋再陪他一起去廣西一趟,而且讓老秋出一萬塊錢本。老秋心中正無趣得很,百無聊奈,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楊吉哥。
柳月華對上次兒子出門受傷的事情耿耿於懷,這次不想讓他去,畢竟命比錢更重要,再說,家裏還有這麼多錢在那裏鎖著,老秋一走,家裏少了一個強壯有力的人,要是賊來了怎麼辦?
老秋的話明顯少了,隻撂下一句:你不同意我也得去!
老秋帶著一萬元交給楊吉哥,跟著楊吉哥又搭上了火車。楊吉哥看老秋少氣沒力的樣子,關切地問:怎麼了?病了?
老秋搖頭。
楊吉哥就笑著說:我知道了,你這樣的後生乃,肯定是得了相思病!
老秋瞪著眼珠子:楊吉哥你再亂扯我跟你急!
好好!不扯不扯!不是我說你,秋,你這麼好的乃古(後生,少年),還愁沒有好妹子親?跟著我,後邊成連成排!
你說什麼啊?你當是穿衣服啊?老秋不滿地白楊吉哥。
楊吉哥一笑,說:秋!我算是看透了,女人還就不如衣服!隻要你有錢,你想玩多少個都成!你沒見我們村子那個跑長途的卡車司機三乃?他說他玩了上百個!他現在一出車,都不想回家。
什麼?老秋吃驚。
別吃驚,這年頭,有錢人越來越吃香。嘿嘿,等我們有錢了,到時也弄幾個玩玩,試試味道。
老秋看楊吉哥看了半天,那眼神告訴楊吉:他這人有些不地道。
小孩子心性!楊吉哥淡笑了一下,沒跟他計較。楊吉哥的眼窩子有些黑氣,老秋看了看他說:楊吉哥,你被財氣降到了吧,晚上沒睡?
楊吉打了個哈哈:秋,你不知道,這世間,兩樣東西好玩,第一錢好玩!想玩什麼玩優什麼!你有錢了,大爺一個,誰都是你孫子。第二人好玩。嘿嘿,嘿嘿!
楊吉哥,你昨晚不會是玩人了吧?老秋試探著問。
楊吉哥一副你不懂的神氣,閉目養神。
老秋又跌入鬱悶之中。竹丫為什麼不理我了?這小姑娘怎麼了?小沒良心的,我對她那麼好,一個暑期,都不來看看我……老秋在心中埋怨。
路上倒是順利,沒遇到搶犯也沒遇到拍手,楊吉哥和老秋的錢在他的包裏安然無恙。
來到楊吉哥的遠親花子表哥那裏,花子表哥早就眼巴巴地盼著他來,見到楊吉和老秋,分外親熱,又是酒又是肉的,把二人招待得分外周到。
鄉親們都靠弄個鬆香賺點外花。聽說花子的親戚又到了,大家就陸續地把鬆香送過來,不到兩天,就收了一屋子。楊吉上次記住了那卡車司機,就叫花子表哥去叫,花子表哥把那人叫過來一起吃飯的時候,那人的腰間別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還滴滴作響。
楊吉哥大為好奇,問那司機這是什麼東西,司機昂然一笑說:BB機。
楊吉哥說:屁屁機?這名字真怪。
司機狂風暴雨般笑了起來。笑得楊吉哥很尷尬。那人笑過說:電話,你知道吧?
楊吉哥點頭說:知道,公社裏有一個,狠命地搖半天,可以聽很遠的人講話的。
就是!司機說:我這個,要是有誰找我了,隻要在電話上撥一下我這個BB機的號,我就知道了。就會想辦法回電話,很方便的。
多少錢?楊吉哥立即說:我也得弄一個。
那司機夾了一口菜,含糊地說:沒多少,五千。
五千?老秋心裏格登了一下,心說這家夥,五千塊的東西啊,眼珠子都不眨一下,還不知賺了多少錢!心裏就湧起豔羨的感覺,心說,我少不得也要努力點,多多賺錢,這樣自己也牛氣烘烘的,想什麼就是什麼!
楊吉哥說:兄弟,你們跑車的人就是好,嘿,嘿……楊吉哥笑得有些討厭的曖昧:春風得意,錢財兩旺呀!
哈哈!那司機笑一聲,顧自吃菜。
上次隻收一車鬆香,而這次是要兩車,楊吉哥就看花子:表哥,還得請一個人呢!還要收兩天才夠吧?
花子笑哈哈地說:這個包在我身上!
那司機就掏出一張紙片兒:這個我來辦!照顧一下我兄弟行不?說著端過酒來,和楊吉哥幹了一杯。
人說,酒是朋友媒。多喝幾杯,幾個人就一同稱兄道弟起來,你拍我的肩,我握你的手,說得非常親熱。
第二十章:老秋夢碎(5)
老秋也跟著喝了不少酒。喝酒時才知道那師傅姓丁,名叫丁得財。老秋暗想:八成是個財迷。不過這年頭,財迷也沒什麼不好,中央明確提出要讓一些人先富起來。
到了晚上,花子表哥又要做飯,那丁師傅不肯,說是晚上他要請花子表哥、楊吉和老秋的客,感謝他們搭幫著賺了錢。
丁師傅把楊吉和老秋請到一個路邊的小餐館。
老板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看到丁師傅,老遠就過來,在他背上順手拍了兩下。丁師傅也順手麻利地摸了兩把老板娘的屁股。老秋看得血脈暴綻,心裏厭惡。
楊吉哥跟在丁師傅的後邊,那老板娘丟下丁師傅,打量著楊吉哥說:哎喲,大哥,您真是聰明絕頂啊!您照顧我小店的生意,我真是感謝啦!一邊說著,一邊就往楊吉哥的身上靠。
楊吉哥也不拒絕,笑眯眯地將那老板娘摟在懷裏說:老板娘,菜也要有你這般好哈!
那老板娘聽了,心花怒放地說:好呀!大哥,我也是您的菜啦!
老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看楊吉哥的樣子,卻是心花怒放。
這一頓飯,老秋吃得心神恍惚,心想要是讓爸爸鄭百事看到了,準得拿長棍子抽他。
還沒吃完飯,那丁師傅就衝老板娘使眼色,老板娘會意,不一會兒,來了三個妹子,一個一個塗抹得妖怪似的,老秋看著,心想,妖怪還比她們好看得多。
丁師傅抱了一個年輕點的,對老板娘說:今天你就服侍服侍我花子兄吧!老板娘笑眯眯的應聲:好咧!
丁師傅又叫過一個中看點的女子,對楊吉哥說:大哥,怎麼樣?慰勞你的。
楊吉哥說:謝啦!
丁師傅又把那個又矮又胖的女子往老秋這裏推著說:小夥子,你怕是個新手呢!怎麼的?也嚐嚐鮮?
老秋的臉全都脹紅了。
不不不!我不要!老秋倒退幾步,差點把椅子撂倒了。
不要?哎!你還真是個雛!不要白不要!多好玩的東西!丁師傅打著酒嗝說。
好吧,你既然不要,就自個出去走走去!我們等下就出來。楊吉哥和丁師傅抱著女子到房間裏去了。
我也不要。花子表哥摸著腦殼說:讓我當家的知道了,雞都要割掉,哎……
花子表哥就和老秋一起走出小店的門,然後回過頭說:秋,也不知怎麼搞的,這路邊的野雞店,就像雨後春筍似的,一天比一天多!突然就多出那麼多賤婊子來。我把這些不知羞的東西,就是討米,也不要做這種遭人賤的事啊!不過現在時世不同了,很多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隻要家裏有錢,管他是賣B的還是偷搶的,都沒人管……花子表哥憤憤不平地說。
嗯!老秋非常讚同花子表哥的話。
他說:我爸爸媽媽都說,這樣的事情不能做,不然,就會損自己的福氣,家裏出了這樣子的人,是家門不幸啊。
花子表哥說:就是!萬惡淫為首。老祖宗的教訓,不得不聽!才賺到幾個錢?就這樣作敗,真是不值!這個社會,幹什麼不好啊?偏就要幹那個東西?把風氣都帶壞了,帶得人又懶又饞又不知羞恥!
老秋對花子表哥的印象就空前地好起來,和他說的話也多了。他告訴花子表哥:我是不會幹這樣的事的,不然,以後就對不起她了。這句話,老秋從沒和誰說起過,今天卻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她?她是哪個?花子表哥笑著看他:你相好的?
老秋紅著臉點頭:還不能說是相好的,還不知她是怎麼想的呢!她還在讀書,剛考了高中,不知考得好不好。
嗬嗬,你是好小夥子,真不希望那個楊吉把你帶壞了。花子表哥好心地說:我那個表弟,過去挺好的,隻不知現在怎麼變成這麼個人,真是太粗糙了!連這樣糟糕的女人都要,哼,我看他這樣下去準沒好結果!
是啊!老秋長出一口氣:楊吉哥都不怕別人害呢!他這樣子很容易上當的!對楊吉哥,他現在有些厭惡,但是為了能跟著他賺幾個錢,沒辦法,也就認了。隻不過,現在若是有更好的主,老秋就決定不跟他一塊做生意了。
秋,我看你這人實誠,以後若有這方麵的生意,楊吉不來,你來也是一樣!我表弟那個樣子,我怕跟著他都沾黴運!花子表哥說。
老秋沒有說話,他怕花子表哥隻是一時氣話,到時又把自己的話說給楊吉聽,那就不好了。
楊吉哥和丁師傅弄了老半天,這才心滿意足,有些疲憊但又笑容滿麵的走出了小店。那老板娘站在門口,一身的風騷:下回再來呀!不要把我給忘了呀!
丁師傅箍著楊吉哥的肩,兩個人說得親熱,打著哈哈。還丟了兩個飛吻給那老板娘,這才心滿意足地走出來。見到老秋和花子還在這裏等,就點著花子和老秋的頭說:你倆個真是有福不曉得享呀!
花子表哥嘿嘿笑了兩聲說:丁師傅愛這口,我卻不好這口,哎,豬油炒菜,各有所愛,不能勉強的。
一宿無話。
第二天,來送鬆香的群眾更多了,不一會兒,就堆滿了一屋子。楊吉哥也不理,任花子表哥來來回回地忙著。
老秋想去幫忙,楊吉就攔住他說:秋,別去,花子表哥就靠這賺錢的,你去了,別惹得他不高興!
老秋一想也是,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花子表哥家的天花板不好看,是幾塊破爛的尼侖布,上麵有一團團的灰塵,被蜘蛛的絲兒掛著,在微風裏東晃西蕩。
看花子表哥也怪不容易的。
到下午的時候,花子表哥就把兩車貨都弄齊備了。
丁師傅和他的兄弟下午四點多就來了,老秋和楊吉哥各押一車貨。起程的時候,楊吉哥把欠花子表哥的錢一分不少地給了,還算了搬運費,很算大方。花子表哥眉開眼笑地看著一大遝錢,嘴裏說:表弟一來,我家就喜鵲叫啦,財來啦!表哥我就盼著你來啊!
幾個人話別,老秋跟著丁師傅這一車,楊吉哥跟著另一個姓吳的吳師傅。
老秋沒什麼想頭,又不太喜歡這愛耍女人的丁師傅,所以一上車也沒多少話,坐著打瞌睡,不一會兒居然響起了鼾聲。
丁師傅一把搖醒他:小兄弟,你可不能睡著!想辦法和我說說話,要不然,路這麼差,我要睡著了,車就得開到山溝裏去,到時命都撿不回去,別說賺錢了!
老秋被他說得臉上發燒,連忙正了正身子說:大哥,我給你唱首歌怎麼樣?
什麼歌?丁師傅笑道。
唱《小放牛》吧!我們那兒到過年的時候就耍牛燈,有個花旦唱《小放牛》,怪好聽的。
丁師傅說:好好好,唱來聽聽!
老秋咳了兩聲,開始用他已變了聲的公鴨嗓子唱:
三月裏來桃花紅杏花白水仙花兒開又隻見那芍藥牡丹全已開呀放啊依得依唷嗨來至在黃草坡前見一個牧童頭戴著草帽身披著蓑衣手拿著胡笛口裏吹的全是蓮花落啊依得依喲嗨我說牧童哥你過來我問你我要吃好酒在那兒去呀買呀依得依呀嘿牧童哥我開言道我尊聲客人兒你過來我這裏用手一指就南指北指前麵的高坡有幾戶的人家楊柳樹上掛著一個大招牌哎客人兒你過來你要吃好酒就在杏花村來呀依得依呀嗨你要吃好酒就在杏花村
丁師傅卟哧一聲說:算啦!你不唱我還不瞌睡,現在我真瞌睡蟲來了!
老秋趕緊噤聲。
兩個人正說著笑著,不提防後麵的車轟的一聲歪倒在路邊,走不了了。
秋!快過來!不得了,快翻車了!楊吉哥在那車上吼起來,聲音都變調了。
老秋一聽差點沒了魂,立即讓丁師傅停下車,跳了下去,借著月光一看,我的個媽啊!旁邊是一個深不見低的山穀,那車就像一隻作勢力欲撲的老鷹,那樣子就要栽到山底去。
那吳師傅可能頭一回行這樣差的遠路,哭喪著臉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丁師傅在行。
老吳!快爬過來往這邊下!他吼道。
吳師傅戰戰兢兢地爬過副駕駛座,終於下來了。那車還顫了兩下。
快往這邊爬上去,將貨物丟下來。不好,要是再來車就麻煩了!丁師傅嘟噥。
幾個人一聽,不再說話,忙忙地把那搖晃著的車上的貨物一袋一袋丟在路邊。丁師傅爬到車下一看,一個輪子懸了空,還好,其他三個輪子還在路上。
還好,這麼晚上的路,車並不多,過了兩輛吉普,勉強過得去。
搬了老半天,那貨物終於清空了,丁師傅小心翼翼地將車倒了回來,拿出索子勾住吳師傅的車,終於把那車帶離了危險地帶。
老秋和楊吉哥又將貨物往車上扛。
一下子搬運這麼多東西,老秋累壞了。還有一堆貨物,楊吉哥喘著粗氣,身體發抖,再也搬不動。老秋看他這個樣子,沒有辦法,咬著牙關,忍著大腿發抖的痛苦,將貨物一袋一袋地再往車上碼。
丁師傅和吳師傅看兩個實在累壞,也過來搬了幾袋。
第二十一章:老秋夢碎(6)
好不容易將貨物運回靈蛇山下,楊吉哥就叫老秋回家等消息,他自己一個人把貨物押去廠裏。老秋有些疑惑,楊吉哥幹嘛不讓自己一起去呢?但他出門這麼多天,現在真是有些想家了,也便沒有多想,一個勁兒地往家奔。
還沒到門前的時候,老秋又看著母親柳月華在那裏東張西望,心裏一熱,大叫一聲:媽媽!
柳月華迎著問長問短。她把兒子叫進屋裏,低低地問:這回又賺了多少?
老秋看了看媽媽神秘的樣子,心說我的個老媽啊,你也忐不長進吧?幾個錢的事,值得這樣子嗎?
老秋歎了一聲說:半蛇皮袋是有的。
啥?半蛇皮袋?那得是多少?柳月華楞住了。上回就一個蛇皮袋底,就是兩萬,而這回,居然有半蛇皮袋?
阿彌陀佛!天老爺保佑哇!柳月華眉開眼笑,趕緊到廚下弄了雞蛋,煮了一碗端給兒子:秋兒,辛苦了!
老秋看到滿滿一碗煮雞蛋,啥時得過這待遇?不過,現在天天吃白米飯了,肉也不愁吃不著了,這幾天在花子表哥那裏,吃香喝辣,很過癮,所以這碗雞蛋在他看來也就平常了。
柳月華看著兒子不是太待見的樣子,就說:出門在外,肯定餓壞了吧?快吃!
老秋一邊吃著,一邊含糊地說:媽媽,以後別這樣了!現在在外邊,路邊的小店多得是,想吃什麼都有了。
路邊的小店?柳月華心裏就格登一聲。
兒子,路邊的小店少去!那不是幹淨的地方!柳月華加重語氣:要是讓你爸爸知道你去了路邊的小店,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怎麼了啊?媽媽?老秋不明白:不就是吃個飯啊?還要挨打?你難道想讓我在外麵餓死啊?
柳月華說:秋兒,你知道嗎?前兩天八矮子過來說,那個楊吉,常常在路邊飯店裏吊雞,雖然賺了不少錢,但大家都看不起他。你爸爸聽見了,想到你在跟著他,氣都沒得出,你看,家裏的椅子都被他丟爛了兩個!
八矮子?關他屁事啊?老秋冒火。
你還這樣說!柳月華生氣地說:我們家是什麼人家?你爸爸是老師!我們家少也得算個書香門第!怎麼能去那樣下三爛的的地方?你爸爸常常說:忠厚傳家久,積福富貴長。你要是跟著楊吉去那樣的地方幹了壞事,那些錢不會對我們家有好處,反而會帶來災禍……
媽媽!老秋把筷子一拍:我為家裏賺了錢不是壞事吧?什麼災禍也不比我們家沒飯吃更可怕吧?
柳月華見兒子突地光火,怔了怔,歎口氣說:等下跟你爸爸說話注意點。
老秋實在累,吃了雞蛋往床上一躺就睡著了。一覺睡到晚上七點還沒醒來。鄭百事早回來了,看了躺在床上的兒子睡得香甜,沒有打擾。
他麵有愁容,走出房間。
柳月華悄悄地扯扯他的衣服:秋兒說這次能賺半蛇皮袋錢。
鄭百事哼了一聲:你問過沒有?他有沒有去那些路邊雞店亂搞?
柳月華說:問了,兒子發火呢!他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哪樣的人?你以為楊吉就是那樣的人?豬婆子行壞路,豬崽子跟腳步!都是跟壞的!楊吉這人不地道,我跟你說,近來我了解了他的情況,他不但在外邊亂搞,在咱村子裏還勾搭上了那個叫“秋辣椒”的女人!兩個人都不要臉。楊吉的老婆天天哭,還找到“秋辣椒”的家裏去找麻煩,可是你猜,“秋辣椒”怎麼罵她?這不要臉的女人不但不羞恥,還跳起腳來對她說:他就是要我,我的東西作得用!你的東西作不得用,所以楊吉不喜歡你!你聽聽,這是人話嗎?這不要臉的女人,他媽的哪裏還是女人?比母狗都不如啊!
鄭百事平日裏不說粗話,可一說起“秋辣椒”,一連罵了好幾句粗口。
唉……這種女人,也不知什麼變的,前輩子一定是隻騷狐狸。柳月華歎息說。
嗯,家裏出個這樣的人,很是不吉!雖然眼前可能沒什麼事,可長久就會出問題,不信你看,那楊吉,你別看他賺了老多的錢,他一定敗落!我們就等著看。交待秋兒,以後不要跟他去了,有金子撿也不要去!鄭百事交待著柳月華。
柳月華弄好了飯菜放在桌上,來叫老秋吃晚餐。
老秋看到鄭百事坐在門口吸煙筒,就叫了一聲:爸爸。
鄭百事嗯了一聲,依然吸煙。老秋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秋兒,聽說你這回出去這麼多天,盡是在路邊的小店裏吃飯?鄭百事認真地問。
啊,在楊吉哥的花子表哥家裏吃了幾天,也在路邊小店裏吃了兩餐,怎麼了?老秋心裏咕嘟:又來了。但他裝作不知。
路邊小店裏的菜好吃嗎?鄭百事不愧是老師。
好吃。老秋端著飯,頭也不抬,忙著夾菜,還一邊叫:爸爸,吃飯哈。
有沒有遇到特別的事?鄭百事放下煙筒,來到桌前吃飯。
特別的事?老秋立即想起那老板娘的話:我就是您的菜呀!但他不想惹事生非,就說:就是吃飯啊!有什麼特別的事啊?
楊吉哥有沒有在小店裏吃雞肉?鄭百事盯著老秋。
老秋眼睛閃了一下:雞肉?當然吃了!是辣子雞丁,很好吃的!
秋兒!柳月華看著老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