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老秋的夢想(3 / 3)

鄭百事不再說什麼,忙著吃飯。

秋兒,這人在世上,要活得端端正正,像楊吉那種人,別看他現在能賺幾個錢,可是他沒少幹不好的事,這是有報應的!你要記得爸爸的話啊,那些出格的事,偷雞摸狗的事,淫穢的事情,決不能幹!幹下了,你將來會後悔莫及。秋兒,要記得我的話,聽到不?

聽到啦!老秋很不耐煩。

怎麼?這是教你,讓你走正路!兒子,你才十七歲,什麼都不懂,我真怕你走錯路啊!鄭百事心事重重地說。

知道啦!一回來就嘮嘮叨叨!煩不煩啊?老秋扒拉幾口,把碗筷一丟,就來到門前坪裏看天。

空氣涼爽,天上的星星有些淡,老秋腦子裏一下子浮上竹丫的影子。她在家裏嗎?她想過我嗎?

竹丫,你放心,鄭老秋一定讓自己在各方麵對得起你!老秋吸了一口氣。對著天空暗暗發誓。

第二天,老秋就去楊吉哥那裏。

楊吉哥照例神秘兮兮地把老秋叫到上次去過的那個地窖的地方,讓老秋進到洞口去瞧。

老秋一看,眼都直了,兩個蛇皮袋,都是鼓鼓脹脹的。

秋,這回你跟著我受了累,我們倆個的本也都是一樣的。所以,這回,我多拿兩萬,因為是我找的關係,銷售的廠子是我找的。其他的就平分。你是個好小夥子,跟你一起做生意,次次都順,雖然有些危險,也都轉危為安。諾,這是七萬塊,你悄悄地背著回家去吧,別讓人家知道。

老秋的腿都抖了。

錢上最能體現一個人的為人,楊吉哥還是個好人。老秋這樣想著,真心地看著楊吉哥說:楊吉哥,真的謝你!是你幫著我賺了這麼多錢,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

秋!說哪裏話?我知道你是個好乃(好後生)!以後發達了,別忘記楊吉就是!楊吉哥拍拍老秋的肩:回去吧,錢是惹禍的根苗,千萬財莫露白。

老秋非常感動。兩次陪著楊吉哥做生意,楊吉哥對自己夠意思。他提著沉重的一袋子錢,轉身就走,忽然又轉過身子說:楊吉哥,我……我有句話要對你說。

喲!還這麼隆重?楊吉笑著說: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幹什麼?

老秋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來:楊吉哥,你下次不要再去找路邊小店裏的女人了,這樣子的事,會得不好的報應,你是我的楊吉哥,所以我要提醒你。

哈哈!秋是真的關心我呢!秋啊,不怕你笑話。男人活的個什麼勁啊?你肯定不知道。你看見大山裏的猴子嗎?你知道非洲草原上的獅子嗎?他們狠命地把競爭對手打敗,就是為了得到對整個猴群獅群的統治權。得到統治權後,它們就可以和每一隻母猴母獅幹那個事,其他公猴或公獅隻有幹看著的份!哈哈,那才叫爽!

老秋楞楞地看著楊吉哥,覺得他說這些話有些聽不懂。

哎……秋,別管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活著的樂趣,每個人也都有每個人活著的原則。我不幹擾你,你按照你所認定的活,至於我,哈,你就別管了。

楊吉又拍拍老秋的肩,走了。

老秋把那袋子錢放在腳下,一直沒有拿起來。他盯著楊吉哥的背影,又覺得楊吉哥的話也有道理。一個人到底該怎麼活著才是最值的?才是最有意義的?才是最符合上天也是最符合自己的心意的?老秋開始想這個嚴肅的問題,但是他想不清楚。

老秋慢吞吞地提著那袋子錢往家走。路上碰上了六斧頭。六斧頭對他現在還是一肚子的氣不得出。他狐疑地看著老秋手裏的蛇皮袋,盯了半天。

老秋也不理他。

哎……老秋,聽說你和楊吉一起做生意去了?六斧頭問道。

……

老秋不想和他說話。

嘿嘿,楊吉可是隻腳豬(種公豬),到哪裏都能留下第三隻腳的痕跡,哈哈,老秋羨慕他吧?六斧頭不懷好意的話,誰都聽得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狐疑地看著老秋的袋子,猜想著裏麵是什麼東西。

第二十二章:老秋夢碎(7)

六斧頭一直不停地盯著老秋的蛇皮袋,疑惑裏麵是什麼東西。按理說,蛇皮袋裏不能裝什麼好東西,農民的蛇皮袋,不是裝的紅薯就是白米,如果是妝修屋子,裏麵就是白粉之類。可是,這鄭老秋剛跟著楊吉從外麵做生意回來,這蛇皮袋就有些不同了,沒準裏麵裝著什麼好東西?不會是錢吧?六斧頭狐疑的眼睛轉著說:老秋,你跟著楊吉賺大錢回來了,怎麼樣?你家不是想買樹嗎?隻要有現錢,買多少樹都可以,再說你也得娶婆娘了不是?是得買點樹木去做幾件像樣的家具了。

……老秋一直不吭聲,他不想和他說話。

我看看!六斧頭忍不住好奇,居然用手來摸蛇皮袋。

老秋一驚,眼珠子一瞪,猛地把蛇皮袋提起來,叫道:我的東西不許你看!

六斧頭訕笑說,不就是看看嘛,有什麼要緊?反正是錢也是你的,我又不稀罕。

老秋提著蛇皮袋走得飛快,他可不願意和這該死的六斧頭哆嗦。

六斧頭手摸著了裏麵的東西,硬硬的,有些像紙。難道是書?

對,就是書!看不出鄭老秋這小夥子,倒還喜歡讀書呢!六斧頭心裏釋然。

鄭老秋提著一蛇皮袋的錢回到家中,包括自己的本,整整八萬。

咚的一聲,鄭老秋把一袋子錢丟在媽媽 柳月華的麵前。柳月華驚得半天沒有拿攏嘴巴,自己的兒子這麼能賺?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媽媽,這麼些錢,隻有存到銀行裏去。鄭老秋悶聲悶氣地說。

存到銀行?柳月華驚道:不行不行!這麼多錢!別人以為我們家是搶來的偷來的!再說,財不露白,若是存銀行裏,那不是告訴別人我們有這麼多錢嗎?不行!

哎,那你就這麼鎖著啊?若是被賊偷了怎麼辦?

柳月華越發沒了主意。上次是兩萬,她拿了五把鎖著著櫃門。還好,這段日子裏沒有事。可現在是九萬啊!這兒子,才這麼久,就空手套白狼,賺了九萬塊!

兒子,我家是不是大財主了?柳月華氣息粗重,問老秋。

是財主了怎麼樣?還不是一樣吃飯啊?老秋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自己吃苦賺來的錢,會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

不是,兒子,我很擔心,心驚肉跳的,若是誰到我們家裏來做賊,提了這一袋子錢走,那就要了我們一家子的命了……柳月華拿掌直向天空叫阿彌陀佛。

媽媽,我有辦法了!我們可以把房子妝修得更好,可以買好的家具,可以在屋子旁邊建一個大花園,這樣很多人就會羨慕我們家啦!

老秋說這話的時候想著竹丫。他認為把家建得像花園,竹丫就又會回來天天叫他秋哥的。

要得!柳月華非常讚成。

沒飯吃的日子剛剛過去,一下子就變得這麼有錢,柳月華一時還適應不了。但有錢總是好事,嘿嘿,想什麼就是什麼!

說幹就幹。老秋又請來泥水匠人,妝修工人,在屋麵上用白水泥搞洗沙牆,老秋對泥水匠說,不要愁錢的事,要好好地幫他把洗沙牆搞好,要讓每一粒突出來的小石子都發亮,他美美地想著,潔白的牆壁,發亮的小石子在太陽下閃光,多好看!在屋子裏,地麵上貼上好看的地板,隻是那些地板磚不知怎麼了,左挑右選還是有疤痕,老秋不知道這是中國改革開放後,一業剛剛興趣,工藝落後的緣故,他想不得那麼多。地麵貼了磁板,牆麵刮了白粉,光滑得讓人摸著心裏熨貼極了。

屋子旁邊的花園,老秋讓泥水匠人砌了一個很藝術的牆壁,不高,一米左右,牆上現著梅花型洞孔,看花園裏一目了然。老秋自己跑上山去挖了蘭花,指甲花,還挖來了桂花樹,他挖了一些梽柴樹,在最上麵的地方,很藝術地拚出了五個字:鄭老秋之家。在花和樹之間,老秋還劈出兩塊方方的土地,供家裏種蔥和蒜,這兩樣菜天天要吃,就在屋邊,方便得很。

鄭老秋不知道,他這麼一鬧騰,村子裏就沸騰起來了。

六斧頭看鄭老秋家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一琢磨,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我的個娘啊!看起來,那天摸到的不是紙!這小子,那天提著的肯定是一蛇皮袋子的錢!怪不得他這麼神神怪怪地不肯我看!

六斧頭來找八矮子。八矮子生了個怪物,一直沒順過氣來,平日裏那強橫霸道的派頭自然就減了不少。他正坐在家中,看著荷秀懷裏的女嬰煩躁。 荷 秀喊他吃飯也懶得吃。

八弟,你說這個鄭老秋,他真的抖起來了!六斧頭仿佛臉上被蚊子叮了一樣,摸著臉說。

怎麼抖起來了?他書都沒讀,抖個屁吧!八矮子不願意相信。

八弟,我親眼看到他前陣子提了個蛇皮袋回來,我還懷疑裏麵是不是錢。我伸手摸了一下,是一遝遝的紙,我當時就以為是鄭老秋買了書回來看。不過現在我不這樣想了,我覺得,那蛇皮袋裏,就是鄭老秋賺回來的錢!要不然,他哪裏有錢把家裏妝修出這個陣仗?他不但把家裏妝得花轎也似的,還建個花園,花園裏用梽柴木拚出五個字:鄭老秋的家!我盤算了一下,那樣子少不得出一萬多塊!一萬多塊啊!八弟,現在有一萬塊就了不得,國家不是說萬地元戶萬元戶麼?

啊?八矮子這個時候不由得坐正了:你真的看到鄭老秋提了一蛇皮袋錢?天啦,那得是多少?少說也有好幾萬吧?

若真是錢……我的個媽啊!六斧頭眼裏現出貪婪的光:我這輩子若有半蛇皮袋錢,他媽的死了也值了!

鄭老秋用蛇皮袋子提錢回家的消息,立即在全村傳揚開來。

一時間,家裏門庭若市。大多數都是來借錢的。柳月華被那錢愁壞了,那麼多錢,那麼多把鎖也是沒用的。在一個晚上,她偷偷地在花園裏挖了個洞,然後將錢裝了一壇子,埋在地底下。為怕人看見,她還讓老秋在外邊看風。

柳月華借給村鄰和親戚們的錢不多,多則百塊,少則十塊五塊。反正沒有空著手回去的。苦慣了的親戚和鄉鄰們都很知足也很感激。

不過,親人們鄰居們都好對付。賊就不那麼容易對付了。

老秋家的花園顯山露水。他非常得意自己的傑作,看著剛栽下的樹兒,草兒,憧憬著明天美好的日子。

勞累了一天,老秋胡亂吃了晚飯,洗洗睡了。柳月華還在他床前坐了一會,嘴裏嘮叨著說老秋心裏有沒有哪個可意的女孩,隻要他娶了老婆,她就了了一樁心事。

可是老秋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自己的夢想。他得等竹丫不讀書後,自己親自和她說,得到她的答複,他才肯和媽媽說這件事。老秋閉著眼不說話。柳月華歎息一聲出去了。

山裏的夜晚,狗叫聲此起彼伏,鄭老秋家養了一隻大黃狗,也叫了幾聲,而後就靜下來了。

一切和往常一樣。

鄭百事沒有回來,他說今天要值勤。

柳月華很快就睡下了,躺下不久,她就開始做夢,夢見一條可愛的碧綠的大蛇,在天空飛揚著。

哇!大蛇!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能飛的蛇啊?柳月華歡樂地喊著。

秋兒!快看!快看!大蛇!柳月華在夢中不停地囈語。

這時,後門呀地一聲開了。兩個黑影閃了進來。這兩黑影直接就進了柳月華房間,這裏,五把鎖鎖櫃門。黑影還真是熟門熟路。

其中一家夥從袋裏掏出一根細長的東西,摸著鎖,弄了一會,一把鎖就開了。

很快,五把鎖都開了。

柳月華還在歡樂地做夢:秋兒,告訴你!隻要夢到靈蛇,我們家就有財運!看來你還有錢賺呢!

那倆個黑影打開了櫃門,有些大失所望。其中的一個掏出了一隻和電筒,往裏照了一下,隻有一個小小的布袋,掏了一手,隻有幾十塊塊票和毛票。

走!其中一人果斷地輕聲說。

兩黑影迅速地離開了。

柳月華依然在做夢,他興致勃勃地對老秋說夢:兒子,我看你是我家的財神菩薩,自從你大了,媽媽爸爸的日子就好過了。要是這夢有靈,兒子,你還能幹大事業呢!柳月華興奮得不得了,嘴裏喃喃有聲。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柳月華起得早,習慣地來到廚房打水洗臉,不提防被什麼絆了一下,摔得鼻青臉腫。

我明明記得這裏沒東西的。柳月華懊喪地爬起來,不由得哎喲一聲,家裏的大黃狗倒在地上,剛才就是被它絆的。柳月華看大黃狗都硬了,沒聲息了,不由得嚎一聲:秋兒!秋兒!

老秋聽著母親不對勁的聲音,趕緊爬起來:媽,怎麼了?

柳月華說:來賊了!大黃被藥死了!快去看下花園!

老秋一聽也著了忙,三腳兩步跳出來。

秋兒,回來!柳月華又叫。

老秋轉回身來,看著媽媽。

兒子,裝著去掐蔥,別讓人發現了!柳月華對著他耳朵說。

嗯。老秋出去了。柳月華又忙忙地來到自己房間,這才發現櫃門被撬,櫃子裏的小布袋不翼而飛,柳月華的心狂跳著,急急地來花園張望。老秋進來說:媽,沒事。

柳月華這才按住胸口,叫了一聲阿彌陀佛。

第二十三章:老秋夢碎(8)

老秋有了九萬元,修房子用掉幾千塊,還餘下八萬多元,這成了柳月華的心病。她不敢將這錢存進銀行,靈蛇山下的每一個村子,十裏八鄉的這些個戶頭,現在還沒人能賺到這麼多錢。時興的說法是努力成為萬元戶,柳月華家現在卻是接近十萬元戶了。這種暴富,連她自己也有做夢的感覺。

這錢放在家中終究是個禍害,柳月華決定和鄭百事商量著,要把這錢存進銀行。窮怕了的人,就盼著手裏有餘糧,錢是人的腰杆子,近來家裏不斷發生著變化,八矮子和六斧頭對著自己開始點頭哈腰眯眯笑,一直叫鄭百事的名卻不稱呼叔叔的老冬,現在也涎著臉呼自己嬸了,不過老冬來借過幾次錢,柳月華隻借了一次,十元,再多就說沒有了。

老元也來借過錢,柳月華一次借了他五百塊,把老元的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換不過氣來。老元就感覺柳月華家錢不一般的氣勢來。老元就當著很多人感歎說,做人要厚道,不曉得哪個什麼時候走運什麼時候倒黴,你說那鄭百事,手無縛雞之力,賺不到錢,卻生了個這般了得的兒子,如今他家抖起來了,借人錢,出手就是五百元,哈哈……這句話聽得八矮子和六斧頭等人心中就百般滋味,無法形容。

柳月華借著掐蔥的機會,瞅著埋藏錢罐的地方,百感交集,心說錢啊錢,有了你,說不盡的操心,沒了你,說不盡的寒心。

柳月華正高興著感歎著,老秋回來了,對她說:媽,這個錢,我得拿去辦個事。

柳月華心中就一格登:幹什麼事?要這麼多錢?

老秋說:我不想跟楊吉哥販鬆香了,因為楊吉哥有些事我不喜歡,我得做自己的事,反正也有一點本。

柳月華聽了心內歡喜:那你想幹啥?

老秋搔著腦門說:媽,聽說公社要更名為靈蛇鄉,公社的牌子什麼的都要換,公社楊社長說,不但那個牌子要換,那幢木板樓的老房子也要換,走起來格支格支地響,危房。

嗯。柳月華在想:兒子的心可真不小哈!

我盤算了一下,建那幢房子要二十萬塊磚頭,磚頭按五分錢一塊算,二十萬塊磚頭也就一萬塊。我打算自己來燒這二十萬塊磚頭,現在開始,到明年夏天,磚頭就可以燒好,那樣就隻需要買炭的錢,燒二十萬個磚頭的炭錢,隻需幾百塊,這樣我們又可以賺一筆,我問了楊社長,他有些愁,現在沒有拿錢出來為公社建房子,我問他,如果建好了房子的話,公社會出多少錢?楊社長說,給十五萬,每年給五萬,三年付清。楊社長說,鋼筋水泥的事,公社有指標,石灰、沙子之類,我們可以自己弄,我算了一下,我們請六個大工,十三個小工,一年的工資要五萬塊,吃飯有三千塊就夠了,門窗之類有一萬多元足夠,一年下來,我們能賺好幾萬,隻不過要先墊錢,反正我們這個錢放在這裏也沒用。

柳月華聽兒子這樣一算,心裏喜滋滋的。自己這兒子看起來憨,可腦子一點都不笨,也不知他怎麼得來這樣的消息。

反正是你賺的錢,你看著辦吧,不過,要給我三千塊,這樣過日子我心裏有底。柳月華高興地說。

老秋說:別三千塊了,給一萬塊吧,你和爸爸媽媽過好點,還為妹妹們買點衣服,免得她倆成天埋怨。

和柳月華商量好了,老秋又忙活起來。晚秋的日子,豔陽高照,正是勞作的好時光,老秋甩開膀子大幹起來,請了十九個人,加上自己二十個,做磚頭。打磚埂輕鬆點,老秋就指了讓老元來幹,老元老一些,原來又對自家有恩。老秋不僅讓他幹輕鬆活兒,而且也記大工的工錢。其他人則是記件,做一個磚坯記八厘錢,大家背後嘀咕,冬哥更是心中不悅。不過看在老秋發工資的份,大家都狠命地幹活,哪怕一天多賺一塊錢,也是足夠讓人感到歡樂的。

老天非常作美。這一個秋冬天,大多都是晴天,老天爺爺天天笑眯眯地看著老秋他們汗珠子摔八瓣,一埂一埂的磚頭碼起來了,遠遠看去,就像雄糾糾氣昂昂等檢閱的隊伍。

磚頭在太陽的照耀下,幹得非常快,沒多久時間,那些磚塊就變成白色,可以進窯。老秋忙進忙出,一會兒指揮人去買炭,大男人推一車炭三百斤,三百斤炭,時價為三元,推一車回來,老秋就給六元錢。推回來的炭,又由老元做成窯炭,也給大工的錢,老元幹得非常賣力,一塊塊薄薄的窯炭鋪在靈蛇村莊裏各個平坦的地方,成了一道特別的風景。

一切準備就序,要裝窯了,老秋花了幾百塊,請村子裏的人大吃了一頓,大家都來幫著裝窯,磚窯不兩天就裝了起來,點了火。吃裝窯飯的那天,老秋聽到了許多議論,大家說,柳月華生了這樣個有本事的兒子,真是有福氣,也不知哪家的丫頭要嫁他,要是自家丫頭看中他就好了。老秋聽到竹丫的母親也說了這句話,心裏不由得一熱,心花怒放。

正是政策好,風雨順,人心齊,老秋的磚窯燒了半個月,鄭百事帶著他,從窯底鑿眼,用鐵鉤子把裏麵的磚塊鉤出來一看,那磚頭燒得黑紅,用石頭敲起來梆梆作響,還帶著婉轉的回聲,這是窯燒得好的標誌,鄭百事喜上眉梢。

眼看著磚窯裏能量耗盡,磚窯可以出磚了。

不知不覺的,時令就過了春天,老秋的磚窯磚頭都請人再次碼成了一埂一埂的,這麼多的磚頭,在村子裏也成了財富的象征。

看樣子,老秋家又要發財了。八矮子歎息著對六斧頭說。

是啊!這老秋也不知怎麼生了個這麼好的八字,比我們還要好。六斧頭喪氣地說:這輩子,我怕是還不了他的仇了。我手上的洞,現在似乎還有痛呢。

哥,不要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老秋的河西來了,我們的也不會太遠。八矮子慢條斯理地說。

好日子過得真快,不好的日子可真難過啊,我就怕還沒等到河西來呢,兩腿一蹬就見閻王……六斧頭焦躁地說。

說什麼呢?八矮子瞪了他一眼。

荷秀的肚子又挺起來了,她抱著那翻著腳掌的小丫頭,坐到門前曬太陽。八矮子看著這情景就鬧心。

弟妹,生個好好的兒子吧,沒兒子,這家就沒得希望。六斧頭看著荷秀,滿懷希望地說。

六哥放心吧,我問了菩薩,他說這個必定是兒子。我也問了菩薩,他會不會殘疾,菩薩說是健康的。八矮子信心滿滿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六斧頭這才有些放心,仿佛菩薩正在向自己笑眯眯似的。

八矮子的大兒子從外麵進來,看著八矮子,眼睛直直的,呆呆的,兩條鼻涕蟲流到嘴邊,他用舌頭舔了一下。

八矮子心酸得不行,唉了一聲說:我現在就盼荷秀生個好兒子,像鄭老秋那樣的。

六斧頭說:要說兒子,老幹也算不錯,好看,高大,模樣好。

八矮子就斜了哥哥一眼說:哥,老幹比老秋是有差距的,你不知道嗎?樣子倒不差,就是這裏差了。八矮子指著腦袋。

六斧頭就像被絞了一刀似的,皺眉說:不見得吧。

在八矮子和六斧頭的議論中,老秋已經請了東風大卡車,把磚頭都拉到了公社的大操坪裏,公社已經變成了鄉政府,一塊寬約六寸的木牌子,不太顯眼地掛在門口,很多人還是喜歡人民公社這個稱呼,仿佛那才是是與自己有關的,是自家的政府。而現在,楊社長成了楊書記,來了一個姓牛的鄉長,這書記也就罷了,鄉長,讓人立即想起解放前來抓壯丁的那角色,見東西就搶,見男人就抓。

老秋聽著老輩的農民信口胡謅,大聲議論,他對鄉長或者抓壯丁的鄉公所長沒有認識,他隻覺得老楊這個社長很不錯,說話和氣,事事為自己著想。

老楊書記見老秋已經把這麼多磚頭弄來了,非常驚奇,要知道二十萬塊磚頭,可不是小工程,才和老秋說那麼幾個月,他就做到了,不由得對這小夥子刮目相看。

老楊立即把公社原來留存的鋼筋、水泥指標讓人給了老秋,也沒簽什麼合同,隻是老楊開了一個會,大家都覺得這事做得,有人出錢,把破爛的公社房子改造,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對於那麼大幢房子,隻花十五萬塊,大家更是覺得得了便宜,還得分三年付清,鄉政府的人都高興。

春天的雨水很多,梅雨季節,三天兩頭的陰雨,鬧得老秋很煩惱,眼看著時間就是金錢,一天一天的時間流逝,無異於一疊一疊的鈔票失去。跟著老秋幹的十九個人也很急,他們賺不到工錢,口袋裏就空落,這可是極為不爽的事情。

楊書記也很急,房子急著開工,可是工作人員的住處卻無法找到,公社周圍都是散戶,房子都很小,沒辦法,隻得把大家化整為零,安置在周邊的人家,等這些事情全部到位的時候,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夏天已經來了。

老秋的隊伍就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建築的事情。老秋一直耿耿於懷於上次自家建房的時候,沒有好好地學會砌磚頭的事情,他想,自己既然選擇了要建房子,肯定要精通大工的工作,他是老板,大工們很盼望跟他掙錢,所以也樂得把知道的本領示範給他,老秋發現,原來大工就是要會兩件事情,第一件,是要學會放線,使牆體畢直地往上升;二是要學會將磚頭恰到好處地砌下去,不浪費。

老秋跟著大工們,一天也能砌上三百塊磚頭了,他非常高興,心說再過兩個月,這房子建起來,就是竹丫歇暑假的時候了,到時候牽著她來這裏看看,如果她不想讀書了,就把她娶過來。正當他做著得意的夢的時候,楊吉哥又來找老秋了,他興奮地牽著老秋的手說:秋,快跟我來,又有個發財的機會到了!

第二十四章:老秋夢碎(9)

老秋聽說又有發財的機會,心中當然蠢蠢欲動。但是一想到楊吉哥在路邊店裏找雞的事,心裏就非常不爽。

楊吉哥說:秋,曉得不,這回,江南有個大公司,要八十噸鬆香呢!你想一下,哎呀呀!我幾天幾夜都沒睡覺,想著這件事情,要是事情辦成,我們倆個,得用蛇皮袋再拿扁擔挑一擔錢回去,嘿嘿,幹還是不幹?

這下輪到老秋坐立不安了。

建這幢房子,雖說能賺幾萬元,可是得三年,而且每年隻付五萬,而跟著楊吉哥去販鬆香,雖然路上辛苦又危險,可錢是現成的,一年就能販到好多萬……是不是要把楊書記的工程退回去,把磚頭賣給他?這樣自己還有本跟著楊吉哥出去賺大錢。

可是……楊吉哥這人,不地道,一出去,準得又去路邊店裏找野雞……媽媽說過,這樣的人準沒好報。

老秋說:楊吉哥,讓我想想。

楊吉急了:想什麼?你發魔(發瘋)啊?這麼好的賺錢機會不要?我跟你說,過了這個村,你可就找不著這樣的店了!

老秋說:楊吉哥,我答應了楊書記,要幫著公社把房子建起來,讓楊書記他們住在好房子裏舒服地辦公,楊書記他們也不容易的啊。

楊吉哥火了:秋!看不出你也是個書魔(書呆子)!楊書記那樣當官的,要你幫什麼?你自己做自己的生意就是!真是天不塌你偏要愁。

老秋大犯躊躇。他隻好對楊吉哥說:楊吉哥,等我回去問下我爸去。

哎呀,你還是個大孝子呢!好吧,等你回話!這麼好的機會,不要錯過哈!楊吉哥拍拍老秋的肩膀,笑哈哈地走了。

老秋把鄉政府的事情交給老元管理,他很放心地回家跟鄭百事說楊吉哥再次邀自己合夥做鬆香生意的事。老秋說,要是不了偏差,這次就不是七萬八萬,怕是有幾個七八萬了。

一聽有這麼多錢,鄭百事的心事也活了,他沉吟著說:這個……我就是擔心你跟著楊吉哥學壞。還有啊,你答應了楊書記的,楊書記是好人,救過我們家,你可不能耽擱他的事情,讓人家笑話他!

老秋點頭說:爸爸,我 也正是想這件事呢,為了建這個房子,錢都要投進去,要是再去做那個八十噸鬆香的生意,就抽不出錢來了,我不想讓楊書記失望。可是那裏賺得到那麼多錢……老秋拿不定主意。

鄭百事猶豫了半天說:兒子,世間的錢賺不盡,你還是把答應了的事做好,人得忠厚點,不能見利忘義,你就讓楊吉哥去找別人合夥吧。

柳月華首先沒有說話,等到老秋進了自己房間,就埋怨鄭百事:你呀!多好的賺錢機會!

鄭百事歎了一聲說:你啊,婆娘,不要頭發長見識短,秋兒還是遠離那個楊吉為妙,這家夥,賺了錢又嫖又賭的,村子裏名聲越來越壞,要是秋兒也變成這樣子,有千萬塊錢有什麼用?你還不得愁死?一席話把柳月華說得默然。

放心啦!我還不盼他賺更多的錢啊?你要相信哪一行都有錢可掙的,隻要秋兒走正路,我相信我們家的生活會越來越好。鄭百事安慰柳月華,可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老秋和父親商量停當,就找到楊吉哥,告訴他自己不能失信於楊書記,要把答應他的事情做好,讓他去找別人合夥,如果以後有機會,他還是願意和楊吉哥合作的。楊吉哥聽了,點了一下老秋的頭說:你這個死心眼的秋啊!

楊吉哥沒奈何地走了。

老秋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也有些遺憾,要是沒有答應楊書記,自己應當有本的,可是現在,說不得隻有先把這件事幹好了再說。

老秋安下心來住在工棚裏,監督著工程的進展情況,每天自己還砌上幾百磚頭,一天下來,忙得夠嗆,再加上夏天總是有陣雨,大雨一來,大家就得用尼龍布蓋新砌的地方,以免跨塌,所以少不得額外的累。

眼看著房子節節升高,楊書記看著非常高興,直誇老秋幹活真是可靠,自己總算沒有瞎眼。

正當老秋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老元叔對老秋說:秋,牛鄉長找你呢!

老秋聽說牛鄉長找,心裏格得一聲,不知他要找自己什麼事。

鄉長找你肯定是好事,你不要擔心。老元一句話說得老秋放下了懸著的那顆心。

果然,牛鄉長又來找老秋。

老秋沒有見過牛鄉長,但聽人說過他,人家對他的印象可能不太好,就說他是鷹鉤鼻子蛇眼珠子。

老秋見到牛鄉長,發現這人個頭不高,的確是鷹鉤鼻蛇眼睛還有一張蛤蟆大嘴,那樣子有幾份狠氣,老秋就有點怕他。

哈哈,鄭老秋,果然是少年才俊呀,長得帥氣還很有錢,嗬嗬,我靈蛇鄉出了你這樣的人,是靈蛇山的福氣呀!牛鄉長一張口就直誇老秋,把他誇得很不好意思。

哪裏,牛鄉長客氣。老秋訥訥地回答。

老秋,牛鄉長攬住老秋的脖子,仿佛親兄弟似的。

牛鄉長,有事就說吧。鄭老秋感覺牛鄉長有話要對自己說,而且是有求於自己的話,他喜歡直來直去,就直截了斷地說。

哈,還是老秋爽快。是這樣,近來呢,我手頭有些緊,政府也很緊張,想向老秋撥幾個銀子救個急。牛鄉長輕鬆地說。

啊,不知牛鄉長要借多少?老秋把個借字說得重一些,聰明人一聽就知: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哈哈,不多,就借五百塊!牛鄉長叉開五個手指,仿佛那錢來得那和他張開手指一樣輕鬆。

五百塊……老秋有些心痛,還說不多呢,這是爸爸將近兩年的工資!但是,他在牛鄉長這裏賺錢呢,隻得忍著痛說:好的,牛鄉長,我明天把錢送給您,放心吧!

嗬嗬!爽快!老秋,祝你賺大錢!牛鄉長高興地拍著老秋的背,走了。老秋看著他的背影,心頭突然像吞了個蒼蠅般不舒服。

不舒服歸不舒服,老秋的主要事情是要趕緊施工,把鄉政府建好。老元叔可真不是吹的,天天踏踏實實地帶著大家幹活,誰好誰懶他都看在眼裏,老秋弄論行賞,大家有的拿獎金笑哈哈的,有的受罰,但工資也不低,心裏也服。工程順利地進展著。

鄉政府建築工地離竹丫讀書的高中不遠。老秋想趁這個機會去看看竹丫,他現在天天都做夢,夢見竹丫像小鳥一樣偎在自己懷裏,那感覺真是太奇妙了,隻要一夢到竹丫,老秋就似乎渾身有使用權不完的勁兒,幹起活來物質特別歡勢。

老秋買好一個非常精致的筆記本,還有一支很好看的鋼筆,他想,竹丫看到這兩樣東西,不知多麼的歡喜。

老秋小心地把鋼筆插在上衣口袋,把筆記本放在褲袋裏,來到靈蛇高中。問清楚了竹丫就在這裏的高一三班。

老秋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竹丫的那些男同學,還不知怎樣的英俊瀟灑,自己一個搞建築的,去那裏人家會不會笑呢?

來到高一三班,正逢下課,教室裏湧出一群羊似的,破衣爛鞋也掩不住青春的亮麗,那些帥哥靚女,讓老秋臉紅。

他有些結巴地問竹丫在不在,有一位女同學就把嘴往教室一呶,叫道:曾詠竹,有人找你!說著話還衝著教室裏做了個鬼臉。

竹丫立即跳了出來,一見老秋,怔住了:秋,秋哥,你來,有什麼事?

老秋摸著後腦殼說:沒,沒什麼事,我在這裏搞建築,隻是來看看你。

竹丫啊了一聲說:秋哥,你搞建築?你怎麼會去做那麼又苦又累的事?這句話一下子把老秋揪到了冷水井裏,他覺得從頭到腳涼透了。

竹丫又看看老秋說:秋哥,你回去吧,我們馬上要上課了,沒事不要到這裏來找我,別人看見會笑話我的。

老秋訥訥著,從袋裏掏出筆記本和鋼筆說:這個送給你,好好學習!

竹丫不想要,正要推辭,但又怕同學們看著推推搡搡的不好,就說:你送東西給我幹什麼?我什麼都有。下次不要這樣了!好啦好啦!你回呀,謝啦!

老秋丟了魂似的從學校回到工地,幹什麼都沒心情,砌的磚頭也是斜的歪的,老元不客氣地說:老秋,你想讓這幢房子沒建好就塌了嗎?

老秋依然醒不過來,泄氣地回到工棚裏,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飯也不吃。

老元還沒見過老秋這個樣子,心說他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要不就是被喜歡的女孩子甩了。老元就回家找鄭百事,讓他們趕緊請媒人為老秋說媒,讓他找個好女子相好起來,他興許就不知這樣了。

鄭百事和柳月華也幹著急,這樣的事他們又不是沒做過,可是老秋一律不中意,誰知他心裏到底中意誰呢?兩個人都擔心兒子這樣,怕他發花顛,就是因為想念某個人過份了,出現瘋狂狀態。這可是很危險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老秋夢碎(10)

老秋蔫了。

鄉政府裏忙得熱火朝天,可他也無心再去學什麼本領,也不想再去當什麼大師傅,做什麼大工。一切,在他眼裏都變成了灰色,無聊而又無趣。

他也幾乎不去工地,大多時候都是老元在頂著。工人們因為老板不在,工作就鬆懈得不行,盡管老元生產組長的威風還在,可是,土地承包了,被鬆了綁的農民,很難聽得進沒有利益關係的人的話。工程的進展越發緩慢起來,楊書記也出麵說了幾次工程進展慢的事情,可是老秋壓根沒聽到耳朵裏去。

老秋的頹廢,把鄭百事和柳月華害苦了。

鄭百事正在忙著準備資料,聽說省裏要認定一批代課教師,將他們轉為正式教師,除了資料要齊全,還要通過考試,鄭百事巴望著這次能被點中“狀元”,從此端上鐵飯碗。可是自己的鐵飯碗終究沒有兒子來得重要,鄭百事見兒子躺在家中不出去幹活,急得請了兩天假,他一定得從他嘴巴掏出點東西,以便對他對症下藥。

柳月華連豬都忘記了喂養,豬玀們在圈裏餓得嗷嗷叫。兩夫妻輪番坐到老秋麵前,想從他嘴裏得到點什麼消息。

兒子,你到底怎麼了?鄭百事歎息聲一聲比一聲悠長,心裏焦灼得火燒似的。

沒怎麼!出去!鄭百事憤怒地吼。

沒怎麼為什麼要躺到床上?你病了?鄭百事愛憐地。

沒病!說了叫你出去!不要吵我!老秋怒氣衝天。

隻兩個回合,鄭百事敗得落花流水,狼狽地從老秋房裏出來,帶出一臉的陰雲。

怎麼樣了?說出什麼沒有?柳月華趕緊跟過去問。

說出個屁!才開口就把我趕出來了,根本就不願意和我們說話!這個打短命的!我是不想管他了!才賺了幾個臭錢,就不把爺老子放在眼裏!鄭百事氣咻咻地說。

柳月華聽丈夫有點惡毒的咒罵,不由得生氣,但她一向溫和的,隻歎一聲說:不要罵他,兒子向來不這樣,肯定有大苦衷。

你去說!看他不哼不哈還惡言向我,我懶得理他!鄭百事不耐煩。

哎——柳月華沒辦法,隻得也坐到兒子床前來。知子莫若母,柳月華看出兒子一定是患上了相思病,但她不知他相思的對象是哪一個。

秋兒,這樣躺著,都幾天了。柳月華摸了摸老秋的額頭,可老秋狠命地把柳月華的手給推了出去。

柳月華兩行眼淚就湧了出來。

兒子,我們也就你這麼個兒子,隻盼著你撐起門戶,你成天這個樣子,可怎麼得了?你有什麼不好的事,還不如都落在我們頭上,不然,叫我們怎麼活得下去?柳月華抽泣著。

媽!哭個啥?又沒有死人!老秋焦躁地。

你這孩子,你是要氣死你爸爸媽媽才甘心嗎?你這說的什麼話?你這樣子,我們能好過嗎?

柳月華眼淚撲簌簌地下落,老秋呼地一聲將身子轉過去對著牆壁。

首輪勸說了解情況以無果而終。

鄭百事說:這畜牲,我也不管他了,要死要活隨他去!然後他氣呼呼地提著自己的粉筆袋備課本之類上課去了。

柳月華提著豬食站在豬圈邊,一邊喂餓得發慌的豬豬,一邊掉淚:真不知前世造了什麼孽,日子好過了,更煩惱了。

躺了好幾天,老秋不吃不喝的,臉上罩了一層蠟樣顏色,嘴唇幹得起了大塊大塊的皮。但是他依然不覺得渴也不覺得餓。

姆姆,你掐蔥啊?

突然,老秋聽到了這個非常熟悉的聲音。他呼地一聲坐起來,趕緊拉開了窗簾朝外看,可不是竹丫嗎?他提著個藍色書包,紮著高高的蝴蝶結兒,一跳一跳地往門前過。

嗯,竹丫!你今天怎麼回來了?柳月華關心地問。

姆姆,今天是學校裏統一為高二考試讓路,所以我們回家歇三天。竹丫清脆的聲音仿佛泉水叮咚。

竹丫明年也要畢業了吧?柳月華忽然心中一動。

是啊!姆姆,明年我們高考,沒考上就隻有回家了。竹丫說。

啊,你想複讀麼?柳月華關心地問,她思忖:要是竹丫不讀了,說給秋兒,準保他高興。

不複讀了,姆姆,我決心一次考上!複讀的話,我家供不起,我爸爸說,要想複讀,自己賺錢。你想想,我要讀書,哪裏賺得到錢?

柳月華沒聽進去,一直看著竹丫出神。

老秋站在窗簾邊著急,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出來說話,就裝作起來去廚房裏舀水喝。等他喝了水,柳月華進來了,看見兒子破天慌起來了,心中一驚怔,立即會出一點意來了:這家夥,莫非著急上火就是為了竹丫?

秋兒,起來了?哎呀兒子,快過來吃飯,看你都多久沒吃了?柳月華心疼地過來牽老秋的手。

老秋不置可否,眼睛盡往外麵張望,可是竹丫不見了,他的眼裏露出失望的神氣。

秋兒,跟你說,你也大了,又沒讀書,剛才看到竹丫,她真的很漂亮,等他高中畢業,我就請人去說媒,把竹丫說給你,兒子,你說怎麼樣?

柳月華熱切地看著兒子。

老秋垂著眼,沒好意思說什麼,但他拿起了飯碗去盛飯。柳月華心說是了,看來兒子又有了希望,肯起來吃飯了,這麼說,他就是在想竹丫了,要不然,為什麼聽到竹丫說話就起來了呢?又肯吃飯了呢?

柳月華很高興,心說終於找到問題的症結,可以對症下藥了。

秋兒,你得好好去做完鄉上的工程,要不然,沒賺到錢的男人,哪個女人也不喜歡, 現在很多有錢人家都開始去城裏買土地建房子,不是你說的嗎?以後你要是娶了竹丫,也不要再回靈蛇山了,這裏又窮交通又不方便,住到城裏去幾好!將來興許我和你爸爸也能跟著你們去城裏享福呢。

柳月華說著,眼裏放光,有點神往。

老秋聽著,心有所動,柳月華見他要吃飯,忙忙的到廚下弄了兩個炒蛋,老秋大口地扒拉起飯粒來,他著實餓極了,不過現在才感覺到。

秋兒啊,你這是何苦!有話又不同我們說,一個人生悶氣……柳月華一邊數落,一邊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臉上浮起了笑容。

老秋吃過飯,跟柳月華說聲:媽,我去工地了。

柳月華放心地看著兒子出門,長噓了一口氣。

柳月華決定要助兒子一臂之力,她想利用平日的交往來鞏固和竹丫家的關係,見兒子走遠了,就拿了家裏的雞蛋,還有摘下的李子和少量的錢,來到離家不過一裏地遠的竹丫家,目的是拉拉家常。

竹丫的母親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媳婦,身材矮小,臉黃頭發也黃。她叫茶香,很少出門,也不知道柳月華家因為兒子老秋的原因,日子抖起來了。她對柳月華的到來有些驚奇,看著她帶來的吃食更是感激不已。

柳月華說,茶香,我們是姐妹,沒事時多在一起聊聊天,這日子才過得更有興頭。茶香表示同意後,遲疑地說:可是家裏事情太多了,哪有時間聊天什麼的?

柳月華被噎了一下,放下雞蛋和李子,還有一個十元的紅包,說是讓茶香買件衣服。茶香非常感激,但理不清柳月華的來路,遲遲疑疑地把她送到門口說:嫂子,有時間多過來坐坐,讓你那麼破費,太不好意思了!

柳月華覺得事情有些不順,懷著心事回家,為了兒子,她什麼都舍得,可是這個世界,許多事情都是這樣,並不是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這可憐的兒子,不知和竹丫是不是有了接觸,受那麼大的打擊,婚姻是要靠緣份的,哪能說一想就成?柳月華歎息了一聲回家,鄭百事回來了,對她說:哎,可能我們想錯了,沒讓秋兒去楊吉那裏做生意怕是件錯事,聽說這楊吉做了這趟生意後,越發的抖了,有人看見他挑著兩籮筐錢去存銀行……

柳月華心中就越發的疼痛,眼看著有錢沒去掙,卻讓兒子做苦力,她心中突然惶惶不安起來。

鄭百事為此也很是惋惜,心情不好,這事又怨不得兒子,是自己勸他的,說什麼勤耕苦做賺來的錢更安心,說什麼要守信義,答應人家的事情要辦好,如今怎麼了?眼看到手的大財富飛了,任誰能不心痛?

百事,以後秋兒想做的事情,由他做去,我看秋兒的命,就是比我們的命更好,不要因為我們的拖扯,失去了他的好機會,真讓人後悔。柳月華對鄭百事說。

鄭百事沒有吱聲,他一個窮得叮當作響的代課教師,一輩子也沒見過自己兒子幾天賺的錢多。心底裏也暗暗讚歎兒子能幹,但又怕錢多了引他走歪路,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理,促使他讓兒子失去了這個賺錢的機會。

隻是,楊吉那個人實在有點……兒子要是走了歪路,怕是花更多的錢也拽不回來,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能這樣已經很好了,我一年才賺到幾百塊,他一年能賺到幾萬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知足了,不悔啦!鄭百事想來想去之後,自我安慰地對柳月華說。

第二十六章:老秋夢碎(11)

老秋回到工地,更加狠命地工作起來,隻是他的話更少了,也不知他心裏到底悶個什麼勁。

老元看他回來,心中歡喜說:秋,你要再不回,這工地就散架了,你算是想通了吧。

老秋也不回答,悶頭幹活。大家見老板都這麼努力,不好意思懶散,隊伍總算又有了幹勁。

大家正起勁地幹活,冷不防楊吉哥帶著一個嘴巴塗得通紅的女人過來了,那女人摟著楊吉哥的腰,楊吉哥則摟著那女人人的肩膀。

大家就嘖嘖著嘴巴,一邊幹活一邊或羨慕或鄙夷地瞅楊吉哥和那女人。

不知又在哪裏弄個相好的,秋辣椒呢?他就不要了?有人這樣悄悄地說。

秋,秋!楊吉哥大叫。

老秋放下磚頭,走到楊吉哥麵前叫道:楊吉哥有事啊?

楊吉哥一邊摟著女人,嘴裏還叼著煙。他說:秋,你上次沒跟我去販鬆香,可惜了,知道嗎?二十幾萬,被王慒古賺去了,秋啊,我還是想和你一起去做生意,你比王慒古,那可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下回有事我還叫你成不?

老秋斜眼看看那塗得通紅嘴巴的女人,半天才說:楊吉哥,我的工程還沒有完呢,等做好了它再說吧。

楊吉哥說:哎,都沒見過你這樣死心眼的人!放著有好錢不賺,偏要去賺那累個半死的黃蓮樹下的錢。

老秋就笑著說:楊吉哥,沒辦法,我就這個命呀。

那好!那你就安心把鄉政府建好,等建好了,我就來找你哈!楊吉哥打著哈哈,摟著那女人慢騰騰地走了。看著他和那女人的背影,老秋突然想起竹丫,不知楊吉哥和那女人的關係,是不是和自己想竹丫一個樣?若真是一個樣,那麼自己也肯定會這樣摟著竹丫的。

老秋甩了甩頭,不去想了,不去想了,老是這樣想,活又幹不成了,滿腦子都是竹丫,磚又要砌歪了。

一天下來,老秋累個賊死,回到家的時候,隻盼著摸到床頭躺一宿。

柳月華跟過來,欲言又止。

媽媽,我困,有什麼事啊?

柳月華坐到床沿上說:兒子,我有點擔心。

老秋看母親鄭重其事的樣子:擔心什麼啊?有什麼好擔心的?

柳月華說:我聽老元叔說,六斧頭和八矮子這幾天特別神氣,好像是六斧頭說的,不要看他鄭老秋有楊書記做靠山,我家裏一樣有靠山,他媽的誰怕誰?

啊?老秋一時反應不過來。

兒子,是不是鄉裏哪個重要的人,是六斧頭的親戚?柳月華擔心得不得了。

不會吧?沒聽說啊!老秋說:鄉裏也沒進來多少新人,隻來個牛鄉長,難道牛鄉長就是他家的親戚?不會這麼巧吧?老秋疑惑地想起牛鄉長向自己借錢的事。

天氣熱得不行,柳月華的話讓老秋覺得更焦燥。

牛鄉長?兒子,你可得注意一下,楊書記雖說是好人,可是要是牛鄉長不是好人,就壞了,他有實權,建房子這樣的事就是他管的,楊書記雖然管得著,但聽說不是直接管。

媽,你怎麼知道?老秋驚奇地看著母親。

是老元叔交待的。老元叔說,這個牛鄉長好像特別喜歡錢。

啊……老秋心裏明白,他肯定喜歡錢,要不然,自己與他也不熟,他就不會直接來找自己借錢的。

房子快要結尾了,但是好像還沒有找到妝修的公司。牛鄉長麵色不是很好,聽人說,鄉政府裏大家的工資都沒有發,大約沒錢。

老秋心裏的擔憂越來越重。那些道聽途說和母親的話都在互相印證,鄉政府經濟十分困難,自己的老本都進去了,還不知能不能收得回來。

但是活總得幹下去,眼看著中秋節快要到了,要是收不到一點回款,那自己還得墊錢給工人們發工資,隻見到袋裏的錢出去,卻沒見到賺到的錢進來,老秋想起楊吉哥,心裏有點發慌。

這天老秋照樣一大早就趕去,想砌掉最後一堵牆的磚頭,很快收尾。

太陽金光燦爛,照在新建的房子上,老秋看著自己的心血已經成形,心裏不由得泛起一種自豪的情緒。

就在這個時候,老秋見到了八矮子。

八矮子提著個蛇皮袋,也不知裏麵放著什麼東西。

老秋心裏就格登一下,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也不知是哪裏不對勁。他一邊砌著磚頭,一邊想著心事。

八矮子出來的時候,蛇皮袋不見了,牛鄉長陪著他出來的,牛鄉長還拍著他的肩膀,親熱地和他說著什麼。

八矮子和牛鄉長說了好一會兒話,還站在操坪裏指東指西地說了好一會兒什麼,牛鄉長仿佛是八矮子的兄弟似的,不時拍他的肩和背。

過了好久,八矮才腆起肚子,大踏步地心滿意足地出去了,牛鄉長摸了一下嘴巴,也心滿意足地回辦公樓去了。

老秋在這初秋的早上,突然渾身燥熱,不知如何是好。

隻有幾天就過中秋了,老秋決定去找牛鄉長,讓他批點錢發工資,自己可不能老是墊錢,再墊下去,日子又得回到兩年前,飯都沒得吃了。老秋原來還盤算能賺到幾萬塊,可是這樣下去,錢不斷地丟進這個無底洞,不知會不會虧本,他心情越來越焦慮。

老秋來到牛鄉長辦公室。

牛鄉長。老秋叫。

嗯。牛鄉長沒有抬頭,隻是嗯了一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老秋突然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你有沒有事?沒事就出去吧!牛鄉長忽然說道。

有事!當然有事。老秋鼓起勇氣說。

有什麼事?牛鄉長的眼睛盯著老秋的手。

老秋有些不自在,兩隻手就左手握右手放在胸前。牛鄉長眼珠子一翻,喝道:有事就說!有屁就放,快點,我沒功夫!

老秋戰戰兢兢,心說這牛鄉長的臉就像翻書似的變化,那天借錢的時候,那臉色就不一樣啊!

牛鄉長,是,是這樣,我想先支點錢發工資,不然,這節就不好過了。

老秋吭吃著好不容易把要說的話說完了。

支錢?你不知道鄉政府的困難嗎?現在都兩個月沒發工資,哪裏還有錢付給你?去去去,別來吵我!牛鄉長煩惱地一揮手。

牛鄉長!老秋一急,聲音大起來:我是為你們建鄉政府,你可不能不管吧?是你們請我來的啊!

我們請你的?不對吧?我可沒請你,這樣,誰請的你,你去找誰,別來煩我!

牛鄉長說著,鷹鉤鼻子蠕動了一下,蛤蟆嘴巴閉著扭了兩下,把老秋推到門口,砰地一聲關了辦公室門。

老秋沒有辦法,想著牛鄉長說的,誰找他的他就去找誰。老秋找到楊書記,告訴他想支點錢付工資。

楊書記沉吟了一下說:秋,鄉政府是有困難。不過,你已經為建鄉政府付出了那麼多,工資是應當付給你的,你找過牛鄉長沒有?

老秋不知怎麼說,半天才說:找了,可他說沒有。

楊書記哦了一聲說:你明天來,我等下和牛鄉長說一下,讓他為你安排部分,好不好?

老秋千恩萬謝地站起來:謝謝楊書記!謝謝您!

老秋懷著莫大的希望,第二天上午又去找牛鄉長,牛鄉長怪異地盯了老秋一眼,不陰不陽地說:楊書記跟我說了,為你安排了,自己去賬上支取吧!

老秋衝牛鄉長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您!

他立即跑到鄉政府會計那裏去,想把錢支出來。會計看了老秋一眼,半天,才慢吞吞地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帳本,看了好久,從裏麵指了一個名字:鄭老秋,是吧?

對對!謝謝你!老秋千恩萬謝心說終於找到了。

五百元!對不?會計拿出錢包。

才五百元?鄭老秋驚呆了,五百元我發什麼工資啊?鄭老秋沒有領那五百元,哭喪著臉又返回到牛鄉長辦公室。

怎麼了?錢領了沒?牛鄉長沒抬頭,嗡聲問道。

牛鄉長,才五百塊,哪裏能發什麼工資啊?我投入那麼多?

老秋的“多”字還沒有說出來,牛鄉長一拍桌子:投入那麼多?都投在哪了?不就幾個磚頭一點水泥?想騙我啊?門都沒有!

牛鄉長,求求您,我們做工的也不容易,可不能讓我們投了錢幹了活還沒法子過節吧?老秋心說真是沒天理啊!自己當時怎麼就昏了頭?腦袋一熱就往這裏投錢了?這下可好,怎麼向爸爸媽媽交待?這樣子下去,還想娶竹丫?怕是自身都難保。

老秋腦袋嗡嗡作響,想著這些問題,不由得兩眶淚水含在眼裏,他努力地咽著,不讓它流下來。

牛鄉長緩了一下口氣:鄭老秋,對吧?

老秋點了點頭。

牛鄉長開導道:鄭老秋,你也是搞投資的人,怎麼不明白一個道理?舍不得金珠,怎麼換得來瑪瑙?就光建幾垛光禿禿的磚牆就想賺錢?投資的學問多呢,關鍵不是建什麼房子,關鍵是對人的投資!這個都不懂,你還搞什麼投資啊?你這不是冷水洗陀越洗越縮嗎?

牛鄉長看著鄭老秋一副依然沒開竅的樣子,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出去吧,我可沒多少功夫和你說了,等你想清楚了再來和我說吧!牛鄉長說完,又把老秋推了出來。

第二十七章:老秋夢碎(12)

老秋又被牛鄉長趕了出來。

一路上,他還是不太明白牛鄉長說的話,投資,最重要的是對人的投資?什麼意思嘛?牛鄉長那鷹鉤鼻子下麵闊闊的蛤蟆嘴巴,此刻仿佛就在眼前。

老秋眼裏含著沒有掉下的淚水,此刻完全咽下去了,他喉幹舌燥,心裏有一股子無名火。但是又沒有出處。老秋坐在工棚裏,半天都沒動彈,大家都在做收尾工作,隻有老元發現他有些不對頭。

秋,怎麼了?老元捅捅他的背。

元叔,我心裏太愁了,過節的錢,公社裏隻給五百元,發工資又得貼老本,我擔心到時候公社裏不守信任,會吞了我的血本……老秋的苦水終於倒出來:那我就太對不起我的爸爸媽媽和我自己了。

哦……老元心一沉,自己也有那麼多工資,要是鄉政府不給老秋錢,那明擺著自己也深受害。

秋,是鄉政府,不是公社了。老元提醒。

是,是鄉政府,可還不是公社嗎?老秋不明白,還是那房子,還是那些人,不就換個牌子和名字啊。

牛鄉長怎麼說的?

牛鄉長非常不高興,要我去找楊書記,楊書記說他一定幫我們說,可是,他說過之後,牛鄉長隻批五百,我還借了五百元給他呢!這人怎麼能這麼摳呢?老秋歎了一聲。

牛鄉長沒再說其他的嗎?老元盯著老秋,心裏有點明白了。

牛鄉長說,投資,不光是投資在項目上,更重要的是對人的投資,我還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說什麼,哎,辦點事怎麼這麼難?

是了。老元問老秋:過節了,送了節禮給牛鄉長和楊書記麼?

老秋搖頭:沒有哇!還要送節禮?

老元說:你這個都不懂啊?秋,這叫人情世故,你完全沒一點人情,人家就卡你沒商量了。

啊?……老秋想不通了,人情世故就是要送禮?

可是我已經借了五百元給牛鄉長,他都沒提要還,還要去送啊?老秋覺得被誰掐住了脖子。

哎,秋啊,我看楊書記是好人,你不送也一樣,但牛鄉長就不見得了,你不送他肯定要卡你脖子。但是你不能讓好人吃了虧呀,是楊書記對你更關照的,所以你楊書記和牛鄉長都得送個節禮,若他們肯收,才是你的造化。老元一副世事洞明的樣子。

一席話說得老秋恍然大悟,但是他又頭大,若這樣的事情都要送禮,那得送多少禮啊?

老秋氣鼓鼓的。這不是吃人飯受鳥氣嗎?自己要拿出錢來,要吃苦受累,還得去送禮?

把工程掃了尾回到家中,老秋一直悶頭不說話。柳月華看到他的樣子,心想前幾天的毛病又犯了。

媽媽,你們怎麼不告訴我?老秋氣鼓鼓地說。

柳月華奇怪地問:告訴你什麼?

老秋道:到鄉政府去領錢,牛鄉長不給,還說投資最關鍵的是對人的投資,問了老元叔才知道,原來是要送節禮,你們都不知這些事啊?

柳月華楞了半天才說:啊,是要送點節禮。

那送多少?媽媽你弄好吧,我晚上送過去,不然,過中秋的錢都領不出來。

柳月華就問有幾個人要送。老秋說:就送楊書記和牛鄉長吧。

柳月華想了想:每人三百元夠不?三百元,都快是他們三個月工資了。

老秋不懂,但一想,三個月工資呢,大約夠吧。就說:就三百元吧。

柳月華拿出六百元,對老秋說:秋啊,你也是該懂點人情世故了,這樣的事情,早該說的。

老秋沒吱聲,心裏充滿了憤恨的感覺。

老秋拿著錢又往鄉政府裏跑,大家都下班吃了晚飯,在路上散步。農村的道路,晚上沒有車輛,經蔭擁著跑基,倒也非常愜意。

老秋終於看到了楊書記,就靠過去說:楊書記您散步啊?

楊書記微笑著說:是啊,鄭老秋今天晚上怎麼有時間。老秋就把那三百元塞進楊書記口袋裏說:過節啦,就當買幾個餅給您好吃。

楊書記急了,看看左右:你這是從哪裏學到這一套?不行!拿回去!

老秋也急了說:書記,我知道您的好,感謝您一路照顧。

楊書記歎了一口氣說:以後不許這樣了,知道不?再這樣我就不幫你啦!

是。老秋這才鬆了一口氣。

工程掃尾了?楊書記問。

嗯,今天下午都可以了,隻是,牛鄉長才批五百塊錢……老秋心裏怦怦地跳,牛鄉長會不會說自己在楊書記麵前告他的狀?

什麼?五百塊?豈有此理!楊書記生氣地嚷道。

五百塊,發工資的零頭都不夠,楊書記,還得請您多關照。老秋肯切地看著楊書記,他對他非常有好感。

好的,明天我親自督促讓他劃錢給你。楊書記肯定地看著老秋。

老秋如釋重負,向楊書記告辭,他還得去找牛鄉長。

牛鄉長也在散步,不過跟楊書記不在一條路上。鄭老秋找到他的時候,天已經大黑,好在老秋對他的鷹鉤鼻子和大蛤蟆嘴巴很有印象,不然這麼晚還真是難找。

朦朧月光之下,牛鄉長倒剪著雙手,慢悠悠地走著,腦袋仰向天空,那樣子誌得意滿不可一世。

牛鄉長!老秋畢恭畢敬地叫,心裏卻鄙夷地想:什麼東西啊!

嗯?鄭老秋?這麼晚你來幹什麼?不會又來討錢吧?牛鄉長的神色在月夜下看不太真切,但從他的語音裏可以聽到不悅。

不要誤會,牛鄉長,不是過節了嗎?我來,是想向您表示對您好支持關照的感謝。老秋說這些話的時候,感到非常澀滯,他頓了一下說:想買幾個餅給您吃,但又怕買不好,所以,表示一下心意,請您收下。

老秋說著把那三百元錢塞進牛鄉長的口袋。

哎,這怎麼行?牛鄉長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手緊緊地在口袋上按了一下,然後他抻了抻衣服,咳了幾聲。

不好意思,隻是一份小心意,您不要嫌少啊!老秋恨不得揍他一拳,但沒有辦法,誰叫刀把子捏在他手裏呢?人在屋簷下,哪得不低頭?

那個,錢結了沒有?牛長鄉明知故問。

沒有啊,牛鄉長,還得請您多多關照。鄭老秋心中燃燒著怒火,心說這輩子還沒見過這般要錢不要臉的東西。

啊,那,等我回去再跟楊書記商量一下,你明天上午來聽消息吧。牛鄉長沒給任何答複的答複,讓老秋心又懸了起來。可是,錢送了,辦法想了,隻得等消息了,誰叫自己是砧板上的魚肉呢?

老秋回到家中,一晚上都沒有睡著,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珠子紅紅的。柳月華覺得兒子辛苦,還為他打好了洗臉水,看這子這樣子,心疼地問:昨天怎麼了?受氣了?沒睡覺嗎?是不是還是沒有希望拿到錢?

老秋一邊洗臉說:還不知道,牛鄉長叫我今天去聽消息。

柳月華長長地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老秋洗嗽了一下,胡亂吃了幾口早飯,就飛奔著望鄉政府而來,鄉政府因為沒有房子,分散了,也因為欠賬,工資發不出來,冷冷落落的。

老秋好不容易找到牛鄉長,問他是不是跟楊書記商量好了。牛鄉長又怪異地看了老秋半天,才說:鄭老秋,你的事情我是非常重視的,當即找到楊書記,和他商量了半天,決定批三萬塊給你!

鄭老秋喜從天降,從五百到三萬,真是天翻地覆啊!

好好!謝謝牛鄉長!老秋歡喜地作揖。

牛鄉長又看了老秋半天:鄭老秋啊,你算走運了!要是別人,沒有百分之五,絕對結不到這麼大的錢,哎,誰叫你是楊書記的親戚呢?好啦,百分之一就百分之一!這可是楊書記的麵子!

鄭老秋心裏打了一個寒噤:這是公家的錢啊,他批個字就值這麼多錢?百分之五?那自己最後結賬,豈不要給他七千五?老秋不由得羨慕起來,當個鄉長多牛氣,他手裏那麼多事情,哪一樁都要他簽字的,他一簽字就是錢,而自己,從早到晚累個半死,也不知能不能賺到錢,原來以為有多賺呢,可是不成想,光是燒磚頭一事,就大大超預算了,老秋心裏七上八下,還不知要不要虧本,他決定好好地去算一下賬,請老元叔一起來算。

老秋好不容易拿到了三萬塊,發工資是沒問題了,本也能回個七分之一。他心裏有了小小的寬慰。

老秋剛結完賬,八矮子走了進來,吊起眼珠子看了老秋半天,神氣地走到會計麵前說:會計,結賬!

老秋覺得萬分驚奇,結賬?他結的什麼賬?

請問您結的是哪方麵的賬呢?會計柔聲地問,看她的樣子,似乎和他很熟。

哎呀!小姑娘!我賣了五十頭羊給鄉政府,牛鄉長早就簽字了,結了吧,一萬二。

老秋腦袋立即急速地轉動起來,五十頭羊一萬二,差不多三百塊一頭呀!可時價隻需要八十元一頭,怎麼回事啊?

嗯,知道啦!八叔!領導跟我說啦,一分不少,諾!一萬二千,你數下。

會計溫柔地將錢遞給八矮子,老秋心裏更加疑惑起來:怎麼他結賬這麼容易?自己結賬這般的難?不由得想起前幾天看到八矮子和牛鄉長一起走出政府的情景,心裏更不是滋味起來。

第二十八章:老秋夢碎(13)

轉眼又是深冬。天氣不是非常寒冷,滿空間都是茫茫霧氣,看不到遠的地方。

八矮子的老婆荷秀為他生了一個胖兒子,喜得八矮子抱著兒子到處逛,一臉得瑟。八矮子近來又抖起來了,盡管分田到戶,大家各種各的田,誰和誰都不相幹,可是,哪家搞得好,有錢,哪家窮得叮當響,這樣的事情還是在村民間暗中較勁,誰都願做那個風光的有錢人,誰都不願做沒錢的人,錢是人的腰杆子,現在更加凸顯出來。八矮子是那種明天早上沒早飯米也想要得瑟一下的男人,何況如今靠著牛鄉長賺了大錢,而且荷秀又生了兒子。他就又開始用不屑的目光看老秋。

老秋近來在家沒事幹。楊吉哥也好久不曾來叫他做買賣,公社的房子建起來了,但因為牛鄉長的緣故,裝修工程就讓八矮子拿了去。八矮子拉起一支隊伍,老元也加入了,冬哥也加入了,老秋隊伍裏的人去了一半。老秋萬分著急,但是沒有辦法。好在深冬的天氣一過,開春就又可以出去找活幹。

老秋現在緊要的事,就是趕緊去找牛鄉長,把這一年還餘下的兩萬塊錢拿到手。

快要過年了,按照民間的習慣,過年的時候要送更重的節禮,老秋跟媽媽柳月華商量,柳月華說每個送五百怎麼樣?老秋有些顧慮,上次牛鄉長有意無意提了那個百分之五的事,老秋雖然數學不是很好,但依然知道,兩萬元,那就得送他一千元。

一想到自己的錢一下子要挖去一千塊,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啊,甚至可以建半幢民房,老秋那個肉痛。

要一千塊?柳月華瞪大眼睛:不可能吧?

老秋嘟著嘴:他都提出來了,不送不是得罪了他?以後的錢更難討了!

柳月華哆嗦著嘴唇,急得喉嚨裏順不過氣來:你你你……你爸爸工作一年也不過一千塊,他怎麼隻要劃一個字就是一千塊?秋兒,老天爺爺有沒有眼睛啊!

媽!老秋本來就煩,聽著柳月華的絮叨更煩了:人和人不一樣!誰叫他是當官的?而且是鄉長!爸爸要是也當鄉長不就好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

柳月華沒有辦法,又拿出兩千元,心裏割肉一般的疼痛:兒子,當用不說艱,拿去吧。

鄭老秋接過兩千元,兩匝十元票子,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他爺爺的!他心中罵道,然後說:媽媽,我去一下哈。

柳月華沒吱聲,看著兒子的背影,眼裏含了淚水。也不知兒子為這樣的事受了多少委屈,怎麼是這樣的?她也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總覺得不太正常。

老秋來到鄉政府,牛鄉長下鄉訪貧問苦去了。老秋噘了一下嘴巴,覺得牛鄉長這人去訪貧問苦有點滑天下之大稽。

老秋耐心地坐在牛鄉長辦公的地方等,一直等到下午三點,牛鄉長才回來。

鄭老秋,你又來了?牛鄉長臉紅紅的,還打了一個響響的嗝。一定又在那個地方胡叫海喝,老秋心裏的厭惡就又加了一層。

嗯,牛鄉長……老秋半天才說:過年了,老秋來給您送點年禮,祝你過年快樂。老秋本來想用您的,但不知怎麼就變成你了。

哈,哈哈,鄭老秋可真靈醒啊!一下子就學乖啦!牛鄉長大笑起來。

鄭老秋把一千元塞進牛鄉長口袋,牛鄉長也沒有說客氣話,用手摸了一下口袋,站起來拍拍老秋的肩膀:我們都是兄弟,不要這般客氣。

鄭老秋麵對牛鄉長,覺得他那隻鷹鉤鼻子好討厭,此刻,他滿眼都是那隻肉乎乎的鼻子,仿佛它突然放大了,大到遮住了牛鄉長的整個臉。

鄭老秋要走,牛鄉長一把拉住他:兄弟,不要這麼急,喝個茶。牛鄉長親自倒了一杯白水給老秋,老秋覺得和上次的待遇完全不同。

鄭老秋啊,今年還得結賬兩萬是不?嘿嘿,兄弟,經濟確實困難,不過,看在兄弟麵子上,我一分都不欠你的!兩萬,去結吧!牛鄉長拿出了一個紙條。

鄭老秋拿著紙條,心中酸甜苦辣,不知如何表達。

鄭老秋到會計處結了賬,這才又去找楊書記,楊書記在辦公室裏辦公,見到老秋就客氣地站起來打招呼:秋,結賬嗎?

鄭老秋點頭說:書記好!

楊書記就一如既往地招呼老秋坐,還給他倒了水。老秋看著楊書記有點清瘦的麵容,覺得越發親切了。

楊書記,我……老秋拿出一千元,往楊書記袋裏塞。

老秋你搞什麼?楊書記不高興地瞪著他。

我……過年沒什麼送給您,所以拿點錢讓您自己去買……老秋有些語無倫次,他覺得自己很羞愧。

我說了下不為例的!你又這樣搞!楊書記把錢塞回給老秋,老秋又不好收回,要知道,對自己不好的牛鄉長都送了,對自己好的楊書記能不送嗎?這可不行!

老秋無論如何要讓楊書記收下。

楊書記不得已,從裏麵抽出十張票子,收了一百元,說:老秋,我收了你這一百元,心裏就不安了,你再讓我收這麼多,不是要命嗎?拿回去,以後不要再送了,再送,我就不想跟你見麵了!

老秋聽見這句話,心裏非常惶恐,就把錢拿著,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老秋啊,不要學那些歪門邪道。楊書記說:我在這裏是來讓大家過好日子的,不是來接你們的錢的,如果要你們的錢,那你們就會說我是刮民黨了!楊書記和藹可親的樣子,老秋更覺得貼心,隻顧點著頭。

老秋拿著那沒送出的九百塊,還有結賬的兩萬塊,惶惶不可終日。

他走在路上,一直在踢小石頭,踏一塊,他說:送。再踢一塊,他又說:不送。踢到家門口的時候,居然是送。老秋就罵了一句:他媽的!

柳月華見兒子回來,就指指門前的一擔穀子說:秋,沒米了,去打一下這擔穀子。

老秋就挑起穀子往生產隊的牛棚屋子裏去,依然是老幹守著輾米房,老幹一看到老秋,舊恨新仇就湧上心頭,他瞪了老秋一眼,也沒有說話。

老秋也不理他,顧自往輾米槽裏倒穀子。倒完事自己開機輾米。

我操他八輩子老娘!五十隻羊,我他媽養了一年!一萬二,他要五千!他們賺錢,簡直是扒鬆毛啊!這回子要過年了!還得去送一千!突然,外麵響起了八矮子憤怒的聲音。

叔叔!你來啦!老幹忙站起來。

八矮子氣咻咻地走進來,一看老秋在,楞了一下,半天才說:你在這裏啊?

老秋看著他,無所謂地笑笑,顧自開機輾米。

叔叔,誰又得罪了你啊?老幹不知就裏,追著問。

機器轟隆隆地響著,可老秋依然聽見了他們的說話。

不要問了!八矮子白了老幹一眼:你什麼時候學得聰明點?

額!老幹不吱聲了,踱了出去。

不一會兒,米輾完了,老秋將輾好的米裝進籮筐,準備回家用風車吹掉糠。

八矮子一笑說:老秋,小夥子,還真有你的呀!居然把鄉政府的建築給包了,賺了多少錢啊?聽說你用蛇皮袋挑錢回來?

老秋鼻子裏笑了一下說:哪有你好啊,五十隻羊居然賣了一萬二,佩服啊!

八矮子就露出自得的微笑:這還不是兄弟夥關照嗎?

兄弟夥?是牛鄉長吧。老秋看著八矮子。

哎,你怎麼知道?八矮子見老秋這樣問,楞了一下,但很快就揚起頭,自得地說:還真讓你猜對了,我兄弟夥就是有義氣。

老秋冷笑了一下。

八矮子見他神情有些不對勁,知道他也許聽到了剛才他的叫罵,就笑著說:哎呀,老秋,我們這些農民,賺幾個錢都不容易的,你說是嗎?所以以後有事,互相包著點。

八矮子一邊說一邊看著老秋。

放心啦!我才懶得管你的事。老秋嘟噥著挑起米要回家。

嗯!老秋,我知道你是個有見識的大男人,以後有機會,我們也可以合作幹點事,你說呢?八矮子看著老秋的背影,高聲地說。

老秋沒吱聲,心裏卻說:誰跟你合作啊?誰想跟你合作誰準會倒黴,誰不知你是個吃雞骨頭都不吐的主啊?

老秋挑著沉甸甸的一擔米,往回走的時候,心卻莫明其妙地平衡起來。看來八矮子居然花了五千元去買好,而且過年照樣要送,看來,不光是自己受了剝削,八矮子也一樣,而且更糟糕。

老秋對這世態的看法就又深了一層。但是他轉過來一想,又覺得對不起楊書記,怎麼辦呢,送禮,楊書記又不太能收,問題是他不收禮也一樣對自己好,這就讓他心裏越發沒著落起來。老秋想來想去,放下擔子,對著楊書記的方向,喃喃地說:楊書記,我要一輩子對你好!

回到家裏,老秋一邊用風車吹糠,一邊對柳月華說:媽,我當八矮子這會子咋又抖了,還不是送了錢給牛鄉長啊!他也怪可憐的,五十隻羊,收一萬二,給了牛鄉長五千,他心疼,在那裏罵娘,被我無意中聽到啦!

啊?柳月華大驚:五十隻羊他就得了五千?我的娘啊!

媽,還不止啊,過中秋過年也一樣送禮呢!看來要不是楊書記,我們這點錢,給他打湯都會嫌少了啊!

柳月華想了想:不對啊!兒子,五十隻羊賣一萬二?哪裏這麼好的價錢啊?我們這裏最大的羊也就賣八十塊一隻吧?天啊,他居然賣到兩百多塊。他就是除去五千塊,不還有七千塊嗎?他還是多賺了三千塊,這樣生意,誰那麼蠢和他做啊?

明白了。老秋聽媽媽一算,覺得八矮子就不應當罵人,他多賺了三千塊。

怪不得人家都對他說:老秋,公家的錢更好賺。

老秋就拍腦袋罵自己蠢,同樣是和公家做生意,自己這生意,哎……

第二十九章:老秋夢碎(14)

老秋把所有該付的錢都付了,該送的禮也送了,年就來了。

除夕這天晚上,家家都要打大量的爆竹。按照大家的想法,也是約定俗成的風俗,打爆竹是很有講究的。柳月華一心想著要讓自己家打最長的最響最好聽的爆竹。跑到各個店裏去找,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掛五千響的,寶貝似的買了回來.

鄭百事和老秋被柳月華差使,提著滿藍的祭禮去為祖宗掃墓。祖宗們都在不近的山頭上,山窩中,鄭百事累得氣喘噓噓,老秋覺得腿都要斷了似的。

一直到下午三點,兩個人又提著已經冷掉的祭禮回家來。柳月華早就在門口焦急地踱來踱去:快點快點!再不快點就落在人家後麵了!敬祖宗敬老天落在後麵,這怎麼可以?柳月華絮叨地說。

鄭百事立即來到灶前,柳月華早準備好了祭老天的飯菜和酒,鄭百事馬上端著,來到門前草坪,擺了個桌子,裝上香燭,燒了紙錢,然後跪下,念念有詞:一年來風調雨順,家庭順遂,感謝上天的護佑和著眷顧,一點心意,請上天接納。

祝禱過,又篩了三回酒,儀式總算結束,鄭百事又拉著老秋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來,柳月華早拿出那最長的爆竹,開始點燃,爆竹剛響,不提防對門八矮子家的爆竹也響起來了,啪啪啪啪的十分歡勢,柳月華的嗓子眼就提了起來,她凝神聽著對方的爆竹,看是否響得很長。

柳月華買的爆竹果真是好貨,滿地紅紙,響得非常有節奏,打了好半天。

好爆竹!鄭百事喝一聲彩。

啊?柳月華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家的爆竹都打完了。可是,八矮子家的爆竹卻還在響。

難道還有更長的爆竹?我找遍了店裏,沒找到啊!柳月華非常失意地說。

這時對方的爆竹也停了,可過了一下又響起來。鄭百事看看柳月華說:進屋吧,沒什麼可聽的!他家的爆竹長是長,可是中間斷了兩次,你沒聽出來嗎?

柳月華揚揚眉毛:不會吧?才斷一次吧?就是剛才。

鄭老秋聽著爸爸媽媽的對話,覺得好笑。

百事,我們年年過年都是最早打爆竹的,可今年,被八矮子搶了先。柳月華有些失意地說。

搶先就搶先,有什麼啊?老秋不滿地看看媽媽:快點弄飯團年,我餓壞了。

柳月華歎了一聲,回到家裏,把敬過天地神靈的菜都端進廚房再熱了,端上桌來,一刻兒,十大碗齊。

少春還在幫著揀青菜,過去吃不飽飯,現在卻可以輕鬆地辦出這桌酒席,生活就是不同了。

茶花一副饞相,從豬腿肉碗裏五爪牽龍弄塊肉皮,放在嘴裏津津有味地嚼著:媽媽,天天有這樣的日子就好了!

少春往她頭上輕輕地敲了一下說:茶花,你怎麼還是這樣子啊?不怕將來沒人要啊?

嘿嘿,慰勞了我的嘴巴再說。茶花嘻嘻地笑著,快樂無比。

柳月華想起了一前不久的日子,天天蘿卜白菜,不由得內心感恩說:還是鄧公公好啊!要不是他,飯都沒得吃啊!

鄭百事還弄來一瓶白酒。老秋沾酒臉就紅,就說,爸爸,喝酒啊?

鄭百事鄭重地說:喝點吧,這麼喜氣的年節,我過得可不多,今年才有閑情好好地過這個年,少不得要喝一點,不要喝醉,但邊喝酒,可以邊說很多話。

看來鄭百事今天有很多話要說,這與他平日裏唯唯諾諾的神情不同了。

鄭百事每個人的杯裏倒滿酒:能喝多少喝多少,不要醉了。

少春鼻子往杯前嗅了嗅說:爸爸,這麼難聞的東西,怎麼喝啊?

鄭百事看了她一眼說:不要亂說話,過年呢,說吉慶點的話。

少春就嘻嘻一笑:是!過年啦!講紅事,拉紅屎!

鄭百事就瞪了她一眼,柳月華指著她額頭說:吃飯呢!過年呢!淘什麼氣?

鄭老秋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茶花更是抱著肚子說:媽媽,壞蛋少春是不是比我更淘氣啊?

一家人都笑了。

鄭百事咳了一聲:大家不要笑啦,來,喝酒,我有話說。

一家子就端起酒來,碰了一下,整個房間裏親情盎然,非常溫暖。

咳,今天是過年,是最好的日子,一年來,我也沒有說過你們什麼,重話都沒有說過。鄭百事看了一下大家,鄭重其事。

大家就把筷子放在桌上,等他說話。

這一年來,家裏很順遂,大家也都爭氣,老秋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氣,但是為家裏掙了不少錢,在賺錢上,老秋比爸爸強。

這一年來,少春和茶花都得了三好學生,少春進了高中,茶花也初中要畢業了,我感到非常欣慰,你們倆個也是爸爸的好女兒。

少春和茶花的臉就紅了。

你們三個,要記得這個家庭裏,最能吃苦最有良心的是媽媽,她不但生了你們,還為你們不斷地操心,操心你們的學業,又操心你們的衣食住行,以後有出息了,要多多孝敬媽媽,讓她過點好日子。

柳月華就看著鄭百事笑:喝醉了不是?

鄭百事不答,繼續說:爸爸最不會賺錢,甚至養不活你們,不過,爸爸覺得,錢很重要,但錢也不是人生唯一的東西,沒有錢不行,光有錢更不行。今年爸爸耽擱了秋一次賺大錢的機會,但是現在想來,我還是不悔,我覺得,一個人走正路,比賺大錢更重要。秋以後千萬要記得,做什麼事,先摸摸良心,老天在看著呢!若不走正路,錢就是害人的東西,隻有走正路,錢才能幫你做更好的人啦!

少春斜著眼珠子說:爸爸,聽你這麼一說,好像你賺不到錢還多麼光榮似的……

鄭百事噎得一口酒哽在喉嚨裏,半天沒下去,他嗆著了,咳了半天,眼淚都咳了出來。

少春,你懂事點!柳月華瞪著她:要今天不是過年,我拿掃帚把你趕出去!真不懂事!

知道,爸爸,所以我那次才沒跟楊吉哥一起出去販鬆香,楊吉哥賺了,我也不眼熱,世間有的是賺不盡的錢,何必呢,我們這樣也踏實。老秋轉過來安慰鄭百事。

茶花吐吐舌頭說:爸爸,誰都喜歡錢啊,別人不是說嗎?沒什麼別沒錢,有什麼別有病,我們班上,有錢的人穿的衣服都好看得多。

你就知道衣服好看!鄭百事白了茶花一眼說:你應當知道,心靈的美好比衣服好看強一萬倍!

柳月華看氣氛不行,趕緊端起杯來打圓場:來來來,我們敬你們爸爸,他是家裏最辛苦的一個,工資低,最辛苦。好在他有那麼多學生,學生成了才,老師也有光的,不是嗎?

是是是!少春嬉皮笑臉。

鄭百事怒道:你成什麼樣子?我告訴你,你要記得這句話!人在做,天在看!不要到時遭報應才後悔!做好人,賺正當錢,吃安心飯,最重要!

吃完飯,柳月華打開收音機,裏麵飄出動聽的音樂聲。鄭百事打了一個響嗝,滿足地說:日子能過得這樣,真得感謝天老爺照顧啊!

茶花不以為然地噘起嘴巴:爸爸,是感謝共產黨,感謝社會主義好不?

啊?鄭百事看一眼茶花,忙說:對,茶花說得對。

少春嘟噥:哼!前年還不一樣是共產黨和社會主義啊?要我說,感謝鄧爺爺好不!

鄭百事不吱聲了,他覺得這個問題再爭下去怕是要犯錯,就叫道:月華,快把過年果子端出來,一家子坐在火爐邊烤蔸子火(指焚燒老樹根的火),吃過年果,塞住他們亂說亂叫的嘴巴吧。

柳月華卟哧笑了,忙將自家種的紅薯熬出來的糖再混入爆米花製作的米果,以及用紅薯切成小粒再拌上糖漿的薯粒,還有米粉製作的麻片,花生,葵花子等裝了一盤子端到一個小矮凳上,少春和茶花兩個一聲歡呼,大嚼起來。

柳月華又拿出三個紅包,每個裏麵裝了五張嶄新的十元票子,她把它們發給三個孩子說:你們又長了一歲,希望你們歲歲有錢,天天成長。

茶花歡呼著說:今年的年真好啊!媽,可不可以每天都過年啊?

少春敲了茶花一下:你個貪婪鬼,比我還貪,我還隻想每星期過一次年,你倒好,想天天都過!

老秋慢條斯理地說:放心吧!這樣子下去,再過三五年,哥哥保證你們每天都過年一般。

一家子正開心地說著話吃著果子,忽然聽到一聲:拜年羅!

聲音是八矮子的,進來的卻是六斧頭和八矮子。

除夕這天拜年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特別親近相好的朋友,還有一種是來要債的債主。鄭百事心裏一驚,以為他們是來討債的,因為他們根本不是親近的朋友們之類。

請坐,吃果子。鄭百事很有禮貌,老秋卻坐著沒動,隻是看了他們一眼。

六斧頭和八矮子坐定,接了柳月華端赤來的鮮紅的用紅蘿卜和黃豆製成的點心茶,香香地喝了一口。兩個人都看著老秋討好地笑。

真是莫名其妙。老秋不悅,他一向來不習慣和這倆位大爺打交道。

第三十章:老秋夢碎(15)

八矮子笑眯眯的,六斧頭也堆著笑臉。

鄭百事知道這兩人不是什麼好鳥,但是伸手不打笑麵人,既然人家都上門來拜年了,那就得客客氣氣地接待人家。

八矮子和六斧頭坐定。兩人喝過點心茶,半天才開口。首先無非是鄭百事生了個好崽,家道興旺之類的廢話,不過這樣的話說自八矮子的嘴巴,鄭百事和老秋都聽著順耳,全家人也樂嗬嗬地聽著。

說過了客氣話,八矮子咳了一聲說:百事,年拜過了,咱們鄉裏鄉親的,好鄰社,也就不拐彎子了,我們想邀老秋入夥,搞公社的裝修。

六斧頭糾正說:是鄉政府的裝修。

知道!八矮子對六斧頭插嘴很不高興:一回事!

什麼?鄭百事很吃驚。與八矮子合作,與虎謀皮吧。

百事,你不要吃驚,我跟你說,我主要還是缺資金,不然的話,到口的瘦肉也不可能跟老秋分享。牛鄉長答應我了,要是我承包了鄉政府的裝修,裝修費三十萬,當然這裏邊有物價上漲的原因,更多的是牛鄉長對我的關照。不過,這三十萬裏,牛鄉長要得五萬,牛鄉長還說,楊書記要得五萬,所以,真正到我們手裏的就隻有二十萬,我琢磨著有二十萬也了不得了,我們倆個能賺到十萬,平分,二一添作五,每個人可以賺到五萬。我沒有多少錢,這個錢呢,就老秋來出,幹活的人呢,我來管。怎麼樣?

可是……鄭百事盤算了一下:家裏的錢除了投資鄉政府建設的,才收回三萬多,還有好幾萬沒著落,把所有錢投進去都怕不夠。

錢不夠,不行!鄭百事搖頭說。

那你有多少錢嘛?說出來,看能不能轉得活?八矮子著急。

哎,有兩三萬罷了,作得什麼用?

八矮子一拍大腿:夠啦!我們一部分一部分來,我讓牛鄉長先支一點,看起來就可以了。有錢不賺是傻蛋,今天過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到大年十五元宵,都不能講投資借錢之類,所以趁著今天,我來跟你們商量,你就給個實話吧。

這真的很誘人。一年又是五萬,而且很可能隻需幾個月,看起來八矮子和牛鄉長的關係,結賬根本不是問題。

鄭百事看看鄭老秋,鄭老秋看看鄭百事。都沒有說話,兩個依然是怕八矮子這種沒良心的人到時候耍詐弄奸。

答應了吧!要不就這樣,你要是不放心,我現在寫下借條,借到鄭百事現金三萬,待鄉政府妝修工程結束,歸還八萬。如何?

我的天啊,這簡直就是一本萬利!鄭百事眼珠子都圓了,看著八矮子張大了嘴巴。

這……鄭百事遲疑。

好,我答應你!鄭老秋毅然地說。鄭百事看著兒子,心內不由得讚歎,還是兒子有魄力啊!

八矮子居然帶上了鋼筆,看來他對這件事處心積慮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迅速地劃下一張欠條,拿給鄭百事說:就這麼說定了!

鄭百事心裏依然憂慮,家裏也就這麼點本了。

八矮子拉起六斧頭的手迅速地從鄭百事家出來。

六斧頭不滿地說:八弟,你膽子也特大了點!借三萬,幾個月就還八萬?世上有這樣做生意的嗎?到時做不到,我看你怎麼收場!

六斧頭聽了八矮子一席話,不由得大為佩服:怪不得你這麼快就出來啊?你是怕老秋他們反悔吧?

當然,過年就開工了,這麼好的賺錢機會要是抓不住,還混個鳥啊!八矮子衝著六斧頭狡黠一笑。

鄭百事依然心事重重。鄭老秋說:爸爸,決定了的事沒啥好擔心的,現在我們得抓緊時間賺錢,沒聽說嗎?國家正在鼓勵出萬元戶,我想吧,萬元已經不稀奇了,我還想當更大的有錢人。想當有錢人總得冒點風險,哪裏一點困難都沒有就能賺到錢的?

鄭百事想想也是,都苦慣了,再糟糕也不至於沒飯吃,總比過去好,就說:兒子,你好好幹,還要小心那兩兄弟耍奸,那兩個不是什麼好鳥。

知道啦!對付他們,我還是有餘的。老秋信心滿滿地說。

老秋一家人安心地在家裏過了十多天,轉眼元宵節就到了,豐衣足食的村裏人,耍龍燈、獅燈、牛燈,天天打爆竹,村子裏歡聲笑語響個不絕於耳。

竹丫也站在看燈的行列裏,嬉笑著跟著隊伍跑,為了這個,老秋也看了十幾天的燈,隻是很遺憾,和竹丫總共就隻說了十多句話,竹丫和別人也一樣的說話,對老秋沒有額外的興趣,這讓老秋失望不已。

轉眼間正月就到了月底,村子裏突然爆出了一個特大的新聞,說是楊吉哥和那個什麼王陀古狠狠地賺了一大筆,三百萬。

村子裏能得到一萬塊的人家鳳毛麟角,能賺到十萬的隻有楊吉哥和王陀古,可現在,他們居然賺了三百萬!我的天啊!村子裏的人文化不是很高,折指頭是折不過來,搞不懂三百萬到底堆在一起有多少,反正大家印象裏就是覺得楊吉哥肯定有滿屋子的花不完的錢就是。

大多數人都是羨慕得不得了。都說楊吉哥太有本事了,太了不起了,怎麼一次就能賺到這麼多錢?大家漸漸地完記了楊吉哥在路邊店裏找野雞的醜事兒,都趨之若鶩地想楊吉哥帶著自己發財。

可是楊吉哥因為有了錢,頭昂得高高的,話都不太想說。

老秋心裏也在犯嘀咕,有點疑惑,自己離開了楊吉哥,不知是不是一個巨大的錯?

楊吉哥又來找老秋,眼神裏不無得色:秋,你的建築搞得怎麼樣了?賺大發了吧?

老秋不知怎麼回答,就笑著說:哪有啊?楊吉哥才是發了啊?

楊吉哥得意地笑嘻嘻的,摸了一下老秋的頭,那禿頭上麵發著光輝說:老秋,還是想念和你一起做生意的日子,反正我隨時都歡迎你,我的老弟!

老秋感激地點頭,但腦子裏總是浮著楊吉哥泡野雞抱美女的場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就點著頭說:楊吉哥,謝謝你!

楊吉哥腆著肚子,摸著腦門走了。老秋看著他得意洋洋鴨行鵝步的樣子,心裏怪不是滋味。

八矮子的裝修隊伍很快就進了鄉政府的辦公大樓,大樓裏砰砰的敲擊聲,滋滋的電鋸聲不絕於耳,八矮子對大家說,不消得三個月,大家每個人都拿一千塊回家,賺大發了。莊稼人都知工人叔叔吃香,他們也不過才是一百多塊一個月,而自己雖然跟著搞裝修,卻可以賺到三百多塊一個月,心裏那個滿足就別提了。

八矮子和六斧頭去購裝修材料,六斧頭忙著肩扛手提和裝車,八矮子則忙著算賬。

兩塊錢一個的彎頭,一塊錢一個的直絲,八矮子就報成十塊錢一個,一毛錢一米的電線就報成三毛錢一米,三塊錢一個的水籠頭他所成三十五塊,還有那些雙飛粉什麼的。

門和窗是訂好的,隻要說一聲對方就會送過來,八矮子讓六斧頭去砍價,本來是六十塊一扇的門,六斧頭砍成了四十,得意洋洋的回來報功。八矮子笑笑說:六哥你辛苦了。然後八矮子又去砍,結果砍成了三十,但買還是按四十的價,多餘的每扇門十塊自然又進了八矮的腰包。

地板磚裏麵更是大有文章。八矮子跟六斧頭一起挑了一個較好的地磚,講好了價位,可是在拖地磚的時候,卻由一等品換成了三等品,價格就跌了好幾個層次。

反正大多數東西六餘矮子報的都是原價的幾倍,由於他事先和賣主談好了,饒是六斧頭站在麵前,他也一點都不知曉,還乖乖地忙前忙後。

十幾個人的隊伍,有的鋪磚,有的粉牆,有的裝門窗,有的弄水電,政府大樓熱火朝天。

待到粗裝修到位後,油漆工立即進場,還有木工,為政府打造各種桌櫃,那是另外一撥人的事情。八矮子奮戰九十天,終於完成了任務。八矮子找到牛鄉長,讓他劃拉一下裝修的工錢。

牛鄉長鼻子裏嗯了一聲:都裝完了?待我叫人去看一下。牛鄉長想著那沉甸甸的五萬塊就要到手,心中快樂無比,立即讓人跟著八矮子去驗收。

驗收的人很快跟著。八矮子從衣服裏拿出幾包大中華,悄悄塞進他懷裏。

對方笑一聲:你這是幹什麼?然後悄無聲息地跟著到了工地,進了樓房,馬虎地看了幾眼,然後就和八矮又來到牛鄉長辦公室:妥當!鄉長,不錯!

牛鄉長應了一聲,當即劃拉了一張條子交到八矮子手裏,八矮一看,傻了眼:怎麼才十五萬?不是說好三十萬嗎?

牛鄉長眼一翻說,鷹鼻子一皺,大嘴以噘:百分之五十還嫌少啊?哼,這還得看你表現如何!

八矮子不敢說什麼了,立即來到會計處,給了會計兩百塊,讓她結賬。會計笑納了,溫柔地說:八叔,十五萬!

哎!嘿嘿!八矮子揣著沉甸甸的十五萬,一時傻了眼:原來十五萬,不過就是這麼小小的一捧,要是三百萬呢?

第三十一章:老秋夢碎(16)

八矮子拿著那沉甸甸的十五萬元錢,來到一個僻靜處,用廢報紙包了兩包錢,每包五萬。這是給楊書記和牛鄉長的。

八矮子提著蛇皮袋來到牛鄉長辦公室前,牛鄉長辦公室正門庭若市,無法開口。

牛鄉長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先從吧,我正忙。

八矮子哈了一下腰,坐在一角的一張小板凳上,耐心地等。八矮子心情非常沮喪,自己忙乎三個月,領十五萬,這十萬要給兩個頭,那五萬要發工資,還得抵材料費,仍虧。

好不容易等到那些雜七雜八的人們都辦完事或者心滿意足或者心情怨恨地離開,八矮子這才站起來將牛鄉長辦公室的門緊緊地閉好不拴上,這才湊到牛鄉長那張有點破的辦公桌前,把兩包錢雙手捧到牛鄉長麵前說:牛鄉,辛苦您了,這是您的一份辛苦費,另一份是楊書記的,我也沒必要再去見他,就托您忙我帶上吧!

牛鄉長聽了這句話,眉開眼笑:你喲,真是個鬼精靈!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啦!以後有的是你賺錢的機會,俗話說,有錢大家賺嘛!搭幫著我也賺了錢,謝啦!牛鄉長說著,那隻鷹鉤鼻子聳動了一下,咧開蛤蟆嘴。

我……另外的十五萬……八矮子想一次結清。

哎喲,我說八矮子!你就知足吧!牛鄉長和顏悅色地說:都給了你百分之五十,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我再給你三分之一,餘下的過年來結吧,鄉政府裏實在困難。

聽說又能得到五萬,八矮子連忙作了一個揖說:多謝牛鄉!

牛鄉長又遞了一張條子給八矮子,八矮子作了一個揖打了一個拱,忙忙又去找會計。

八矮子提著十萬元,滿麵春風地回家。他盤算了一下,這十萬元,除去工錢和材料錢,還餘四萬,嗬嗬,空手套白狼,三個月,四萬,他娘的,這逢了好的口子,賺錢還不就像扒鬆毛?

猛然他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借老秋的三萬,寫了借條的,要不要還?可借條上是說要還八萬的,怎麼辦?要還他八萬,可就慘了!八矮子停住腳步,也不往回走了,幹脆在一個路邊找了個草墩兒坐下,點了一把旱煙,皺著眉頭想心事。

咳,說不得了,老秋,我可不是不想還你,但牛鄉長不肯給我錢,我也沒辦法,那就隻有等過年的時候給了。八矮子坐了好久,這才自言自語地站起來,拍了拍裝錢的蛇皮袋:嘿嘿,我曾八祿一樣用蛇皮袋裝錢回來!

老秋這幾天一直在家裏懸望,因為他知道八矮子的裝修工程已經完成,八矮子答應的,借三萬還八萬,隻要等工程完工就可以結清,而且結清了錢就還。

他依然沒有找到什麼活。能請得起人做工的人不多,建房子的人更不多,鄉政府那樣的工程,百年難遇。

正當老秋看著門前的遠山發愁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八矮子,他慢騰騰地踱了過來,那樣子悠閑,但是沮喪。

老秋!八矮子一見老秋,就哭喪著臉叫道。

怎麼樣?八叔?老秋還是有禮貌的。

老秋,我也不知跟你怎麼說?那個牛鄉長,他真不是個東西呀!他答應好了要給我三十萬的,可是事到臨頭他反了悔,他隻給我一部分錢,把工資一發,材料費一付,沒有餘下幾個子了。你的錢……

八矮子歎了一口氣:能不能繪到冬下過年的時候?

什麼?老秋的眼珠子裏冒出憤怒的光芒:你寫借條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是!是是是!我寫借條的時候是說過,裝修一完工,就還你八萬,可是現在,別說八萬,就是你那三萬塊本,我也還不了,我沒有,鄉政府欠我的,我就隻有欠你的啊,你知道,我們都是窮棍子,沒有錢,你就是要割我的血,我也是沒有,你就是要我的命,我還是沒有啊!

八矮子裝出可憐的樣子看著老秋。

老秋做夢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幫他賺了錢,可最終沒著落的卻是自己。

你當時為什麼說牛鄉長答應了你,一完工就結清你所有的錢?你撒謊嗎?老秋氣恨地一把抓住八矮子的領子。

不要打人哈!八矮子一笑:伸手不打笑麵人不是嗎?再說,老秋,你拿三萬,才幾個月就想得八萬?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行為?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投機倒把!我去鄉政府說明,你就得坐牢的,你信不信?

老秋做夢都沒想到,這八矮子處心積慮來給自己這一招。他知道,八矮子說這句話不是嚇唬自己,如果真是被揭發出來,自己不見得有好果子吃。

老秋捏著拳頭,骨頭格格作響。

兄弟,你也不要生氣,你也知道,牛鄉長那裏的錢難討,不是那麼容易的,我跟你說,你如果討得到,我就全部還你,還送你一千塊,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你在鄉上還有多少錢?老秋咽下肚子裏的惡氣問道。

十萬。八矮子知道這個不能撒謊,因為老秋會去查。

你拿了二十萬,卻不還我一分,你真是做得出!老秋憤恨地瞪著八矮子。

老秋啊,說是二十萬啊!當官的那十萬,不敢遲到一秒啊!給我的就十萬,材料啊,工資啊,你說還能餘下多少?我拿什麼還你啊侄子!

別叫我侄子!老秋狠狠地盯著八矮子:你不是人!

八矮子也不生氣:就這樣說定了,等過年,好吧?說著,八矮子邁著大步就回去了。

老秋氣得手腳都要抽搐,可是有什麼辦法?栽在這畜牲麵前了。

老秋不敢跟父親鄭百事和母親柳月華說這件事。可是怕什麼來什麼。鄭百事也知道鄉政府就要搬家了,那就是說,裝修早完工了,八矮子的錢應該到手了,可是兒子卻還沒有交一文錢呢!

鄭百事和柳月華都向老秋提了幾回,可老秋依然說沒見著八矮子。

暑期很快就要到了,這個暑期是竹丫畢業的時候,老秋跑到百貨大樓買了一塊非常好看的綠色紗巾,他要把它獻給最心愛的姑娘竹丫。

為了鼓勵竹丫好好地高考,老秋還專門找了父親,讓他為自己弄一套高考複習資料,父親是老師,常和書本打交道,他應當知道的。

鄭百事問他要資料幹什麼?是不是自己想複習?老秋不知怎麼回答,就幹脆嗯了一聲,這一聲應喜得鄭百事屁顛顛地跑到自己的同行那裏去,東奔西跑,東挪西借,總算湊足了一整套。

老秋興衝衝地抱著複習資料,褲袋裏裝著那塊曼妙的紗巾,冒著汗一路奔忙來到靈蛇中學。高考複習都到了白熱化的時候,學校裏沒有上課,可是,樹蔭下,水溝邊,寢室裏,到處都是拿著書本在默默記誦的學生。

鄭老秋在教室裏尋了一遍,不見竹丫。

他就站在教室門口東張西望,可是依然不見竹丫的影子。老秋的心越來越往下沉陷,這個竹丫,都快要高考了,她怎麼不在教室裏讀書?

老秋看到了竹丫班上的一位同學,就問:曾詠竹同學到哪裏去了?你知道嗎?

對方鬼笑了一下:你找曾詠竹啊?幹什麼?

老秋撒謊:他媽媽托我帶套資料給她。

哈哈!我知道她在哪裏,但是不能告訴你!對方依然鬼笑。

請告訴我吧!你看,這資料是她媽媽特意讓我帶來的,讓她看看,不是馬上就要考了嗎?老秋著急地說。

哦。對方看老秋這樣子,斂容。

她在學校後麵的小石山裏讀書呢,你去找她吧。對方說完就顧自拿著書坐在桌前看起來。老秋說了聲謝謝,趕緊往學校後麵的小石山上跑。

竹丫!收下我的心意吧!老秋激動地想。

學校處在群山環抱之中,前麵有平整的廣闊的操場,後麵是一眼清清的水塘,走過水塘,就是一座高高的石山,上麵長滿了荊棘和藤蔓,最是幽靜的好所在,在這裏讀書,可以不受打擾,鳥鳴花香,好不愜意。

竹丫!老秋呼喚著往山上跑。水塘裏有悠閑的魚兒,被他的叫聲驚憂,嘩的一聲,打起了一個一個碩大的水渦,魚兒不見了,水麵漣漪圈圈。

可是老秋沒聽到回音。他就不好意思再叫,仿佛那些魚兒都躲在水中的某一處,窺測著他的內心。老秋拚命地往山上跑,熱汗從脖子上淌下來,從額頭上流出來,他渾身都燒烘烘的。老秋來到石山腳下,這裏有被同學們坐得非常光滑的石頭凳兒。能和竹丫一起讀書,一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吧!老秋羨慕地想著。

老秋在這塊石頭上坐一下,那塊石頭上摸一下,仿佛它們上麵都是竹丫可愛的氣息。竹丫頭上的蝴蝶結恍若在眼前顫動,竹丫明亮而純淨的眼神,仿佛正在凝視著自己。

秋哥,你來這裏幹什麼?有事嗎?老秋仿佛聽到竹丫溫情脈脈地動問自己,而他站在她的麵前,張口結舌,不知哪句話才是自己最想說的。

竹丫……老秋又喚了一聲。

這個時候,他猛一抬頭,卻看到了一個大男孩正摟著竹丫,嘴巴往她臉上湊,竹丫聽到聲音一驚,她頭上的蝴蝶結早不見了,一頭長發遮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