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卷:楊吉之夢(3 / 3)

牛書記讓辦公室都通知了,包括鄉上的所有部門,鄉裏的所有鄉鎮企業,還有村部,所有下麵的嘍羅們,全部到位。

宣傳部來的是一部桑塔拉,鄉上有部破吉普,部門和村上也有幾部摩托車,還有大批的自行車,組成了一個浩浩蕩蕩的隊伍,大家形成一條長龍,望靈蛇縣縣政府而來。

牛書記坐在車裏躊躇滿誌:哎,這仕途啊,是艱難,是不容易往上爬。可是一旦爬上去了,這滋味好啊!前呼後擁,一句話勝千金,爽啊!

牛書記正這樣想著,冷不丁聽到哧的一聲譏笑。

這笑來得奇怪。

牛書記趕緊斂起心神,仔細地捕捉這笑的來處,他搖下車窗,豎起耳朵再聽。

可是他隻看到靈蛇山莽莽蒼蒼,所有的樹木屹立著,一動不動。

牛書記忽然覺得,那樹林仿佛有詭異的眼睛,在一閃一閃地看著自己。這個感覺讓他打了個冷顫。他摸摸頸部,覺得有些僵硬。

牛書記甩甩頭,不再想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他閉目養神,可腦子不老實,老是浮現一個這樣的影像:一個瓜子臉兒,兩道秀麗眉兒,兩汪秋水的眼睛,盯著他直看。她穿著藍色輕紗,飄若仙姬。

牛書記頭腦裏雜亂得很,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升了官,腦子裏就那麼多想法。

直到一陣砰砰砰砰的爆竹炸響聲,才把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宣傳部的全體同誌都站在縣政府一樓的平台上迎接他,巴掌拍得山響。

大家簇擁著牛部長,爬縣政府六樓。

牛書記平日裏出門都得坐好運破吉普,雖然顛得渾身生痛,但總比走路賣腳板皮來得實在,而且公務繁忙,平日裏又少鍛煉,所以這六樓上得他氣喘如牛。

牛書記嘟噥了一句說:高處不勝寒啊!

有人就拍馬屁說:到底是部長,出口成章。

辦公室主任把牛書記領到他的辦公室,辦公室早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牛書記饒有興致地拉過那花的標簽來看,有認識的人送的,也有不認識的人送的,有名貴的品種,但大多是一般的花兒。

牛書記看到四盆花很不一般。一盆是紅運當頭,而且是四個紅星的,象征事事如意,紅運高照;一盆是步步高,那樹培植得相當精巧,六節滾圓的幹兒,節節拔高,那寬闊的葉發著油亮的光輝,寓意當官步步高,生意步步好;一盆是發財樹,那盆兒是精致的山水畫的瓷盆,發財樹扭成一個財字的樣子,上麵掛著許多金碧輝煌的小燈籠;還有一盆是雙生君子蘭,還開了一朵並蒂的紅色花兒,喜慶而又寓意深遠,牛書記有點粗俗,但他也讀過幾句詩書,並不討厭君子。

牛書記衝辦公室主任呶嘴:把這四盆花的名兒跟我記一下,把電話號給我。

辦公室主任樂顛顛地接了命令,辦事去了。

大家把牛書記送到了,就紛紛起身想回靈蛇鄉。可是牛書記說:一個也不準走!你們把我送到這裏,你們就是娘家人,今天我得請娘家人吃飯。一個都不能少!

縣委組織部長和市委組織部的副縣級的幹部一科的科長都來了,他們是有準備要在這裏陪牛書記吃飯的。

鄉裏的同事們從沒看過這種派頭,一時間都把眼睛看著牛書記,眼裏出現膜拜的神情。這神情讓牛書記頭腦一暈,飄飄欲仙。

人活著圖什麼?不就圖這種感覺?牛書記情不自禁地嘿嘿地笑,那笑容讓大家心照不宣。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拚命地讓牛書記和組織部長以及市裏的幹部科長喝酒,牛書記對來送他的組織上的人一個一個都單敬了一杯,不過,跟著來送的人實在太多了,牛書記就每個桌上象征性地敬了一下。

大家來敬他的時候,也是象征性地喝一點。大家就起哄,說牛書記可不能厚此薄彼,牛書記沒有辦法,又喝了一點,但牛書記說什麼也不喝了。大家就拚命地勸他,說你今天升官了,還得升一點,再升一點。牛書記聽著大家口裏好彩頭,又高興,又多喝了不少酒。

有人就在後麵議論,說這牛書記,從喝酒就曉得他有多奸猾,看我們這些人沒權力,又不會拍馬屁,他就酒都不喝,可對著那些領導,還有那些說話中用的人,他就屁顛屁顛地拚命喝。

有的人說不要管他,我們盡到自己心意就可以,這官場的酒,不喝也罷。沒聽說嗎?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壞了身本喝傷了胃,夫人一告到紀委,紀委書記說:該喝的不喝也不對!咱們來送他,哪有不盡了心意敬他的?他不喝是他的事,那我們也少喝一點。

議論歸議論,大家又來敬酒。牛書記照樣是點到即止。大家也就學乖,也不全幹了。要在過去,牛書記就得瞪著眼看著,可現在不同了,牛書記看在眼裏,一笑而過。

一桌飯吃了三個多鍾頭,大家才作鳥獸散,回家的回家,找樂的找樂打牌去了。

縣委組織部長和市組的同誌們也道著珍得,各自坐在小車裏溜煙似的走了。

牛書記打著飽嗝,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著花海一般的辦公室,微笑又浮上臉膛。

哎呀,他娘的,榮升的感覺真是太棒了!牛書記自言自語,不料內急,急忙尋廁所。好在辦公室旁邊有臥室,臥室裏就有衛生間。

牛書記眼睛發花,來到衛生間,掏出那工具,對著便池就是一頓掃射。不料灑了很多尿液出來了。

嘿嘿,好得不是真的打槍,真打槍打成這樣歪七斜八的,可就真不是個好戰士啦!牛書記顧自一笑,關上衛生間的門,來到辦公室的躺椅上,桌上早放好了濃濃的香茶。牛書記喝了一口茶,頭又暈又重,他再也堅持不住了,一個身子癱在躺椅裏,又已經人事不知。

第十五章:牛書記升官(4)

卻說八矮子也不知天昏地黑,就憑著鄰裏鄉親的幫助,把荷秀送上了靈蛇山的深處。

八矮子本想把荷秀送到墓葬的地方,可是六斧頭硬是把他拖下來了,六斧頭說為一個女的這樣子,不吉利。八矮子也懶得理論,送到半山腰,他就被人抬屍似的抬下了山。

八矮子坐在自家門前,腦子裏一片糊塗。

他也不知怎麼搞的,家裏五口人,沒多久就去了三口。他感到背後有一個巨大的破洞,刺骨的冷風直往那破洞裏灌,似乎要把他的心髒連同靈魂全都吹了去,對命運的無奈和對未來的恐懼徹底地攫住了八矮子的心靈。

我怎麼辦?他問自己。

但是,沒有答案,四周都是問號,都在問他:我怎麼辦?這聲音形成一種臆想的潮水,直向八矮子湧了過來,幾乎要讓他窒息。

天啊!天啊!你這樣一頓一頓的棍子狠狠抽我,我怎麼挺得住啊?八矮子憤恨地仰臉向天,厄運仿佛如影隨形,現在,連最有主見的他,也是完全不知所措了。

八矮子憤怒、彷徨,茫然,不知所措。

他靠在門前的竹椅上,似睡非睡。他不是困,而是意誌在一點一點喪失。他想起了祖宗的訓戒:千爭萬爭,莫同命爭。他有些疑惑:難道這就是我的命嗎?

八祿,我好了!

八矮子正在似死似活似睡非睡的時候,突然看到荷秀,她像初結婚時一般的美麗。她穿著藍色輕紗,站在微微的風裏,衣袂飄飄,神彩飛揚。她如九天仙女,飄然而落,然後她站在八矮子麵前,快樂地說:我終於好了!

荷秀!八矮子淚水奪眶而出:我以為這輩子我們再也不能相見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充滿希望的日子又要回來了。

八矮子一把跳起來抱荷秀,然而,他撲了一個空。荷秀的影子消失了,天是陰慘慘的灰,遠處埋葬荷秀的鑼彭依然在咚咚鏘鏘地響。靈蛇山延延綿綿,起起伏伏,不言不語。

六斧頭端一碗拌著肉蛋的白米飯說:八弟,你好久沒吃了,吃點吧,人是鐵來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

八矮子一把推開說:我不想吃,我完了。

六斧頭瞪大眼睛喝道:八弟說什麼?就是死了,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何況你還活得好好的!什麼叫你完了?咱曾家啥時有這樣的說法?

哎……哥,六哥,我覺得這幾年我中邪了,什麼都不順,災難一次又一次。

哎……八弟,我說你呀!還不明白!那荷秀,我看她就是個掃把星!你把她娶進來,你看哪件是好事?她一進門,穿那一身藍色紗布,村子裏都說她是個妖孽!好啦!這下她死了!你的好運就要來了!六斧頭安慰八矮子。

六斧頭早就想說這樣的話了。因為村民都在議論紛紛,說八矮子不積德,所以招來了掃把星。六斧頭當然不認為自己的弟弟做壞了事,他把八矮家所有的晦氣都歸結在荷秀身上,現在荷秀死了,他不但不悲傷,反倒一身輕鬆。要不然他也不會說剛才那番話。

六哥,荷秀是最好的女人,不許你這樣子說我的女人。八矮子不滿,但又沒力氣反駁。

好啦!六斧頭不耐煩地說:我不說,我不說!你以為我不說,人家就不說啊?快點吃飯,莫想那麼多了,天塌不下來,過一陣子就好啦!

六斧頭說著把飯往八矮子手裏一塞。走了。

八矮子看著他,知道雖然自己遭了災難,可他還記恨著他吞吃了他一些錢的事兒,雖然是兄弟,心裏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不過兄弟終究是兄弟,他有難的時候,六斧頭還是盡心幫著他。

八矮子聽過六斧頭那席話,喃喃地說:荷秀,你是故意來敗我家的?不會吧!不過,你來之後,家裏就不消停,哎,這……這怎麼解釋?八矮子就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八矮子突然不想進屋了,他覺得屋子裏都是荷秀的影子,他有點害怕。

八矮子一直坐在街沿上,癡呆的樣子。

直到六斧頭又走過來看到他。

八弟,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快進去快進去!六斧頭要把八矮子拉進屋裏去休息。

爸……餓……那癡呆的兒子嘴角流著涎水說。

餓餓!餓死算啦!反正也要絕了!八矮子憤恨地罵。

沒事你罵他幹什麼?說起來還不是你造的孽?好好一個兒子,你把他打成這樣子。六斧頭現在終於有機會數落這平日裏不可一世的弟。不過六斧頭這句話倒是事實。

八矮子就啞了。他想起過去前妻在家裏的時候,家中一直順心順意,兒子也活潑可愛,哪有這麼多煩心事?哪有這麼多背時事?

八矮子終於還是沒進家去,他來到六斧頭家說:六哥,我覺得那屋晦氣,你幫我請個道士來,驅下邪墊下土看是不是會好些。

嗯,好好!六斧頭答應說:讓荷秀進不得屋,她就不能作孽了。

八矮子也沒有說什麼。

就這樣,荷秀去世埋上山七天後,八矮子家裏就做了一場大法事。道士拿著一個水碗,在八矮家的樓上樓下來來去去,水灑遍了各個角落,拿道士的話說,就是把他家打掃得萬分潔靜,現在除了神仙和人,妖孽小鬼再也不能進這個家了。當然這也包括荷秀。

八矮子被道士一番話說得膽氣略壯,這才敢回到家裏去睡。

家裏沒了一個女人,突然就塌了半邊天。

沒人做飯,沒人洗衣服,沒人打掃衛生,更沒人暖被窩。

八矮子平生哪裏受得這種冷清?這可把他折煞壞了。四十歲的老光棍,又不再招女人的迷戀,片刻間要找個女人,還真是不太容易。

八矮子沒情沒緒,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去上班。

來到鄉上,書記早就換了,換了一個姓田的書記,姓田的書記戴著一幅深度的近視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行事的作派有點像楊書記,這就讓八矮子心裏不得勁起來,心說自己與這樣的人不恰調。

八矮子呆得沒味道。姓田的書記也不把他當作是碗裏的下飯菜(不待見的意思),見他的時候愛理不理。八矮子就有如坐針氈的味道,心說,牛書記啊,您給我的這個飯碗,不是說是鐵的嗎?似這樣子,怕是很快就要變成泥的了。他和六斧頭都有喪家犬的味道,惶惶不可終日。

八矮子就想著要去看看自己的牛書記,他現在當著部長了,聽說風光得很。

八矮子懷著忐忑的心情,搭車來到縣裏找牛書記。

來到宣傳部的六樓,把八矮子累了個賊死,他啥時爬過這麼高的樓?

好不容易找到牛部長的辦公室,有人指點說:喏,就這個。

他聽到裏麵有人在說話,心裏一喜說:在呢!

八矮子就去敲門。

哎哎哎!你幹什麼?有人過來阻止。

八矮子忙堆著笑臉說:我找你們牛部長。

找牛部長?牛部長也不是隨便的人就能找的!他正有事,等著吧!那人撂過這句話就不見了。

八矮子隻得站在門口乖乖地等著。

過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裏麵的人終於出來了。八矮子又湊到門前去。

哎哎!你通報了沒有?又有人嚷。

八矮子哪裏想到見個牛部長還得通報?就說我在這裏等了幾個小時了,您讓我見見吧,我是他老部下。我叫曾八祿。

那人聽後就進去了,過一會兒出來說:部長有事呢!等著吧!

八矮子隻得眼巴巴地等啊等啊。

快要吃午飯了,八矮子依然沒等到部長的閑時。

他轉過身子,對著牆嘟噥:什麼臭架子啊?這麼沒時間?想當年要我的錢的時候,你可是眼睛都沒眨過的!

這個時候,有人說:你不是找部長嗎?還釘在這裏?幹嘛不進去啊?

八矮子如聆倫音,趕緊哈著腰去開門。

門一開,牛書記正站在門口,一看到八矮子,“驚喜”道:八矮!你怎麼來了?來了多久了?

八矮子噘著嘴:衙門真是似海深啊!我等您整一上午了,你硬是沒時間。

牛書記忙說:哎,你得替我想下啊,一個縣的人都來找我,哎,喘不過氣來!

牛書記看著八矮晦氣二百五的麵孔,暗笑了一下說:你來得正好,你小子,我調動那天不見你的影,你跑哪去了?我都懷疑你小子對我是真情還是假意!

八矮子眼淚一下就在眼眶裏打轉,半天都沒說話。

牛書記看他神情有異,就問:你怎麼了?

八矮子說:您榮調那天,我老婆死了,我若知道你是那天走,就是老婆死了我也會來的。可是我不知道,在家裏整喪事。我這陣子就是沒靈魂的人,前天才上班,才知道您榮調的事……

啊……牛部長這才鬆了一口氣說:怪不得!哎,怎麼這般湊巧?你節哀順變吧。

牛書記留八矮子吃午飯,八矮子遲疑地說:怎麼好讓您破費?

牛書記笑:我才不破費!吃公家的,你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八矮子這才高興了一些說:麻煩牛部長了。

第十六章:牛東書記升官(5)

牛書記,也就是現在在的牛部長,得意洋洋地帶著八矮子和幾個隨從人員,來到一個叫喜相逢大酒店。

八矮子啥時進過這麼豪華的賓館?一時有點陳奐生城不知所措。

酒店裏的包間,牆麵居然是布的!

八矮子在心裏嘀咕:我的媽呀,這得多少布哇!而且這些布還看起來特別名貴,是提花的,金光閃閃。

中間一張飯桌,天啊,桌中央還有個轉盤,八矮子隨手推了一下,那轉盤就輕鬆地呼呼轉了起來。八矮子嚇了一大跳。

八矮子吃一嚇,就有了尿意,他著急地往門外跑。

工作人員問他:先生您去哪?

八矮子說:我去東司(茅廁)!

工作人員就笑著用手指引說:衛生間?在裏麵有。

八矮子一尋思:我的媽呀!東司(廁所)放在飯廳裏?這是啥擺布?

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八矮子來到衛生間,一看,天,還真不知在哪裏方便!裏麵有三個東西,一個是平躺在地麵的,裏麵有個洞,但裏麵雪白的幹淨得嚇人,八矮子哪裏敢把屎拉在這麼幹淨的地方?一個豎在牆邊的,八矮子更是傻了眼睛,這東西蹲不能蹲,坐不能坐,肯定用不得;還有一個是蹲在屋子旁邊的,也是幹淨得光可鑒人。再就有一個洗手池,這個八矮子知道。

八矮子在裏麵轉了半天,生生沒方便成功。

外麵有人敲門,八矮子便意十萬火急,沒奈何就蹲在那躺著的便池邊,嘩啦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

看到牆上有一卷潔白的紙,撕了一片,用過急,慌不擇路地跑出來。

沒想到出來的時候不知要衝廁所,帶出一股子惡臭。

服務員慌不疊地跑進去關上門,把廁所衝了,出來好一陣子都噘著嘴巴立著眉毛,衝八矮子不耐煩地看。眼裏還露出不屑的神氣。

八矮子上過這個廁所,心裏依舊是忐忑不安,心想那裏肯定不是個東司(茅廁),那麼幹淨的東西讓自己破壞了。

牛部長讓辦公室的人去拿酒,辦公室的同誌就拿來一瓶當地的普通酒。

牛部長的臉一下子黑了。

辦公室的人員就跑到牛部長耳邊說:部長,我們宣傳部欠這裏的賬太多了,他們不準拿好酒。

什麼?牛部長一雙鷹眼像發現了獵物一樣發出異樣的光芒。

部長,酒店前台說,要是我們再不還錢,以後寫賬都不準了,要現錢。

牛部長的臉黑了。

牛部長拉了一下辦公室主任來到外邊:你跟我說一下,賬上到底有沒有錢?

辦公室主任垂著眼簾說:賬上一分錢都沒有了,還欠了所有的酒店和水果店煙酒店打字店幾十萬,現在運轉都沒有辦法,我們把所有工資都墊進去了……

我操他娘!牛部長忽然覺得自己受了騙。

什麼提拔啊?什麼常委啊?原來把自己丟進了一個窮廟!

但牛部長忽然覺得自己失語,趕緊捂了一下嘴說:你放心!身上還有錢沒?今天務必吃茅台!

辦公室主任呃了一聲,頓覺頭大如鬥。

辦公室主任摸摸袋裏,空空如也。

他隻得轉了個彎子說:部長,吃那麼貴的酒,會不會違法?

牛部長鷹鼻子一皺,鷹眼一揚:什麼違法?在這塊土地上,我的話就是法!違抗我的話就是違法!

辦公室主任聽了這句話,哪裏還敢說半個不字?他哭喪著臉出去了,搞了好半天,才提進來兩瓶好酒。

牛部長心說這辦公室主任,太老實了,他今天要沒弄酒來,這主任也不要當了。不過當他看到辦公室主任哭喪著臉提進酒來的時候,突然發了惻隱說:難為你啦,吃飯吧。

牛部長沒事人似的,催著工作人員上菜篩酒。

等兩瓶好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牛部長說:這白的太傷人,適可而止,來點啤的怎麼樣?

八矮子和牛部長喝得高興,連連拍手:要得!要得!

工作人員不能在部長麵前發脾氣,就眼珠子慍慍地看八矮子。

這頓飯吃得牛部長火冒三丈。酒不夠,菜也勉強,服務員還不時拿眼珠子瞟他們,那眼神裏有不滿,也有不屑。

吃完酒飯,八矮子想走。牛部長不讓。他說:走什麼?我還有事要你幹呢!

八矮子聽說部長還有事要自己做,以為部長有利益給他了。屁顛屁顛地跟著來到牛部長辦公室。

牛部長說:八矮,你知道嗎?一個偌大的宣傳部,居然沒招待好你!

八矮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趕緊說:沒有呀!招待得很好呀!

很好?牛部長掏出一根牙簽,掏了一下牙齒說:好個屁!沒錢,隻買到兩瓶白酒,還是我發火才弄來的!賬上沒一文錢,這年頭,他媽的!真是一錢難死英雄漢!

啊?八矮子突然感激涕零:牛部長,對我這樣的人,您能這樣好,太感謝了!

八矮,不行!要我呆在這樣的清水塘裏,那我還不如回去種田!我得想辦法弄幾個銀毫子用用!牛部長果斷地說。

啊?八矮子以為牛部長又向自己要錢,立即楞住了。汗都要下來了。

嗬嗬,我又不向你要,你緊張個什麼勁?牛部長不屑地盯著八矮子。

那……什麼,部長,可以要,隻是我榨不出什麼油水,很沒用啊!八矮子討好地嘿嘿一笑。

牛部長打了一個飽嗝:八矮,你去幫我找個人來,他在縣城裏建那麼大幢房子,還到處貼廣告,哼哼,他做這些事,可得問問我。

八矮子突然眼放光芒:您是說?鄭老秋?

牛部長點著八矮子的頭說:不笨。

不過……八矮子麵露難色:部長,鄭老秋那件事沒上告,這人還惹得麼?

牛部長笑笑:陳年穀子爛芝麻了,誰還管?再說有我呢!

真的?八矮子臉上笑出一朵奇葩:真的不再追究了?

牛部長說:過去那麼久的事,他要再去告,除非是個傻子才信他!再說我管宣傳的,我對公安說句話還是有用的!

八矮子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

好好好,那我去找!我一定幫您把他找來!他哈著腰堆著笑表態。

去吧!越快越好!嘿嘿,鄭老秋要是識相呢,他在靈蛇縣……嘿嘿!他要是不識相呢?那他在靈蛇縣,嘿嘿嘿!牛部長揮著手,自語。

八矮子領了聖旨,一臉得色。

這牛書記還是有幾分義氣。不但親自陪自己吃飯,而且在沒有一文錢的情況下讓自己喝了最好的酒……以後說不得有利益一定會照顧我……

八矮子坐在返家的班車上,看著靈蛇山的遠景和近景,心情突然好轉起來。

原來,這荷秀果真是個妖孽。家裏法事一做,自己辦事就順起來,而那個鄭老秋,就似乎有禍事了……真神啊!太神了!

八矮子突然覺得有無窮的希望在向自己招手。

回到家的時候,八矮子一反過去癡呆心灰的樣子,主動和別人打起招呼來。

大家同情他的處境,見他又活過來了,自然是笑臉相迎,八矮子就又覺得,那法事一做,連鄉親們對自己的態度都好起來了。

八矮子回到隻有一個傻兒子的家裏。傻兒子見他回來了,叫了一聲爸爸,還衝他笑了一下。

八矮子更是覺得受用。

兒子,你十幾歲了,好起來吧,到時我給你娶個好老婆,我曾八祿就有後了。八矮子愛憐地摸著兒子的頭說。

娶老婆,娶老婆!傻兒子笑著重複。

八矮子覺得傻兒子也可愛起來。

八矮子跑進家裏洗漱了一下,決定事不宜遲,趕緊去鄭老秋那裏打聽一下虛實,而且還不能自己親自出馬,不然,與鄭老秋那個梁子結得太大,八矮子還是有些忌憚,畢竟如今的自己,勢孤力單,靈蛇鄉的地盤,被姓田的占據。

八矮子信步來到老元家,老元正坐在堂屋前抽煙,煙火一明一滅的。

元哥。八矮子恭敬地叫老元。

老元覺得非常新鮮。難道荷秀死了,八矮子整個人也變了?老元有些疑惑地應聲,拿了個椅子讓八矮子坐。

八矮子說了一聲謝啦,就坐下來說:好久沒和元哥說說話了,元哥,這幾年我像在做惡夢似的,起起來都要後怕。

老元見他這樣說,同情心馬上上來了說:也不要怕。活著就有希望。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好。你遇到了一些災難,要堅持住呀,老婆,還可以再討的,兒子,也還可以再生的。

謝謝元哥這樣開解我。哎,我也不知造了什麼孽,遭這麼多可怕的災難。我就是羨慕一家人和和樂樂健健康康,兒子又有出息。我現在就是羨慕鄭老秋家啊!

老元順著他的意思說:誰說不是。鄭百事那麼老實忠厚善良,看起來反倒是積了福的,所以生了那麼好的兒子,福氣呀!

八矮子的心不在這裏,他說:鄭老秋這兒子確實好,他撐起了鄭百事家的門楣,我要有這樣的兒子,死了都抵得!

老元哎了一聲表示同意。

也不知現在老秋在哪裏發財去了?我看到了他在縣城裏的那幢房子,不得了啊!怕是要上百萬吧?

老元也替老秋自豪,他說:何止,怕要上兩百萬!

第十七章:牛書記升官(6)

八矮一聽說老秋那房子值兩百萬,牙齒就格格地響了兩聲。

老元看了看八矮子,有點後悔。就問:你沒事吧?

八矮子趕緊堆笑說:沒事沒事,元哥,這老秋還真是不得了,才二十一歲吧?就這等賺錢,再過幾年,我看他都得上天了。

老元歎息說:他錢是賺了幾塊,可是你不知他受的那個苦。

八矮子一噘嘴巴:在農村,哪個賺錢不苦?不是說錢在黃蓮樹下?

老元說:秋可比一般幹農活苦多了。聽說他去廣西販鬆香,差點命都沒了。

是啊是啊!是苦啊。八矮子趕緊附和。

然後他問:元哥,老秋近來不知在不在家?又在外邊跑業務了吧?

老元不知是計就說:秋這人心太好了,這陣子他都在幫楊吉賣房,楊吉都快要死了,他突然良心發現,想把那些房子賣掉,把錢捐了,贖罪。

啊?楊吉有什麼罪啊?八矮子感興趣地問。

老元看他一眼說:我不知道。能有什麼大罪,還不是平日裏做事不講良心,害了人唄!

這話說得八矮子心裏就格登了一下。

是是!肯定是。八矮子附和著說:老秋是在哪賣楊吉的房子?賣得好不好?這倒讓人擔心呀,老秋這人怎麼這樣熱心?

八矮子尋思著,這老秋還不是想從為楊吉賣房子那事裏麵撈好處!

他本來就是心裏實在的人,我跟他一起幹了幾年,就覺得鄭百事有他這兒子,是有福氣,是積了德啊。他是在市裏賣房子,聽說賣得不錯,現在家家戶戶有錢了都想換新房,所以,聽說楊吉的幾十套房子,賣得差不多了。現在楊吉的醫藥費也不用擔心啦!

便宜他了!八矮子不以為然地說。

老元沒吱聲。

八矮子打聽到了老秋在市裏賣房子。市裏是個有幾十萬人口的城市,那麼大到哪去找?

八矮子轉著眼珠子又說:老秋不知在市裏哪個地段?我想去找他,跟著老秋這樣的人幹活,肯定有錢賺。

老元白了他一眼說:得了吧!你不是在鄉政府端著鐵飯碗嗎?還在乎那個?

八矮子歎口氣說:元哥,你不曉得,現在鄉政府裏是姓田的天下,那家夥戴著個酒瓶子底似的眼鏡,隔著我十萬八千裏似的,哪裏能在他手下混下去?我得想辦法。

老元暗笑一聲:啊。

老秋在市中心地段那個建小商城的地方,你去找他準在那裏。老元沒想到八矮子要搗鬼,居然把老秋的地址給了他。

八矮子得了信息,高興地說:元哥,天也晚了,你休息吧,打擾了!然後他悠悠地踱著步自言自語:嗬嗬,老秋,不怕你賺得多,這回也夠你喝一壺。

第二天,八矮子就搭車來到市裏的小商城,雖然還沒完全建好,可是車水馬龍,很多人在那裏進進出出,有的拖著整車的貨物,有的開著車進去要買東西,裏麵人聲鼎沸。

楊吉建的房子正在小商城的後麵的一片荒地上,地段不錯,但是路沒修好,雜草叢生,怪不得人們不是很看好。

老秋為了給楊吉賣掉這些房子,修了一條土路通向他的樓盤,人走進去,一腳泥土,八矮子就噘嘴:這樣的房子也想賺錢?鳥吧!

八矮子在一幢新建好的房子裏終於找到了老秋,他一頭灰塵,滿腳泥土,正在那裏滿頭大汗地奔來跑去,指揮大家幹這幹那。有一些人到這裏來看房子,看這些人也沒有多少錢,一個個衣服不是很光鮮。

老秋接待著他們,和顏悅色地向他們介紹:你們買這裏的房子正好,很便宜。而且前麵不遠就是小商城,以後在小商城裏做個生意什麼的,肯定能賺大錢!買了這裏的房子,就等於謀了一個飯碗,決不吃虧。我是為朋友賣房,朋友病了,急需錢用,所以房子賣得非常便宜,你們就放心買吧。

有些人在掏錢付訂金。

有些人看著看著搖頭就走。

有的人在砍價:怎麼要兩萬五一套啊?能不能便宜點啊?兩萬五太貴啦!

有的人在解釋:這個價不能再降了,不然要倒貼本了,請原諒。

有的人在喊:隻餘下五套房子啦!要的趕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八矮子看著這熱火朝天的場麵,心說:這鄭老秋,他媽的我看走眼了。早曉得這樣,得早點巴結著他。

八矮子走近鄭老秋,拍了一下他肩膀:老秋!你在這裏發財啊?

鄭老秋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是八矮子,馬上黑了臉說:烏鴉叫啦?你怎麼來了?

八矮子嘿嘿一笑說:秋,怎麼這樣說話?少說我也是你八叔。

老秋鼻子裏哼了一聲。

八矮子說:秋,告訴你個好消息,牛部長叫你有好事。

牛部長?哪個牛部長?鄭老秋奇怪地問:我跟他有什麼關係?

哪個牛部長?秋啊,你太奇怪了!就是我們鄉的牛書記呀!他升縣裏部長了!你不是在靈蛇縣城裏建了幢氣派的房子嗎?牛部長說,就是這幢房子的關係,你得去一趟。

老秋心裏升起不祥的陰影。

八矮子看老秋的臉色不好看起來,嘴角浮起解氣的微笑說:信我帶到了,你自己去哈,我走啦!

八矮子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老秋說:你替楊吉賣房子,他都是快死的人了,你這次也賺得不少吧?

老秋恨不得在八矮子頭上敲他個碗大的包,這家夥就認得錢。

八矮子看他不善的眼神,笑一聲說:我真走啦!

八矮子消失了,老秋卻不安起來。

他四處撿視了一下楊吉哥的房產,確實賣得差不多了,但是還有幾十萬塊錢沒有收到。收帳是件艱難的事情,很多人也不是不願意拿錢,實在是沒有。

老秋把那些買房人家的情況都記錄在檔,到時就可以很容易的找到。

賣掉楊吉哥的房子,老秋收到了一百萬塊錢,除去工資,他一分不少地拿給了楊吉。

楊吉的病房裏,沒有來探看他的人,隻有幾個討債的債主,不時地來到他這裏鬧騰。好在債並不是很多,三十多萬。

楊吉看著那些錢,蠟黃的臉上現出終於放心的笑容說:秋,你是我的救星!

楊吉還了那些債,鬆了一口氣說:好了,現在我就是死,也可以眠目了。

老秋安慰他說:你會好的,要有信心。

楊吉說:秋,你不要勸我,我自己知道,我造了孽,老天爺的懲罰逃不過。

然後,楊吉把醫院的醫藥費付清了,賬上還留了三萬元,又給妻子兒女留了三萬元。餘下的錢,楊吉就讓老秋拿著,說是裏麵拿十萬給靈蛇廟,讓老和尚請人把廟修整一下,太破舊了。其他的,楊吉讓老秋拿著去建一所學校,讓那些沒處讀書的小孩能來這學校裏讀書。

老秋覺得楊吉應當留多點錢放在家中,因為有病,所以更需要錢,他不同意楊吉這樣做。

楊吉說:秋,現在,那死者的樣子天天出現在我夢中,讓我不得安寧,你去幫我做一場大的法事,讓死者饒了我吧,我盼望睡得著覺。至於錢,沒有算了,過去我沒錢的時候,雖過得苦點,可沒有罪孽……

老秋沒有說什麼,從楊吉那裏走了出來。為給楊吉修路,他花了萬多元,楊吉治病的那兩萬元,他居然沒有提。老秋心裏有點不得勁,但他想:楊吉都這樣了,就算了。

老秋從靈蛇鄉政府的朋友們那裏打聽一下,如果要建學校,那得去找誰?

大家告訴他,得去找教育局長。

老秋心說那姓牛的找自己,少不得一起去一趟縣裏,還有那房子,也得趕緊想辦法賣了,把資金弄出來,以便以後投資其他項目。

說幹就幹,老秋來到靈蛇縣教育局,教育局長一聽說老秋的楊吉哥想投資幾十萬建一所好學校,興奮得臉上放光。

教育窮得叮當響,學校沒房子,沒老師,關鍵都是沒錢。

現在有人主動把錢送上門來,那不是天上掉下金元寶?教育局長笑得每個毛孔都噴出哈哈來。

這麼大的好事,當然得向相關領導彙報。教育局長向市教育局打了電話彙報,市教育局長把他大大地表揚了一番。

趁熱打鐵,教育局長又陪著老秋來到縣裏向分管領導彙報。恰好牛玉丁就是分管的領導,還有楊培民副縣長也是分管領導。

老秋並不知情,安心地跟在教育局長身後,心說能做好事是一件多麼令人驕傲的事情,楊吉哥活到這份上,別人也不能說他什麼了吧?

來到牛部長辦公室,牛部長辦公室外一個人都沒有,有點冷落,與他原來在靈蛇鄉當書記的時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秋還不知就是他,秘書屁顛顛地對著教育局長微笑著打開部長的門。

兩個人進到辦公室的時候,牛玉丁不意外,笑眯眯地衝老秋點頭請坐,老秋卻是腦袋嗡地響了一聲。

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個該死的牛書記,他和八矮子六斧頭狼狽為奸,做下了那麼些令人不恥的事情,老秋看在八矮子死了兒子女兒的份上,沒有當時發難,可哪裏想得到,自己不找他,他反倒找上門來,他到底要幹什麼?

第十八章:牛書記升官(7)

ECHO 處於關閉狀態。

老秋看牛書記一副親切祥和的樣子,越發心裏不安。經驗告訴他:這姓牛的越是微笑著對他的時候,就越是心裏不懷好意的時候。而他不懷好意見最多的時候,就是要錢的時候。

老秋有幾個錢,但那都是努力勞動憑著合理合法的工作賺來的,幾乎是拿命換來的,這樣的錢,拿給楊縣長那樣的人,老秋會快樂,可是拿給姓牛的這樣的人,老秋絕不願意。

鄭老秋,站著幹什麼?坐呀!坐呀!牛書記衝著著老秋笑得更殷勤了。

教育局長站著,牛部長也對他說:坐吧!

教育局長坐下了,老秋在他身邊坐下來。

鄭老秋暗中後悔,楊吉哥的錢,怎麼會投到這個人手裏來了?怕是凶多吉少啊!

教育局長臉上堆著笑對牛玉丁說:部長,報告你個好消息!

牛玉丁鼻子裏說:我宣傳部這等窮衙門能有啥好消息啊?

教育局長立馬聽出了牛部長話裏的話。頓了一下說:領導放心吧,宣傳部哪能窮?

牛玉丁笑笑說:哼,賬上居然一分錢都沒,喝瓶酒都喝不起了,不窮是什麼?他娘的我還沒當過這樣的官兒!

教育局長一看牛部長大不高興,就打圓場說:部長,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不侃那些了!你有什麼好事要告訴我?說吧。牛部長開門見山,倒也爽快,他的眼神明明在告訴老秋:我讓他快點說了滾蛋,然後談我們的。

教育局長說:部長,這位鄭總,他代表一個老板來我們縣裏捐款建一所學校,第一期款項三十萬,這可真是好事啊!

啊?三十萬?牛玉丁的眼裏就冒出灼人的光芒。

老秋看他這樣的眼神,渾身不舒服。

鄭老秋啊!沒想到你還是這樣有愛心的人,好好!要得!牛部長大為讚賞。

教育局長問老秋:不知鄭總有沒有意向將這所學校建在哪裏?

鄭老秋還沒想過這個。但他聽教育局長這麼問,心裏思忖:楊吉哥是靈蛇村的人,靈蛇村裏的人個個恨他。現在他做好事,若把這個學校建到其他地方,對楊吉哥沒多少好處,倒不如將這學校建在靈蛇村,取名為楊吉希望學校,這樣,讓村裏的人及時知道楊吉哥已經改過自新了,這對他和村裏的鄉親們都是一件好事。

老秋就說:捐款的楊總是靈蛇村人,可不可以將這所學校建到靈蛇村去,那裏的小學太破落了,到處漏水。

牛部長聽著有點有不高興。但這不是他的錢,如果不尊重捐款人的意願有點說不過去。所以他就不言語。

教育局長一拍掌說:要得!隻要捐在我教育上,建在哪裏都行啊!

牛部長見教育局長都表了態,心裏別扭可是不好反對。就說:好吧,你說行就行。

說好了這件事,老秋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就對教育局長說:希望能盡快動工。

教育局長說沒問題,不過現在正是上學的時候,得等到暑期。

老秋一算時間,離暑期也不遠了。也就沒反對。

你還有事嗎?牛部長問教育局長。

教育局長識相地方站起來說:沒事啦!領導,那我走了。

牛部長說:好吧,我和鄭總還有事商量。

教育局長帶上門就出去了。

鄭老秋覺得自己有點像砧板上的魚肉。

老秋,真是沒想到,你是越混越好啊!牛部長眯笑著看著老秋。

老秋低著眉說:有飯吃,餓不死。

老秋,你這話可就扯遠啦,你在縣城那麼大動靜,還說隻有飯吃?那我們這些人,豈不就要餓死了?牛部長誇張地笑著。

鄭老秋看牛部長的笑很不舒服,就說:牛部長,您有話就直說吧。

牛部長楞了一下說:咦,沒想到你鄭老秋比我還直爽,那我就不客氣啦!

牛部長咳了一聲說:秋,你不知我的苦,調到這清水衙門地方,賬上一分錢都沒有。我就隻有找老朋友們打秋風了。你這建在縣裏的房子,少說也有幾千個平方吧?你又是在縣裏做廣告,這塊是我管的地方,按照規定,得收一定的用費。我這樣想,我們是老朋友,所以必須得關照你,所以你就意思意思,也免得我在這裏不好說話……

老秋一聽:這算個怎麼回事呢?這個牛部長真是有種,開口要我的錢,還弄得我欠了他人情!

老秋一腔怒火差點就要直衝腦門。但他一想,爸爸說過,民不與官鬥。鬥來鬥去都是小民吃虧。隻得努力咽下怒氣說:部長,麻煩明示一下,要收多少?

牛部長嗬嗬一笑說:不多不多!對你來說,就是小意思,五萬,怎麼樣?

老秋腦袋突然大如鬥。

五萬?憑什麼?老秋脫口而出。

嗬嗬,老秋,不要生氣,有事好商量。牛部長的鷹鼻子聳動兩下:是這樣,我不會白收你五萬的,你去問問其他的房地產,市裏的房地產商,一進城就得花好幾萬打廣告,廣播電台和電視台都幫著廣告一下,房子就好賣。你這個廣告我幫你打,你幫我救下急,怎麼樣?

不!老秋心裏本能地說。

可是他努力地抑製著自己的情緒: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左右折騰,老秋手裏的現金也不多了,又要拿出五萬,老秋心中無比難受,這人間,哪裏都似乎沒有安生的日子。

讓我考慮一下吧。老秋看著牛部長:三萬可不可以?老秋問道。

三萬?牛部長瞪大牛眼珠子。老秋看著著實有點害怕。

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牛部長,你也知道的,我們當農民的賺幾個錢也著實不容易,我手裏也沒有多少現錢,三萬已經是我能付出的最大限度了。

牛部長瞪了半天,見老秋還是不退縮,他知道這種事也不能霸蠻,不然要出事,所以緩和下來說:好吧,三萬就三萬,不過,有話在先,隻給三萬,那就不給你做廣告了。

好。老秋心說:要你做廣告?你別又坑我!

老秋答應了牛部長三萬元,心裏就像吞了五隻蒼蠅般的難受,從他那裏走出來,就像從地獄深處爬上來似的。

老秋來到外麵,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教育局長還站在政府大院門口等老秋,看他下來了,趕緊對他說:哎呀,你終於下來啦,快快,我見楊縣長還在辦公室,我們去他那裏。

老秋聽到楊縣長三個字,覺得非常親切,仿佛要見親人似的。

教育局長說:楊縣長是分管教育的,將來建那所學校還要撥款的話,就得找他了。

老秋欣然地隨著教育局長來到楊縣長辦公室,楊縣長正在同一群衣衫不整的人說著什麼,見教育局長和他兩個,點頭說: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就處理完了。

老秋和教育局長就在外邊等了一會兒,楊縣就過來叫:老秋,你們進來!

鄭老秋和教育局長來到楊縣長辦公室,教育局長就把老秋的朋友想投資建小學的事兒說了一遍,楊縣長走過來一把抱了一下老秋說:秋,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這樣做是積德積福的好事,值!

楊縣長非常高興,坐在沙發上陪教育局長和老秋拉家常。老秋就把建這所學校的設想和楊縣長講了,楊縣長就對教育局長說:你好好操作一下,要把這所學校建成希望小學的樣板。不要讓捐款的人擔心和操心。

教育局長高興地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彙報完了事情,教育局長說還有事情,要走,楊縣長說好。然後他又說:我留鄭總吃飯,你等下來陪一下。

教育局長高興地說:行。

老秋就留在楊縣長辦公室。楊縣長問老秋近來又有什麼想法。

老秋說承包了幾戶私人的住宅,還沒有找到好的項目。

楊縣長說:好好愛惜資金,積少成多,到時可以幹大事。

提到資金,老秋就歪了臉,他把楊縣長看作自己的父兄,想到平白無顧被人訛詐了三萬元,萬分委屈。

你怎麼了?楊縣長關心地問。

老秋說:牛部長找我,說我的房子做了廣告,要收五萬,我不肯,隻答應三萬。

楊縣長眼珠子就沉了下來說:呸!

楊縣長,為什麼你這麼好,可他卻那麼差啊?老秋不明白,看著楊縣長。

楊縣長笑笑說:因為我們倆個追求的不同。我追求的是像太陽一樣,有多少熱,發多少光,讓世間萬物,都能體會我存在帶給大家的好處,而他追求的是,有多少能量就詐多少錢財,為自己升官發財做準備。我的出發點,是為大家,而他的出發點,是為自己。

可是他這樣的人,為什麼沒有報應,反而升官啊?楊縣長,都沒天理嗎?老秋憤憤不平。

哎……楊縣長歎息著說:天理是有的吧,隻是一時間還看不到。

老秋沉默:我看到他這樣的人活得春風得意,心中不知有多麼難過。我隻盼望好人要有好報,惡人要有惡報!

楊縣長看著老秋,歎了一口氣,然後笑笑說:一定會的,秋,冷眼看著吧,一定會這樣的!

第十九章:牛書記升官(8)

鄭老秋在楊縣長那裏吃了午飯。午餐很簡單,幾個家常小菜,沒有喝酒。

楊縣長和老秋在飯桌上說了很多話,說得最多的是:老秋,你賺了錢,一定要多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錢是身外之物,一個人沒錢不行,但如果沒有良心,錢多了會加重自己的罪孽,要小心。

老秋聽著這些話,覺得楊縣長有點像父親。

老秋一一應著。他想著牛部長,做那麼多壞事還可以升官,不由得疑惑地問:楊縣長,真的是好人有好報嗎?惡人有惡報嗎?

楊縣長微笑說:我們是唯物主義者,不信因果。但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它還就是客觀的因果。應當說,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

啊……老秋有點糊塗。

楊縣長似乎明白老秋的心事,他說:秋,你長大了,有些事並不是一句話可以說清楚的,你得好好地看,認真地想,還得有時間的經曆,再過二十年,你也許就能明白。

從楊縣長那裏出來,老秋徑直往市裏楊吉哥賣房的地方去,看是不是又收到了一點資金。

又有很多人來買房,餘下的五套房子已經全部賣光了。有人在那裏歎氣說,要是早修出了那條路來,自己就早買房子了,現在倒好,路修出來了,房子卻沒有了。哎……

老秋尋思著為了幫這楊吉哥修這條路,花去了一萬多,又不好意思再向他說什麼,因為楊吉哥的錢都拿來做好事去了,自己可不能一毛不拔。可恨的是,這裏又要被那該死的姓牛的訛去三萬……

老秋哭喪著臉,心中莫名的痛。

老秋來到收錢的人那裏,又收到了十多萬塊錢。不管怎麼樣,能幫楊吉哥做到這一步,他已經可以向他交賬了。

老秋帶著這些錢去到醫院,準備跟他算一下所有的賬目。

楊吉哥的情況越發不好,整個身子都腫了起來。他的臉沒有一點血色,眼皮都腫得透明。

楊吉哥喘著氣聽老秋彙報賣房的情況。無意中聽到老秋說修了那條路後,房子才好賣起來,就問:這路誰修的?

老秋說:你就不要問啦。反正房子賣了就行。

楊吉哥哦了一聲,笑笑說:我走運了,沒想到這個時候偏有人修了這條路……秋,我真的沒有錯交你這個朋友,這是我這輩子最劃算的事情。

老秋看著他說:不要多想,你以後會好起來,還會交到更好的朋友們,要有信心呀!

楊吉搖頭說: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自作孽不可活,我得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了你,你幫我了了最大的心事,不然到黃泉下麵我也不會安寧。

老秋瞪著他:你老是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就看在我這麼努力幫你的份上,快點好起來吧!不然當心我不再幫你辦事!

楊吉黯然歎口氣說:說也沒關係啊!要真會死,不說也會死。我現在能把自己想的這些事辦妥了,心裏也就安寧了,心裏安寧了,死也就不可怕啦!嫂子和兩個孩子,還得麻煩老秋弟弟多多照應,我就安心啦!

老秋鄭重地點頭表示他會努力幫助他們。

楊吉看著窗子外麵的遠山,眼裏閃出奇異的光芒。就像快要浸死的人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秋,你知道嗎?小時候我有一個夢,就是我要成為人人喜歡,人人尊敬的人。所以我拚命賺錢,甚至昧心錢也賺。我期望有許許多多女人愛我,有許許多多人都仰望我。

我覺得隻要有錢,這一切都可以做到。有錢,別人會羨慕我;有錢,別人會期盼我的幫助,因此會巴結我;有錢,能給女人買最好的衣服,所以女人會喜歡我;有錢,腰杆子就會粗壯,說話都會特別神氣。

為了錢,我走錯了路。現在上天懲罰我了,我也漸漸地明白,有錢,也會讓人厭惡;有錢,也會讓人墮落;有錢,也會讓人變得可恨;怎麼樣才能成為人人喜歡人人尊敬的人?那就是不斷地付出,不斷地奉獻自己,人家才會真心地信你,敬你,喜歡你。要是不擇手段地攫取,隻要有一次兩次,被人知道了受人唾棄不說,更重要的是,心裏會長一個可怕的黑洞,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個黑洞就會出來作怪,讓你不得安寧。

為什麼我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麼我早一點不能明白?楊吉哥痛心疾首。

老秋拉著他的手說:楊吉哥,你現在明白了也不晚,你快點好起來,將來賺更多的錢,為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做好事,你就會得到好報的。

楊吉搖頭說;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機會了。

看著楊吉哥悲觀的樣子,老秋無言以對,他不知說什麼好,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楊吉看著老秋手裏的錢說:我不要這些錢了,這些不幹淨的錢,隻是加重我的罪過,你把他放到學校去吧!在那裏,這些錢才能洗得幹淨,才能讓我心裏安寧。

老秋點點頭。

楊吉哥的呼吸越來越困難。

老秋來到主治醫生那裏,問醫生他的情況。

醫生告訴老秋:他隻是在挨日子,可能就在本月的事了。他受的傷太重,加上又有性病,不斷地感染,所以無力回天。

老秋心情萬分沉重。雖然他恨楊吉哥不爭氣,可是,到底和他在一起做了那麼多事,也是楊吉哥帶著他賺到了人生的第一筆錢,他不能不感恩。老秋合掌向天,願上天保佑楊吉哥。

老秋回到家裏,媽媽柳月華告訴他:竹丫來過了,帶了一件衣服給他。

老秋一看,那是一件用竹棒針織的毛衣,暗紅的,老秋穿了一下,非常溫暖而且貼身,心情一下子好起來,拿著這衣服親了又親,一股說不出的溫暖愜意的感覺升起來。有愛的日子真好,不管外頭多少風雨,在愛的天空下都會放晴的。

因為竹丫織的毛衣,老秋心頭陰雲四散,對未來的憧憬,讓他忘卻了所有的煩惱。他沒有向媽媽說那三萬元的事,因為他知道,說了也隻是徒增家人的煩惱。老秋相信,隻要好好地做人,勤奮地工作,日子一定幸福而且紅火。錢去了,還能再來的。

老秋第二天就拿著三萬元來到縣裏,親自交到了牛部長手裏。

牛部長不但親自倒了一杯茶,還離開了自己的老板轉椅,來到老秋麵前說:兄弟,以後我們就是兄弟,你有什麼事情盡管找我,我當然也有時得麻煩你幫忙。

老秋隻輕蔑地笑了一下,沒有作聲。

老秋在心中罵:誰是你兄弟?你這條貪心不足的狼!

把楊吉哥的事情辦好,老秋覺得應當把自己的房子也趕緊賣了,把資金積聚起來,以後要是楊縣長那裏有好的項目,說不定可以再做一個。老秋靠著楊縣長提供的信息賺了一把,他拿了兩萬塊給楊縣長,楊縣長生死不要,還罵老秋說,你不要打壞了我的名聲。老秋無奈,隻得把錢收回去了,然後他心裏就打了一個結,覺得欠了楊縣長不少的債。

這債還沒處還。

老秋仔細觀察,發現楊縣長那件中山裝都洗白了,穿著有點不好看,心說現在人人都穿西裝了,老秋決意為楊縣長買套好一點的西服。等房子賣了,老秋決心到南方的大城市裏去跑一趟,那裏說不定有讓楊縣長滿意的西裝。

這個時候,老秋早就留意了,楊縣長比自己矮一兩個厘米,瘦一小圈,他喜歡穿黑色或藍色的衣服,楊縣長的鞋子似乎是四十二號的……

老秋這樣想著,心裏非常溫暖,覺得楊縣長是自己最願意奉獻心意的人,他有點像菩薩啊!

老秋開始專心專意地賣房子。

可是,這靈蛇縣城的房子,遠沒有市裏的房子好賣。

老秋愁苦地想:這是什麼原因呢?這裏地段好,又在縣中心,而且下麵都是商店。可是房子就是無人問津。

賣房子卡了殼,新的工程又沒有接到,老秋一下子閑得無聊,一閑下來就想竹丫。

老秋決定去看看竹丫在學校裏忙什麼。

竹丫的學校離市裏有十多裏地,老秋為此打了五十塊的出租,這才來到學校裏,來到竹丫說的她的教室,卻沒有見到一個人。

老秋有點心慌。就到處打聽竹丫的下落。最後是在門衛的地方聽說竹丫她們都去醫院實習了,好像是市醫院。

老秋又打了三十塊錢出租來到市醫院。醫院裏人聲鼎沸,亂得不可開交。老秋問穿白大褂的:曾詠竹她們在不在這裏?

那人就像沒聽見似的,揚長而去。

老秋心裏空落落的,自卑的感覺一下子就升了上來。心說:媽啊,他們都是吃國家糧的,有鐵飯碗的,怪不得不肯理我。

老秋正忐忑著。突然聽到有人叫:曾詠竹,快過來吃東西!

哎!竹丫甜美地應聲。

老秋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大群穿白大褂的,大多是女孩子,也有幾個英俊得不得了的男孩子,在那裏一邊吃花生和香蕉,一邊嬉笑打鬧。

一個男孩子突然抓起半截香蕉,抹在竹丫的鼻子上。

竹丫驚叫一聲,大家轟笑起來。

老秋忽然腦袋子嗡地一聲響,怒火直衝腦門。他猛地衝了過去,一把揪住那戲弄竹丫的男孩的領子:你想幹什麼?

第二十章:牛書記升官(9)

卻說老秋一把抓住那帥氣後生小夥子,大喝一聲,你想幹什麼?

竹丫一看到老秋來了,臉上立即紅雲密布。

另一小夥子嘟噥一聲說:沒戲啦!原來人家名花有主。

大家作鳥獸散,隻留下竹丫和老秋。

你幹什麼啊?秋哥?你當這裏是你家啊?竹丫瞪著眼鼓著腮幫子,不滿地埋怨。

嘿,嘿嘿!老秋語塞,不好意思地笑著。

沒有你這麼做人的……竹丫很生氣:還杵在那裏幹什麼?深怕人家不知道啊?

竹丫一把將老秋拉到一個角落裏。

老秋說:我,我就是有點想看到你嘛,我都好久沒看到你了……

看到我看到我?我會跑了啊?我不是托人帶衣服給你了嗎?沒收到啊?竹丫簡直有點氣急敗壞。

老秋看竹丫這樣子,心裏有點發慌,心說真是的,怎麼在竹丫麵前老是做錯事呢?

竹丫沉默了一下:我在這裏實習,還有一個多月就回了,你以後不要再到這裏來打擾。人家看見了不太好……

老秋被竹丫這麼一說,一種沒知識自卑的感覺突然升了起來,他吭吃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一想到自己和竹丫是定了約的,而且付出了代價,他膽氣壯了說:怎麼了?我就是來看看你,你就這麼生氣?我辱沒了你嗎?要是這樣,你就說!

竹丫著急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

你就是那個意思!不然,你是什麼意思?你說!老秋越發生氣起來:我巴巴地想見你,你倒好,看到我不高興還埋怨我,不就是怪我沒你那些同學同事那樣有文化嗎?文化算個屁!老秋本還想說他們給你錢了還是怎麼了?但一轉念就咽了回去。

我不跟你說了!你回去吧!竹丫一跺腳立即跑沒了影子,把老秋一個人晾在那裏。

老秋站在角落,牙齒咬著嘴唇,直咬得嘴辰發白,滲出血來。

老秋情緒越發低落,也不知怎麼回到家的,回到家裏,他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出來,也不吃飯。這下把柳月華和鄭百事急得夠嗆。

柳月華不知兒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門外又不敢敲門,兒子大了,很多事情由不得娘了,可是那種擔心卻是一分都不會減少的。真是兒大難做。

不要來這裏打擾?什麼意思?這竹丫,她是不是覺得他中專畢業有國家飯碗就了不得了?居然和我說句話都要躲到角落裏?

老秋一邊想著,一邊站在鏡子麵前看自己。土是土了點,但自己也不是很遜呀!隻是少讀了幾句書而已,怎麼這味就這麼難聞?老秋一會兒怨竹丫,一會兒恨自己。

老秋左想右想不得要領,隻是那種味道很不受用。他心中特難受,心說以後竹丫就每天和那些帥小夥子打交道,誰知道她心裏會怎麼想?看她今天的言語和行為,就是嫌自己沒文化沒氣質……

老秋立即想起那些自己一時頭腦發熱找出來和借來的高中書籍,它們上麵都蒙滿了灰塵。所謂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自己還沒老大呢,就已經為過去那些荒廢的日子後悔起來。

要是自己也和竹丫一樣考上中專或大學,要是自己也在學校意氣風華,那我也會和那些小夥子一樣吧!老秋後悔莫及。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吃,所以他隻有生悶氣,用不吃不喝來懲罰自己。

老秋正想賴在床上不起來,可是卻有人帶來了楊吉的死信。來人就是上回和老秋一起把楊吉哥送進醫院的那位堂哥,他一臉晦氣地說:秋,楊吉還是走了。

老秋跳了起來。

楊吉哥?他就這樣子死了?他賺了那麼多錢,而後又欠了那麼多賬,他一時那麼風光,而後卻又那麼痛苦,他光禿禿的頭頂曾經冒著油光,然後他那沒頭發的頭又那麼灰敗?老秋想不清楚人死到底是怎麼回事。過去他總是看到一隊長長的人馬,敲著鑼打著鼓,大家臉上或木然或號啕流淚,戴著白頭巾穿著白衣服或者帶著黑袖套,打著爆竹,抬著死者的棺木,送上山後,很多人返回來的時候很快就哈哈大笑……

老秋覺得做夢一般。

他頹廢的思緒一掃而光,悲傷和茫然填滿了胸間。

楊吉哥是得到了報應嗎?他是一個壞人還是好人?

老秋這樣問自己,可是楊吉哥在自己麵前,明明是一個好人啊!他在臨死的時候,還做下了那麼多好事!

柳月華見兒子起來了,趕緊熱飯熱菜,母親的心,就是怕兒子餓著凍著。

可是老秋隻說一句:媽,我去楊吉哥那裏了!然後,老秋就沒了影兒。

老秋飛奔著往楊吉的家裏跑。

楊吉被村裏的人抬了回來,放在自家的堂屋裏。曾文珍,也就是楊吉嫂,她沒有哭,隻是楞楞地坐在楊吉的屍身麵前。

楊吉哥!你都不等等我!你都不和我說說話!老秋走進來,站在楊吉的麵前,心裏很傷痛。

秋!謝謝你!我們楊家謝謝你!曾文珍牽著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女,對老秋跪了下來。

老秋趕緊也跪下來還禮。

曾文珍跪罷,拿出一張紙來說:這是你楊吉哥前天回光返照的時候寫下的。

老秋接過那紙,隻見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

秋,兄弟,我謝你了!記得幫我督促學校的工程,一定要建好。我死了也會去看的,那是能使我的心安寧的地方。

老秋見到這張紙,仿佛看到了楊吉那雙和善關切的眼睛,不由得悲從中來,掉下了淚水。

楊吉哥,你死得太早了!老秋看著楊吉哥安祥的麵容,依然覺得這就是在做夢。

曾文珍說:秋,楊吉他死的時候,帶著笑容走的,我想上天也已經原諒了他的過失吧,不然,他不能這樣安靜地走的,他的麵容也不會這樣安祥的。他安心地走,這也是件好事吧……

曾文珍這樣說著,自己卻已經抽泣起來。

人死飯鍋開。村子裏的人們,原來恨楊吉罵楊吉的,都來幫忙。死者為大,誰也不再記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恨。

大家忙著紮紙屋的紮紙屋,領著找金剛八大(抬棺人),還有人到處尋找可宰殺的豬羊。盡管大家對楊吉過去的作為不齒,可是,他死了,得讓死者安寧。蓋棺論定的時候,恩怨自此一筆勾消。

有人把鼓樂請了來,屋子裏奏起了哀樂;黑紗蒙上了門扉。

大家看著曾家孤兒寡母,兒女尚小,就想從簡辦喪事,敲兩天鑼就把他送上山包。

可是曾文珍不肯。

曾文珍無論如何要請僧人為楊吉念兩天經,要為他洗去一些罪孽。

秋,你楊吉哥給我留了錢,可以用這個錢。曾文珍淚流滿麵:你楊吉哥雖然做了不少壞事,讓我抬不起頭來,但是那些我都不想計較了,因為他已明白了,而且非常後悔。

老秋看著曾文珍說:嫂子,那是你的救命錢,用掉了你以後吃什麼?

曾文珍說:秋,我和你楊吉哥十五年夫妻,人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哪裏還顧得什麼救命錢?你幫幫我吧,讓你楊吉哥風風光光安安心心地走,就是到地府裏,也能快快樂樂沒有糾結,這才是我的願望啊!

大家聽了,都很感動。

老秋就想,將來竹丫要是能這樣巴心巴肺地對自己好,那自己還有什麼可怨恨的?還有什麼可奢求的?

男人們都議論說:這個曾文珍,她倒是個有骨氣有氣量的女人。

有的人就說:誰說不是?哼,那個秋辣椒,現在影都沒有,也不知這楊吉被什麼鬼尋了,看中這個婊子……

楊吉的喪事,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順順利利地辦了。楊吉被送上靈蛇山深處一個向陽的山坡。

幾個花圈簇擁著一個新堆出來的土堆,那就是楊吉的新居,從此,他隻可以遠遠地看著家的方向,陰陽兩隔。

老秋看著,心中酸苦更甚,想起人事無常,人生有限,他覺得,隻要等下半年,竹丫一畢業,他要立即和她結婚!

埋葬了楊吉,老秋把曾文珍和她的兩個兒女送到家裏。

嫂嫂,好好活著,有困難可以找我!老秋交待曾文珍。

曾文珍卻再也忍不住,和兩個兒女抱成一團,哭成一團。那撕心裂肺的聲音,讓老秋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老秋安撫了半天曾文珍母女,渾身酸痛不已,他回到家中,隻覺得昏天黑地,一頭栽倒床上,就沉沉地睡著了。

老秋!老秋!他聽到有一個非常輕柔的聲音在叫他。

老秋睜開眼睛,不由得渾身一陣悸動:是竹丫,但又好像不是竹丫,一雙靈動無比的眼睛,一身藍色迎風飄舞的輕紗,太漂亮了!太動人了!

竹丫,我想你!老秋含著淚水,伸出雙臂。

竹丫微笑著,那樣子若即若離。

竹丫!老秋跳起來撲向竹丫,然而,她突然不見了。

竹丫,你不要走!不許你走!老秋伸著雙臂,可是渾身卻動彈不得。他奮力掙紮,醒了。這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夢,一個似是而非的夢,一個讓他忐忑不安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