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讀書這件事(2)(2 / 3)

顧名思義,這本書談的就是灰皮書、黃皮書。什麼叫灰皮書、黃皮書呢?今天很多年輕人恐怕都不知道了,“皮書”是中國現代出版史上特殊的產物。從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很多書既不能出版也不能翻譯,到了“文革”中段的時候甚至鬧過書荒,但當時有一種很特別的出版物,叫“皮書”,是一種內部參考發行的書。

皮書通常是一些政府認為老百姓不能看也不該看的書,認為這些書是“毒草”,之所以還要出是為了給大家學習批判。比如跟蘇聯鬧翻的時候,我們批判修正主義,就得先組織大家學習一下修正主義是什麼,於是內部就發行出版一些關於修正主義的書刊,包括一些翻譯的書,讓大家好好學習研究,學著怎麼幹掉他們。這種書就叫皮書,書皮有黃色、灰色等等,關於顏色沒有一個固定的說法,一般來講,黃皮書是文學作品,灰皮書是政治書。

在那個年代這些書的誘惑有多大可想而知,很多人要憑證才能買這種書,於是大家想盡辦法混一張這樣的證。這種書一旦賣出去,它的命運就不由當局掌控了,它可能在民間市場四處流傳,很多人都能夠看到。就像我們開頭講的,越是被禁的書越有誘惑,於是皮書的命運就變得很吊詭了。

沈展雲發現,有論者認為1976年4月5日發生的悼念周恩來的天安門事件是有思想淵源的,可以追溯到紅衛兵和知識青年的地下讀書活動。所謂的地下讀書活動讀的就是這些皮書。那一代人的閱讀史驚人地相似,“文革”初期“破四舊”後,除了毛澤東著作和欽定的書籍之外,幾乎所有人文、社會、科技、文藝類書籍都被禁絕了。當紅衛兵的熱情冷卻下來之後,精神空虛了,想看書了,於是就看那些為了反修防修鬥爭需要而出版的內部讀物,所謂的灰皮書、黃皮書。他們讀書的同時還搞了閱讀小組,結果發現自己反而被這些書啟蒙了。換句話說,後來反權威反得最厲害的竟然就是當初讀這些書的人,這是一個多大的吊詭?

到底什麼叫讀書狀態?我們平常應該在什麼環境下念書呢?在圖書館好不好?周邊有人的時候好不好?坐車的時候該不該看書?這些都是地理環境,而我們現在講的是一種情景,不止是物質性的空間,而是一種處境。讀禁書就是一種獨特的處境,在高壓社會下,有某種書你不能碰,就像伊甸園中智慧樹上的智慧果一樣。這時候,環境反而逼迫著你不由自主地相信那個果實真的能給你智慧,真的能開你的眼目,即使它不是那麼出色,你也覺得它很了不起,這就是處境所造成的特殊閱讀結果。

另一種特別的處境就是坐牢,尤其是坐政治獄。政治犯在監獄裏如果能夠讀書,他們會讀什麼書?很可能還是讀政治書,也可能是曆史書,甚至讀勵誌的傳記文學。我讀過很多人的獄中筆記,發現他們都很喜歡讀曆史和人物傳記。讀史是想掌握某種曆史規律,希望它能夠指導自己,將來萬一有一天自己出獄,如何宏圖再起。而讀人物傳記則是在艱難的情況下勉勵自己的士氣。

這些書在監獄這種獨特的處境下會發生特別的效果。一個人,在他失意或是坐牢的時候讀曆史,會從曆史裏麵讀出陰謀詭計,讀出一種被我叫做“監獄視角”的東西:把曆史看成是一種規律,認為我隻要摸懂這個規律就能東山再起,這是一種為現實服務的閱讀。一個人在失意落敗甚至坐牢的時候如果讀人物傳記,想勵誌,他的視野和心胸就很容易變得狹迫。或許最後他會覺得自己誌氣遠大,那是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越讀越覺得自己是對的,“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於是就死命一條,一門心思往一個角落鑽過去,而絕不會客觀反省自己的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