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文字像什麼?假想一下,如果當年“五四”的傳統沒有斷掉,如果當年中國古代的書寫傳統沒有斷掉,如果沒有後來的革命時期、解放之後各種政治八股文的出現,照那一路寫下來,中文會變成什麼樣?你就不由得猜想木心大概就是那個樣。換句話說,木心繼承了古典,繼承了西化影響下的東西,繼承了“五四”的東西,但唯獨沒有受到政治八股的影響,沒有受到人民喜聞樂見的那些東西影響,這麼寫下來就是木心了。
木心寫到中國,他對中國文學很有看法。他說中國人對自然特別親近:“中國人既溫暾又酷烈,有不可思議的耐性,能與任何禍福作無盡之周旋。在心上,不在話下。十年如此,百年不過是十個十年,忽然已是千年了。苦悶逼使‘人’有所象征,因而與‘自然’做無止境的親,乃至熟昵而狡黠作狎了。至少可先例兩則諧趣:金魚、菊花。”
他講的是中國人喜歡跟自然打交道,交道熟了,打久了,就開始玩弄它,金魚菊花就是例子,本來甚至不應該有金魚的,都是中國人挑弄自然弄出來的東西。
木心第一次在大陸被很多讀者發現是因為一篇《上海賦》。他喜歡寫上海,寫得也很有意思,有很獨到的觀察。說到老輩的上海人,“好比撬破了芝麻門,珠光寶氣就此衝出來,十裏洋場城開不夜,東方巴黎冒險家的樂園,直使小輩的上海人憾歎無緣親預其盛。尚有不少曾在上海度過童年的目前的中年者,怪隻怪當時年紀小,明明衣食住行在上海,卻撲朔迷離,記憶不到要害處,想沾沾自喜而沾沾不起來。這批副牌的上海人最樂於為正牌的上海人作旁證。”他講的其實就是現在常常出來說老上海的這批人。
他的作品真的還有無盡的東西可以拿出來跟大家談,或許有一天,我得專門去談一談木心這個人。
作者小傳
木心,本名孫璞,號牧心,著名作家。1927年生,1982年離開中國,旅居紐約,2006年回到浙江烏鎮。木心在台灣和紐約的華人圈中被視為深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英人物,有一批人會定期到他的居所聽他授課。在國外,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寫作上,自1984至2000年,已出版了十多本小說、散文和詩集。著作有:散文集《瓊美卡隨想錄》、《散文一集》、《即興判斷》、《素履之往》、《魚麗之宴》、《同情中斷錄》;詩集《西班牙三棵樹》、《巴瓏》、《我紛紛的情欲》;小說集《溫莎墓園日記》等。
《退步集續編》
那些“幹淨”的中文
如今大陸很多人寫得中文都是被嚴重汙染的中文,不要說寫,就是平常嘴巴裏講的中文也是被汙染的。隨便舉個例子,有時候看電視上一些大學者說話,他們說“這件事的可操作性就很低了”,如果用純正的中文,說“這件事不好操作”就行了,不需要講個“可操作性”。有時候聽不清楚,我以為他講的是可操性。
現在的中文是“性”泛濫,什麼都要加個“性”,“可行性”如何,“教育性”怎麼樣,到處都是性。就跟我們平日裏在街上看到的那些性病廣告一樣,很腐爛。這還屬於比較顯眼的,還有些不顯眼的。比如我們行文裏麵常常出現這麼一個詞“人們”,這個詞在1949年以前是不多見的。而中文是不需要“人們”這種表述方式的,我們用“人”一個字就可以了,“人”既有單數的意思也有複數的意思,不需要講“人們”。什麼“人們喜聞樂見”,後來慢慢還發展成比如說有人罵梁文道,說“梁文道們怎麼樣”,好像不隻一個梁文道,還有很多人很像梁文道,梁文道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夥人,是一幫人。這都屬於很怪的中文,所以當初我看到陳丹青的文章就覺得很驚訝,他年紀並不是很大,而且過去印象裏他是一個畫家,但是看他的文章就會發現他的中文有股純正之氣,不知道是怎麼來的,相當難得。
今天給大家介紹的是陳丹青的《退步集續編》,他之前出過一本《退步集》非常火。因為裏麵收錄了好幾篇他的講話,包括談他有名的清華大學辭職事件③,講的是我們中國教育體製的問題,之前已為此吵得鬧哄哄了,無需多談。今天講的是陳丹青作為一個作家、一個散文家,他的文章寫得怎麼樣。他本身是個畫家,但他的文章寫得相當有勁,那股氣勢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私俶魯迅的關係。這本《退步集續編》裏麵有一些是訪問,有些是他自己寫的文章,還有他演講的講稿,講稿是他親手寫的,很能夠看出他行文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