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狀況好的時候,倆人可以一起讀書寫字。蘭姆還把莎士比亞的劇本改成散文版的故事,讓大夥兒都能夠看懂,這正是我們熟知的那本《莎士比亞故事集》(TalesfromShakespeare)。姐姐病情不好的時候,她自己常常有預感,知道快要發瘋了,這時候她會一邊拖著弟弟的手一邊哭,姐弟倆一起走向瘋人院,等到病情好轉時再回來。
蘭姆曾愛戀過另一個鄰居的姑娘,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女孩就去世了,他隻能寫個文章表示懷念。再後來,他又向一個熟識的女演員求婚,信剛剛發出去,他考慮到自己如此貧窮,又有個姐姐要照顧,於是又打消了念頭,寫了封信“你當我上一封信沒說過吧”。為了不讓姐姐流落到瘋人院,他一生未婚,與姐姐相依為命,過著清寒寂寞的生活。
晚年姐弟倆移居鄉下,收養了一個祖籍意大利的孤兒愛瑪·依索拉為養女,兩人才算有了依靠。但養女大了自然要嫁人,姐弟倆又回到了孤苦的狀態。到最後,倆人已經窮到不能負擔自己的生活了,於是就到別人家寄住,可是姐姐瑪利到哪都招人嫌。他曾經跟姐姐約定,希望姐姐先他而死,免得受苦。不幸的是,1847年,查爾斯自己跌倒重傷先走一步了。
即便如此坎坷,查爾斯仍然很樂天。他很喜歡在自己倫敦的寒舍裏招待文學界的朋友,大家喝啤酒,談天,說笑話。就是這樣一種境遇,這樣一個人,他筆下的散文反而透著英國式幽默。不是爆笑型的幽默,是對人生痛苦經過通達的關照後那一層醒悟,並將這種醒悟以一種可笑而自嘲的方式表達出來,這就是查爾斯·蘭姆的散文風格。
這位遙遠的英國作家筆下的散文其實是一種心靈雞湯。他一生坎坷,但在他的文章裏你完全看不出生活磨人的痕跡,反而總讓你覺得他很幽默。“五四”時期的大散文家梁遇春先生曾說,蘭姆的幽默不是那種自嘲到極點把肉麻當有趣的幽默,他的幽默是一種達觀的幽默:既然你能用同情心去同情別人,當然也能同情一下自己。這不是自我憐憫,更不是在為自己人生的遭遇和種種不幸感到悲哀,而是能適度地看看這些不幸為自己帶來了什麼。蘭姆不隻是在壞處裏麵看好處,而是去承受這些壞處,你承受它的時候,便已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了。
蘭姆一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年幼失學。他成績那麼好,偏偏因為口疾上不了牛津大學。當年在倫敦當小職員的時候他常常跑到牛津去“度假”。“在校園裏,我可以充一充上流人,當一當大學生,對於像我這樣一個早年被剝奪掉在高等學府裏娛情怡性的精神養料的人,能在這一所或那一所大學裏消磨一兩周閑暇的時光,是再愉快不過的事情。”然後他開始想象自己是一個學生,看起來好像有點可悲,但他卻得意洋洋:“我一本正經地給自己授予了碩士學位,說實在話,跟那種體麵人物相比,我也差不多可以亂真。”
他的姐姐瑪利可以說是“害苦”了他,但姐弟倆相親相愛。他在文章裏把姐姐化名為“勃莉吉特”,稱她“為我做管家,年頭可不算少了”。他從不忌諱提到姐姐脾氣不好,他很溫和地說“我不能刺激她,免得她發我脾氣”。從字裏行間看得出姐弟之間的溫情,姐姐再怎麼樣,蘭姆仍然很愛她,對她好得不得了。
事實上蘭姆本身也是有病的人,當年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居然嫁給了一個小老板,窮苦的蘭姆身為傭人之家的後代,難過之極,很受刺激,於是發了瘋,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後來他也常常出現一些精神憂鬱的症狀。那時候精神病院講究臥病在床,看蘭姆如何描述這段臥床的經驗:“病人獨臥床榻,亞賽王侯,看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君臨一切,不受約束,隻由著性子為所欲為,多麼像一個國王!”即便養病,他也能從中找到樂趣似的。
關於過去種種不幸,他說:“過去的不順心之事,我不斷地紛紛然重新經曆一番。往日的挫折,我不再受它們傷害,像是穿上了盔甲。往日的仇敵我在自己的想象裏要麼加以寬恕,要麼加以製服。在我一生中所發生過的各種各樣的倒黴事,如今我一件也不想取消。”蘭姆對自己過往的遭遇總是很看得開,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對別人也充滿了同情心。他有很多好朋友是激進的社會改革分子,在當時保守的英國社會裏常常被抓去坐牢,蘭姆總是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想辦法為他們請命。他自己已經夠窮了,有朋友比他還窮的時候,他也願意拿自己的財產出來賑濟朋友。
他並不是激進的社會改革派,他隻是寬容地看待身邊的所有人。在他眼中,沒有人是不美好的。蘭姆不是那種因為特別憐憫乞丐,所以要帶他們去搞社會革命的人,但是他總是能夠欣賞他們美好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