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思想雜草(4)(1 / 2)

對於一個歐洲人來講,當時的中國是個很遙遠的國度,所以狄德羅特別用中國來比喻一個想象中很遙遠的他方。試想一個歐洲的殺人凶手,倘若跑到中國去,我們好像就不再害怕和憂慮了,因為他不會害我們了,他害的是別人,害的是那些我們感到陌生的、不熟悉的、遙遠的中國人。

後來名作家夏多布裏昂把這個故事變得更複雜了一點,他討論到一種假設:如果一個歐洲人,不知道為什麼擁有了一種很神奇很玄妙的超能力,使得他可以利用這種力量害死一個中國的百萬富翁。他在歐洲這邊的戶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多了一大筆錢,原來他把那個中國的百萬富翁所有的財產都繼承了過來。至於百萬富翁是怎麼死的,中國那邊的鄉親父老不知道,這邊的歐洲人當然更不會知道,這筆天降之財原來是通過卑鄙的殺人手段獲得的。接著夏多布裏昂就問,倘若在這種情形下,你願不願意使用這種超能力呢?

這是一個很敏感的道德問題:倘若有一些壞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使自己獲利,在保證沒有懲罰又沒人發現的前提下,你做不做得出來?你又願不願意去做呢?上一個故事問的則是你對遙遠地方的人有沒有一份同情心?有沒有一份感同身受的能力?

關於這些,另一位大思想家亞當·斯密對這個故事做了更豐富的變化。亞當·斯密是《國富論》的作者,蘇格蘭啟蒙運動的健將。大家都覺得他是整個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理論的創始人,其最有名的觀點就是“無形之手”。他曾經打譬喻說一個麵包師傅之所以要做麵包,不是為了讓我們吃到好麵包,不是為了要填飽我們的肚子,而是因為他要掙錢。假如每個人都像這個麵包師傅這麼“自私自利”的話,奇妙的情形是整個社會都會獲利。

如果大家以為亞當·斯密是個很喜歡強調人性貪婪和自私,同時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的思想家,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亞當·斯密是個道德哲學家,他寫過一本很有名的書,叫做《道德情操論》。

在《道德情操論》裏,亞當·斯密把剛才的故事做了很大的變動。他說如果今天一個有人性、有良知的歐洲人,聽說在遙遠的中國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死了很多人,他會怎麼辦?首先,這個人會為之神傷,盡管他不認識那些中國人;接下來他還會花一點時間去沉思一下這場地震災害的意義所在;再下來他可能開始想到貿易會不會受到損害。第二天他就完全恢複正常生活工作的步調了。

亞當·斯密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說,其實人應該有一個普遍的道德關懷。在理性範疇,我們都知道應該用平等的態度對待世界上所有的同類,不僅不能對我的鄉親父老幹壞事,對一個陌生人也不能幹壞事,對所有的人都應該有包容慈愛之心。但這是理性上的認知,感性上我們其實沒有這種道德想象力。兩三百年前的時候,蘇格蘭跟中國有多遙遠?一場地震傳到那兒需要多久?所以亞當·斯密認為我們之所以要閱讀,要學習,就是為了豐富我們道德上的想象力。

如今我們有電視、電影,有互聯網,我們能夠隨時看到世界上各個角落的人和他們的苦難。所以四川地震發生的時候有那麼多跟我們不熟悉的人和我們一道哀痛,也來幫助我們渡過難關。

我們依舊閱讀,因為閱讀更能鞏固和豐富我們的道德想象力,通過閱讀我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種不同的人,有那麼多不同的生活方式。你要把自己設身處地地投入進去,想象你就是他,感受他的歡喜和悲傷。

作者小傳

亞當·斯密(AdamSmith),又譯亞當·史密斯、亞當·史密夫,英國哲學家和經濟學家。他所著的《國富論》是第一本試圖闡述歐洲產業和商業發展曆史的著作,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了現代的經濟學學科,也提供了現代自由貿易、資本主義和自由意誌主義的理論基礎。另一本名著《道德情操論》提出的問題是以自利為基礎的市場機製必須用以他利為基礎的道德情感來協調。《國富論》說的是經濟人;《道德情操論》說的是道德人。

PurityandDanger

英國女爵士的“肮髒觀”

人們常常提到禁忌。什麼叫禁忌?一個社會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禁忌?禁忌有什麼獨特功能?比如“髒”的禁忌,一雙鞋子,本身談不上髒或不髒,尤其是當它放在地上的時候。你看到自家鞋櫃或者門口地上擺的鞋子,不會說它們髒。但如果把這些鞋子放到一本白淨的書上去,你會不會覺得很髒?至少有點兒不大對勁吧。同樣,如果一本書放在桌上,你覺得是正常的,要是我把它甩到地上去,你就會覺得它被弄髒了。這說明所謂的“髒”不是一個固定的概念,而是一種空間裏關乎位置的概念。

我介紹的這本PurityandDanger沒有中文翻譯,書名譯過來叫做《純潔與危險》或者《潔淨與危險》,作者瑪麗·道格拉斯(MaryDouglas)。瑪麗·道格拉斯是個非常偉大的人類學家,剛剛去世不久。她活了86歲,死前還被英女王封為女爵士。她完全改變了現代人類學,甚至是我們對人類思維方式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