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今天的英國已不再是教會擁有無上權威的國家,但是基督教信仰的傳統依然根深蒂固。英國人在閱讀這本小說時,是什麼心情呢?據說改編的電影上映後,很多宗教團體都不滿意,紛紛抗議要求禁演。作者普爾曼也從來不否認他是一個“無神論者”,討厭一切“教會權威”。可見這本兒童題材的奇幻文學作品灌注了多麼宏大的成人理念,但它既能讓小孩看得懂,也讓大人覺得有意思。
《黑暗物質三部曲》後來獲頒英國惠特布裏德文學獎(WhitbreadPrize),一部兒童奇幻文學作品竟能獲得最嚴肅的文學大獎,這個結果令很多人震驚。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另一部奇幻文學經典,斯特普爾斯·劉易斯那部被無數次改編成影視劇的名作《納尼亞紀事》[2]。兩個故事有很多類似的元素,如平行宇宙、穿越、輪回等,而不同之處在於,《納尼亞紀事》想要弘揚基督教信息,《黑暗物質三部曲》卻明顯是反基督教的。
菲利普·普爾曼生長在牧師家庭,祖父是英國國教聖工會的牧師。這本書卻彌漫著反叛情緒,顛覆了宗教價值觀。很多人都怕這本書會教壞小孩,其實書中的故事寫得十分優美,比如小男孩威爾和萊拉之間的純真感情。威爾生活在英國的牛津大學,而萊拉則生活在平行空間裏的另一個學院。兩個孩子之間發生了美好的初戀,他們結伴經曆了種種磨難,最後終於揭開真相,並設法維護了世界的平衡。
怎樣才算是平衡呢?他們覺得冒險從一個世界穿越到另一個世界是很危險的,這樣世界之間的關係會非常混亂,於是決定要讓兩個世界之間不再往來。因為經過曆險,他們知道,兩個世界之間隻隔了一張薄膜,隻要用一把特製的小刀劃開,就能穿越到另一個世界。最後他們決定毀掉那把小刀,讓這種穿越不再可能。
這真是一個傷心的結局,兩個小情人不得不分開,威爾要留在我們這個世界,萊拉也要回到她的世界去,永不再往來。那一幕真是令人心碎,萊拉說,她希望每年都有這麼一天,威爾就在牛津學院的一張木椅上靜靜地坐一小時,而她也會在另外一個世界一張完全相同的木椅上等待他,帶著潘——潘就是她的動物守護精靈。萊拉說,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後會去哪裏,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活著,但有那麼一刻,你隻要坐在那張椅子上,我可以感覺到你的存在。
威爾回答說,好,以後不管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會回到這裏來。他們含著熱淚緊緊地擁抱著。萊拉又說,如果我們以後遇到了可以結婚的人,就要忘了彼此,好好對待他們,以後每年隻有一天,隻有一小時,我們可以在一起。
也許有人會問,這種近乎絕望而又無比真摯的情意是小孩子可以理解的嗎?我想說,怎麼不可以呢?你回想一下自己小時候,即使沒有經曆過初戀,小學或中學畢業的時候,要跟好朋友分別的那種感覺,不也一樣刻骨銘心嗎?
(主講梁文道)
《地海傳說》
奇幻文學闡發樸素真理
娥蘇拉·勒瑰恩(UrsulaK.LeGuin,1929-),美國作家,曾就讀於哈佛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深受道家思想影響。另著有《黑暗的左手》《一無所有》等。
最偉大的法術就是藏而不用。沒有用的東西,才往往具有最強大、最原始、最豐沛的生命力。
如果問起我心目中最偉大的奇幻文學作品是哪一部,這麼說吧,就算托爾金的《魔戒》或劉易斯的《納尼亞紀事》都完全無法與之相比。其實它也曾經被改編成電影,而且是一部動畫片,那就是宮崎吾郎[3]導演的《地海傳說》。
宮崎吾郎是宮崎駿的兒子,而原作者娥蘇拉·勒瑰恩也頗有家學淵源,她的父親是位文化人類學家,母親是作家。她自小就喜歡讀書寫作,其作品涉及小說、詩歌、散文、遊記、評論等,連美國最不留情的文學評論大師哈洛德·布魯姆[4]都說過,勒瑰恩的小說比托爾金還要優美,而文學表現則超越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萊辛。
《地海傳說》創造了一個獨特的幻想世界,那裏生活著一種瘦小的黑發人種,介於印第安人和黃種人之間。很多人特地拿這一點與托爾金相比,托爾金的小說是一個白種人為中心的世界,《魔戒》中崇山峻嶺的大陸世界也頗具歐洲風格。如果說《魔戒》像一座大山,《地海傳說》就像一片大洋,它的世界不在大地上,而在海洋中,由海洋上無數星羅棋布的島嶼組成。小說的文字輕盈飄逸,唯美意象處處流溢,迥異於托爾金的雄厚沉重。
《地海傳說》也是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少年格得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孩子,外號“雀鷹”,他的師父是位法力高強的老巫師,曾經憑自己的法術製止過一場地震,保住了島嶼上的整個城鎮。格得經過重重考驗,也成了大法師,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卻是變回一個平凡的人,這是小說最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