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過飛機的人都知道,登機前托運行李要安檢,隨身行李要安檢,人身要安檢,三種安檢程序缺一不可。除了先進的儀器檢查外,還有人工檢查、警犬嗅檢等特殊檢查,確保萬無一失後,才允許乘客登機。對專機的安檢更應尤為嚴格,絲毫來不得半點兒馬虎大意。
可在蒙博托總統那裏,這種檢查形同虛設,馬馬虎虎得不能再馬虎了,這在國內旅行時尤為嚴重。
在國內旅行、視察時,用總統夫人的話來說,每次都好比一次大搬家。由於紮伊爾各地經濟都比較落後貧困,物資匱乏,根本無力接待總統及總統府這樣一個龐大的機構所屬成員,所以總統每到一個地方之前,運輸機須把先期吃喝所用及有關人員送到總統要到達的城市,即常言說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隨後,總統一行再乘專機到達。如在某個地方住的時間稍長一點兒,那運輸機就得多跑幾趟,將所補充的物資和交換人員由金沙薩總統府運送到總統待的地方,而這些物資和輪換人員一般都是不做安檢的。
最可怕的是,總統專機也不進行安檢。如總統及我們這些隨員和親信、高官等上了專機,行李也隨之上了專機。行李由我們的駐地拉到機場專機下麵,司機就直接將行李傳遞到行李艙完事。那裏常有兩名總統府的工作人員負責擺放安置行李,諸如高官親信的行李也是如 此,直接放進行李艙。
隨後而來的是大批廚房設備和大量酒類飲品、蔬菜副食、牛羊雞肉,一箱箱一袋袋亂七八糟地往飛機艙一扔。個別行李皮箱到目的地卸載後多少天卻不知道是誰的,從哪兒裝上的。你說可怕不可怕!這種混亂的局麵,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出來想改變一下,而且有時甚至連輕武器和彈藥也裝箱抬上了機艙,其安全隱患到了何種程度?說句實話,假設有人要搞震驚世界的新聞,混裝幾個定時炸彈,到時引爆專機,造成機毀人亡,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對我和翻譯而言,在別人看來風風光光地跟隨總統在國內到處旅行遊山玩水,享盡榮華富貴,可我們每次旅行都好比坐在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火藥桶上,隨時都有可能升天而去。
一次,我們不無擔憂地將應做安檢的問題反映給負責總統安全事務最高軍銜的上校軍官,他竟然兩手一攤,腦袋一歪,表示紮伊爾的情況就是如此,誰也毫無辦法改變這種局麵。
但事情又往往有點兒出奇的怪,就這麼混亂地往總統專機上隨意裝卸上下的局麵竟然維持了幾十年,愣是沒出過事故。不知道總統知不知道安檢的重要性,反正我們親眼目睹、親身經曆過飛行安全差點兒出事的事情,始終過著這種擔驚受怕、提心吊膽的旅行日子。這樣的日子是與我的職業有關,誰讓你是總統保健醫生呢!
2
古人雲:“伴君如伴虎,刻刻要當心。”
蒙博托總統即是紮伊爾享有生殺予奪至高無上權力的君王。
他將自己的名字解釋為“戰無不勝的武士,堅忍不拔,意誌剛強,孔武有力,南征北戰,所到之處,留下熊熊火焰”。紮伊爾廣大地區流行的一種民族語言“奇盧巴語”解釋蒙博托的名字更為簡練,意謂“無敵的勇士;不會放過任何雛雞的雄雞”。
1965年,剛奪取政權上台不久的蒙博托發布施政綱領時講過這樣一段話:“必須殺一儆百,才能建立一個有紀律的政治體製。隻要首領說的話,就是決定,沒有二話!”
不出五年,蒙博托在全國大部分地區強製建立了某種法律秩序,以鐵的手腕穩定了這個非洲大國的政局和社會秩序。由此,那些美國人,華盛頓的政客就鐵了心把蒙博托看作是美國在非洲維持其殖民霸權統治的一份特別有價值的政治資產,千方百計一定要確保這個國家持續成為非洲大陸親西方的堡壘。
美國總統尼克鬆甚至公開稱紮伊爾總統蒙博托是一位堅毅而富有遠見的領袖。
“上帝遣來一位先知,那就是我們敬愛的蒙博托。沒有蒙博托,就沒有一切。”在紮伊爾人民歌頌蒙博托的歌詞中如此唱道。
按照蒙博托總統的話來講,我們中國援紮醫療隊員是他“請來的客人”。那麼我這樣一位他請來的客人是如何陪伴在他這位君王身邊的呢?雖不至於有什麼殺身之禍,但仍須“刻刻要當心”,言行慎之又慎。這裏我借用一句周恩來總理生前常常告誡外交人員的話:“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講幾個小故事,看看這隻“虎”是如何與我們這些他身邊的人相處的。
故事一:
蒙博托總統在沒請中國保健按摩醫生長期陪伴以前是由一位比利時籍醫生為他做保健按摩。中國醫生僅在總統由外地回到首都金沙薩後需要時才偶爾去幾次,或針灸,或按摩,時斷時續。必要時,在國內巡視有時帶在身邊跟隨,但從不隨總統出國訪問。
中國保健醫生之所以能在後來長期跟隨總統,做專職貼身保健醫生,一是中紮兩國友好關係的進一步發展成果,友誼加深;二是那位比利時籍醫生運氣欠佳,被總統解雇辭退,卷鋪蓋回家了。等十年後我到了總統身邊,總統的高層警衛軍官中年歲較大者軍銜為上校的警衛長還給我講了有關比利時按摩醫生(歐洲稱按摩為“整脊”)的故事。
那時,總統還年輕一些,不像我任職時一天做一次或兩次,偶爾還有三次按摩的時候,一般隔兩天才做一次,或不舒服感到疲勞時臨時做一次按摩,放鬆放鬆身體。
有一天早晨起床後,蒙博托總統突感頸部不適,局部酸痛,轉動困難,活動不便。用中醫的術語可能是夜感風寒,或頸部因睡姿不當而導致“落枕”了,即西醫所稱“急性肌肉纖維質炎”。總統安排侍從叫來了那位比利時醫生,可能是手法不當的原因(或許用力過大),做了好一會兒按摩後,總統的脖子不能動了。適得其反,越治越壞了。這下子可惹了大禍,苦不堪言的總統發怒了,拿起床頭的電話召來了警衛長,嚴令帶走了比利時醫生,訓斥並關了幾天禁閉,又驅逐出境回國。根本容不得比利時醫生申辯或悔過自新,留有改正的機會,你說冤不冤?
故事二:
輪到我們中國醫生為他服務了,為了慎重起見,最早前幾任總統保健按摩大夫都是選拔派遣年齡比較大的,臨床經驗豐富的大夫,大都在四十五歲以上。但經驗豐富,技術過硬,年齡一大往往有時會體力不支,特別是麵對高大威武,體重上百公斤的蒙博托總統,按摩施用手法有時確實有一定難度。一小時按摩下來,往往搞得滿頭大汗,內衣都被汗水浸濕。有的老大夫也顧不得體麵和禮節,幹脆脫衣光著膀子幹上了。這還得邊按摩邊擦汗,反正總統俯臥在床,什麼也看不見,何況大多數時間都已入睡了。這如同過去街頭打鐵的一般架勢,想起來就滑稽可笑得很。
按摩費大力,出大汗,這也不是個常法啊,時間一長會出現虛脫症狀,總不能在總統臥室邊按摩邊喝水吧,況且也沒有飲品及水可喝,隻好強忍著。
那一年,派遣了一位年齡較大的中國大夫為總統做保健按摩,◎蒙博托總統不怒而威
時間長了,體力嚴重透支,每次一做到30分鍾後他就感到頭暈目眩,氣喘噓噓,如同要暈倒的樣子。這可不得了,你想想,按摩大夫如暈倒在總統身旁那會是什麼樣子?會是什麼結果呢?得趕緊想個法子啊!於是,中國翻譯和大夫配合著同時觀察到總統每次做按摩時,一般十分鍾後就打起呼嚕入睡了,等半個小時後基本上就處於深度睡眠狀態。他倆想,能否在總統入睡進入深度睡眠狀態時調節按摩用力稍小一些,一來可適當恢複一下體力,二來不會幹擾總統睡眠(總統睡著了再狠著用力按摩有時會適得其反,幹擾睡眠效果)。
這個法子可行否,總得找個適當的機會試一試。
按摩大夫和翻譯倆人商定了一個從表麵上看總統沒有情緒變化異常的日子,即一切如常。等晚上做按摩時,前20分鍾卯足了勁兒為總統施使各種手法,待他入睡後,按摩手勁力量開始減小,大夫渾身也放鬆了,往日不停擦拭的周身汗水也沒有再出。於是,用不緊不慢、不大不小的 力量在總統身上做了後半個時間段的按摩。大夫自己感覺,翻譯也看出來了,盡管對總統按摩的用力減小了,但一直到按摩結束,總統還照睡不誤。大夫自我感覺良好,因為沒再出汗,體力沒再透支。
問題出在第二天晚上,做按摩時,前半個小時中都沒有什麼事,但離按摩結束還有十幾分鍾時,總統突然醒了,口中還是鼻子裏發出“嗯”的一聲,緊接著偏頭側過身,手掌支撐著腦袋,怒目圓睜地質問了大夫:“為什麼這兩次力量小了,你們以為我睡著了嗎?應該持續用力!”哇!原來總統並沒有完全入睡,這隻“虎”隻是在打盹狀態,打盹的“虎”威風也在那兒。
見總統發怒了,老大夫嚇出一身冷汗,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翻譯見狀趕緊上前向總統致歉賠禮,老大夫也用掌握的簡單法語向總統道歉並請求諒解,總統這才又俯下身子,說:“我們繼續吧。”
從那時延續流傳下來,做按摩時,不管總統睡著與否,按摩保健大夫須全力卯足了勁兒,多出汗,多出力沒虧吃。不然打盹的老虎醒來,哪怕是吼一聲也不得了!
故事三:
輪到我接任蒙博托總統保健醫生。伴君之初,情況不明,環境生疏之時也曾出了一次“事故”。在常人看來不算個事兒的小事差點兒毀了我的“遠大前程”。如果當時處理的不好,也就沒有眾多後來的故事了,更談不上蒙博托總統為我簽署國家令,親自為我授勳,頒發獎章,單獨合影,親筆題詞,等等眾多功勳榮譽之事了。
那是我剛接替工作才一個多月,由美國出席聯大會議返回法國巴黎的一天晚上,在總統家中做按摩時發生的一件事情。
蒙博托總統做按摩時,一般情況下須將室內各類燈光都調整到柔和狀態,其目的是便於總統身心放鬆休息且入眠快,也有個別時間會調至昏暗狀態。這種狀態的光線等我做完按摩後一般就不再動了,是那種按摩時有點兒暗,睡眠卻正好的光線,又不影響按摩操作效果。
那晚,蒙博托總統在家中陸陸續續會見了好幾撥客人,等客人都打發清了,疲憊不堪的總統才回到臥室,招呼我和翻譯進來。總統麵帶疲倦的神色,與我倆握手問候後就親自調暗了室內的燈光,轉身脫衣上床俯臥下了身子,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全無前幾天在摩納哥度假時與我們有說有笑觀賞窗外風景時的喜悅心情。我和翻譯對視了一眼,心領神會,總統今晚有可能遇到不順心的事兒了,按摩時得加倍小心,千萬別在這時惹了麻煩。不怒而威的總統可別讓他怒了,時刻當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