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奶奶愛種花,一到夏天她家的菜園就開滿了花。有紫色的鳶尾花,黃色的金盞菊,粉色的胭脂豆,白色的步登高,琳琅滿目,翩翩搖曳。
周奶奶有時摘兩朵戴在我頭上,一邊戴一邊誇我,多漂亮的小丫頭,長大了準能找個好女婿。可是周奶奶一轉身,我就把她的花摘下扔了。
我不喜歡這些花,我唯獨喜歡周奶奶菜園裏的角瓜花。二明常給我蟈蟈,綠色的蟈蟈呆在秫秸紮成的蟈籠裏,什麼花都不吃,專吃角瓜花。
二明常跟爺爺去鄉下,一去就是半個月,半個月以後二明回來,會拎著兩個蟈蟈籠,一個是給我的,另一個是留給他自己的。我的他為我掛在我家儲煤的小屋簷上,他的則掛在他家晾衣服的衣服繩上,這兩個地方都矮,高了,我們夠不到,那蟈蟈非得餓死不可。
可是有一天,我的蟈蟈叫得不那麼歡了,像是病了,我拎著蟈蟈籠去找二明,二明看後說,它不是病了,它是餓了,它沒有角瓜花吃了。我問二明哪裏有,二明說,周奶奶家就有,可是周奶奶不會給你。我問為什麼呀,周媽媽可喜歡我了,什麼都豁得出來。二明晃著他的圓腦袋說,因為一個花是一個大角瓜,花給你了,角瓜沒了。
二明這些鬼話我不信,不就是一個角瓜花嗎,會少了一個大角瓜?
我轉身去周奶奶家,周奶奶家的院子裏養了一條大黃狗,大黃狗先向我叫,然後搖尾巴,這一搖就是同意我進他們家。但我還是不敢,我怕我走到一半時他再翻臉,大嘴一張還不把我吃了,我就用長棍子敲周奶奶家的晾衣繩,周奶奶家的晾衣繩是鐵絲的,這麵一敲屋裏準聽得到。周奶奶正坐在炕上做針線,聽見動靜伸長脖子向外看,見是我,忙出來:小丫頭,敲什麼敲,有事快說。我手指著周奶奶菜園裏的角瓜花:就那。
周奶奶看看我,又看看花,明白了,她說,你要什麼花我都可以給你,就是這角瓜花不能給,我寧願秋天給你一個胖角瓜,也不現在給你一朵它的花。說著回屋取來一塊長白糕遞給我。
長白糕哪有角瓜花好,我的蟈蟈又不吃長白糕,我生氣地轉身離開了周奶奶,剩周奶奶一個人耶耶地在院子裏望著我的背影犯愣。
要不給,那就偷。
這天我和二明在周奶奶家的後菜園外轉來轉去。好不容易盼周奶奶出去打醬油了,我們從板障子縫把手伸進去摘角瓜花,我們一下子摘了三大朵,三大朵夠我的蟈蟈吃一周的了,我的蟈蟈肚子大,嘴巴也大,它一口一口地吃著黃黃的角瓜花,像吃一張大餅。
一周以後,問題來了,角瓜花沒有了。這還不是最大的難題,最大的難題是從周奶奶家的板障子再也摘不到角瓜花了,花都長到裏邊去了,外邊的三朵都讓我們摘完了。
我和二明冥思苦想,也沒想出辦法,倒是二明上小學的哥哥大明為我們出了個主意,他說從板障子可以跳進去,你們一個人喂狗,一個人摘花。我們高興極了,就等周奶奶什麼時候打醬油了。
周奶奶家的醬油一時半會兒是吃不完的,周奶奶又不缺衣服,好不容易等到街道開會了,周奶奶去開會,我們的機會一下子來了。
我是女孩,又比二明小一歲,逗狗的事當然是我了,跳板障子就是二明了,我把家裏媽媽準備中午吃的饅頭拿出來,一個一個拋給了周奶奶家的大黃,大黃樂得搖頭擺尾,它隻顧吃了,看家的事給忘了。
二明趁狗不備爬到板障子上,又一用力,跳了下去,摘了不下十朵角瓜花,從板障縫一股腦兒都塞給了我,我忙把它們送回家,是怕周奶奶回來拿不走。
誰知往外爬,費勁了,二明使了好大的勁也沒爬出來,首先是他上不去板障子了,周奶奶家院子高,園內卻低,二明個子矮,他想像在院外往園內爬那麼省事不可能了。而那邊的大黃狗吃完了饅頭,想起了看家,它在向我們低吼,把拴它的繩子扯得一緊一緊的,二明都嚇出汗了。好在周奶奶園內有個花筐,二明把花筐倒扣在板障下做墊腳,就上來了,後來我們想,什麼事是不能急的,一急準出毛病。
就在二明好不容易上來,往障外跳時,他的衣服刮在板障上了,二明想下來,衣服不讓,想上去,又沒有踏腳的地方,他就那麼蹬抓蹬抓像鍾擺一樣掛著,到底是周奶奶回來,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二明抱下來。一看二明,不但衣服被扯個口子,脊背也被刮出了血。
周奶奶一個勁後悔:這事扯的,角瓜花值多少錢,戳破脊背哪個大哪個小?。
第二天,我看到周奶奶的板障上多出個門,門很小,剛好夠我和二明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