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遺之野的風雪,似是千萬年不歇,蒼白天地間,萬籟希聲。雪丘零次櫛比,起伏著無人知曉的驚天秘密。
直到那一天,一個雪丘出現裂縫,冰雪簌簌抖落,最後變成了一座倩女冰雕,纖細的腰肢似風間扶柳,及地的漆黑長發如溫柔纏綿的深夜,肌膚在白雪中似真似幻,眉唇一絲笑意,欲將融化這萬年冰雪,顛倒塵世蒼生。
冰雕倏然睜開雙眼,目光流轉間,天空仿佛黯淡了一瞬,纖長的睫毛如柔韌的水草,在湖泊般的眼睛上搖曳。刹那間,綿延萬裏的雪丘漸次破碎,夷為平地。她寂靜地站在這無垠雪地中,用她的寂靜定格了漫天雪沫,像在無盡混亂中主宰秩序的女神。
她腳邊躺著一把新月形器刃,光潔純粹、反射著經年歲月。那些被遺忘的東西,沉睡了太久,卻會期尋著被人們記起,然後再次忘記。
可是會有多少人記起,這場蘇醒的曠世浩劫,最純淨潔白的解脫,最絕美徹骨的堅守。太古的故事未央,卻又會成全多少野心與救贖。
第一章、冰封前世
【羽山】
夕陽的餘暉像是綿延的羽山上流淌的金色夢河,破碎的光影裏蘊藏著無數時光的琴韻,山風回溯中,蒼鬆竟顯得低矮。一位素衣黃帶的少年,用平穩的步伐與峻拔的背影,卷收起一幅黃昏。
羽山腰間,有一條山溪,少年飛斜入鬢的濃眉略舒,薄若刀鋒的雙唇依然緊閉,膚白似雪的臉上,一雙清澈大眼中流出自信的眸光,在已然暗下來的天色中熠熠生輝,他在溪邊停住腳步,凝視著溪水,伸出左臂,張開手掌,掌心向上和修長的五指指向溪水;然而溪水並未如料想中一般騰空飛來,隻是一如既往地緩慢流淌著,而少年如同溪邊的石子,無限平凡。
可是此刻的石子卻有難以察覺的異樣,石子的表麵覆蓋了一層極其單薄的銀白色光紋,微弱跳爍的光芒像恒久隱忍的思念,卻拚湊了時光——在靜止的一霎之間,若有人從羽山的上空俯視,會看到整個羽山,所有生靈,所有草木山石,所有鳥獸水光,甚至少年的氣息中,都閃爍著夢幻一般的光紋,無數細碎的光紋卻形成一個巨大齒輪狀的,披覆在整個羽山上的複雜圖案——【繁星綴夢】陣。
在這一霎的末尾,光芒卻沒有黯淡下去,而是被定格;光芒裏的羽山,卻被極度的寒冷漸次迅速覆蓋凍結,包裹在厚實的堅冰之中,溪水的水波變成的冰河上的紋路,而少年變成了一座冰雕。
“哎,你還是來了。”略顯蒼老的聲音,羽山的上空,一位鶴發長者在白光中似若神祇,黑眉炯眼,偌大的羽山躲避在他的背影之後,顯得失真而遙遠。
“哎,你還是來了。”嬌媚的女音從對麵的虛空中傳來,無比悅耳的聲音卻因為歎息略顯冰冷,聲源處的空氣中激蕩起一陣冰藍色的漣漪,在清澈安詳的月光下幻化成一位散發如瀑的絕色少女,她圓潤的眉眼中,冰藍色的眸光看像對麵的遲暮男子,幾番欲言又止:“這一世的你,叫什麼名字。”
“對你來說,我隻叫千羲。停手吧,瑤雪。”長者淩空向少女走去,銀發下的雙眼,有著說不出的深邃。
“為什麼,我蘇醒一個月了,你都不來看我,非要我毀滅了這個世界,你才會出現嗎。”瑤雪一動不動的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肌膚把月光投映得更加純潔、無辜。
千羲並未停下腳步,他張開雙臂,抱著瑤雪,一字一句的說:“因為,我已經,死了。”
第一秒鍾,瑤雪沒有動,沒有說話,沒有呼吸,那種感覺,像是靈魂抽離了身體,在無限遙遠的虛空中被隔斷。
第二秒鍾,冰藍色的冰雪從瑤雪的肌膚裏生長出來,原來雪白的肉體肌膚迅速溶解,連同她漆黑如夜的長發,變成了鑽石般的冰雕,而她冰藍色的眼睛已經是混沌一片。
第三秒鍾,冰雕在千羲的懷中,變得更加冰冷,她的混沌的雙眼中留出兩行眼淚,在完美的臉頰上燙出兩行淚痕,變成鑽石墜落。
第四秒鍾,目力能及的世界裏,已經全部覆蓋了數尺的白雪,狂風的呼嘯聲已經淹沒了所有生靈的嚎叫,而羽山從大地中剝離開,騰空飛升。
“不!”,“不!”千羲和瑤雪同時說,被定格的【繁星綴夢】陣光芒畢綻,一瞬間星月無光,銀色齒輪般的光陣飛速轉動。一切聲音,一切溫度,一切光芒,一切天地,似有似無,似真似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整個世界裏,仿佛就剩下一個急速轉動的齒輪光陣,而光陣正中的蒼老千羲和冰雕瑤雪,渺如塵埃。
【古州大學】
“大約在8000~10000年前,全球又普遍轉暖,大量冰川和冰蓋消失或收縮,地球進入冰後期。但是,諸大陸的冰川和冰蓋並未完全消失。今天的公選課就到這裏,下課!”講台上的教授關閉電腦整理著講稿,同學們已經陸續起身離開。
但是直到人群散去,教室的後排依然有一個人沒有動,他雙手撐著頭並按壓著太陽穴,緊閉的雙眼和皺起的眉毛、以及毫無血色的臉,讓原本英俊的少年顯得有些冷酷。
“千希,你怎麼了,你頭疼嗎?”隨著清婉的女聲而來的是一陣薰衣草的清香,少年的身軀還在顫栗,但心緒稍稍有些穩定。其實用頭疼來總結少年顯現出來的特征並沒有錯,但他的實際狀況,是處於意識混亂到接近奔潰的狀態,如果沒有這一聲呼喚,或許再過幾分鍾,少年又要陷入迷失的夢境中。
少年撫了扶臉頰,睜開眼睛略帶疑惑的看著眼前漂亮的女孩子——整齊的劉海遮住眉毛,圓潤烏黑的眼睛像圓月下的情話,兩條嚴苛的線條勾勒出精致的下巴,雪白的肌膚讓小巧的嘴唇顯得更紅潤——他的眉頭依然緊皺著,像在努力的思索:“我是,千希?!這是,公選課?!你是,誰?!我……我是千希……你認識我?我……我沒事。”
少女一邊打開手機放輕音樂,一邊走到千希身後,按摩著千希頭上的穴位。“你不用說話,先閉上眼睛,深呼吸,什麼都不去想,放鬆。”
{巨大的光耀齒輪,繁星綴夢陣,飛轉的時光,冰封的世界,親切的絲竹聲,溪邊的少年,頭頂溫柔的按壓,冰雕的女神,結束的公選課}
少年的呼吸逐漸平穩:“我好多了,謝謝你,姑娘……”
少女笑著坐到千希身邊:“我是顏心啊,今天公選課上你關於平行宇宙的演講非常精彩,相信這個班沒人不認識你吧。”
少年:“我的演講,平行宇宙?”
“講稿還在你桌上呢。”顏心指著千希身前的講稿:“一切過去、一切現在、一切未來、一切可能、一切荒誕不羈或信誓旦旦——都是存在的既定的,在無窮盡無限度的平行宇宙裏,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發生好了——然而並非所有發生好的事情,都是此宇宙中此時此刻正在上公選課的我們可以經曆的,我們隻能經曆因為我們現在的每一個念頭、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努力,而會到達的唯一的未來。”
顏心:“我是你的粉絲呢!”
“粉絲?崇拜者的意思?”千希感覺自己的腦海中有兩段模糊的記憶,卻沒有注意到顏心微紅的臉。
“嗯,你的觀點讓我很受啟發。”顏心害羞的跳開這個話題,又讀了一段:“未來即是過去——你將要經曆的都是已經發生好的事情,未來也是現在——現在的你我,每一個人,乃至每一個事物,都瞬間確定著我們共同的未來……”
“顏心!你了解我多久了,了解我多少,為什麼?”千希打斷了讀稿的顏心:“為什麼,我對你感到,親切……”
【羽山】
{他在溪邊停住腳步,凝視著溪水,伸出左臂,張開手掌,掌心向上和修長的五指指向溪水,潺流的山溪緩緩升騰起一股清細的水線,流落在他的掌心,在夜晚閃耀著微光,微光的照耀中,四周樹木裏也有晶瑩的水珠彙聚到掌心中,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晶瑩水珠,再在他的控製下,縮小成拇指大小的晶石。他把晶石收起來,坐到石頭上,在胸前張開手掌,山林中的月光都彙聚而來,他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北國六月突降暴雪,北海冰封,江河決堤,滔天洪水遇北風結冰,餓殍遍野,極北十餘城已變作冰河空城。今已七月,南國氣溫亦日漸降低,人心惶惶,青蠻族與風山族終因搶奪極南赤炎火山而爆發戰爭。
我到羽山已有四日,愈覺我法術與念力大不如前,更連羽山水靈的治愈神力也似在消散,傳言羽山至純水靈可令死人瞬間複生,然而我所救姑娘飲水靈三日初瘥。
寒冷並不令我擔憂;靈力的消散,恐慌的蔓延,人性的凶蠻,才令我擔憂。”
他來到羽山的一處洞穴,將月光添進洞穴裏,看到床榻上的姑娘已經蘇醒了,他笑著把晶石遞給姑娘:“我叫千羲,你渴了吧,把這個吃了,明天再吃一次,就可以完全恢複了。”
“千羲,是你救了我?謝謝你,我昏迷多久了?”
“不知道,四天前我遇到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昏迷了。”
“四天,難道,難道隻剩下明天了,來不及了!”姑娘目光焦急,用力的坐了起來,卻因為嫉妒虛脫而吃勁地扶著床沿。
“你身體剛好不要亂動,這裏是羽山,偉大的羽山女神會幫助你的!你是誰,為什麼事焦急呢。”千羲上前扶住姑娘。
“我就是羽山女神,顏訫……”}
【古州】
顏心自己都能感覺到臉上傳來的燙,應該是很紅了吧,她沒有看著千希,她原本清婉動聽的聲音細若輕風:“我不清楚,我好像今天剛了解你,卻也好像很了解你很久了……”
{去年深秋,老校區傍晚,孤寂清冷的香樟,人聲鼎沸的食堂,顏心邊走邊對身邊的室友鍾蕊說:“蕊蕊你幫我把書帶回去吧,我要去做家教了。”寒風從門口闖進來。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