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是好戰士。現在和以往不同了,對戰士文化知識的要求越來越高。王曉有這個優勢,隻要他努力,應該比別人能更快地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士兵。”
李丹不想順著江一帆的話題說下去,便轉身看著江一帆,目光裏帶著挑釁:“江指導員,您一直沒問我來幹什麼。難道您不怕我來拉王曉回去,動搖你們的軍心?”
江一帆笑著說:“王曉你也許能拉回去,軍心你可動搖不了。”
“您對您的兵就這麼自信?”
“一個漂亮姑娘來走一圈就把軍心給動搖了,我的兵還怎麼麵對戰場上的敵人?”
兩人都笑了。
江一帆突然道:“能告訴我,王曉來當兵的真實想法嗎?”
李丹微微一愣,像是開玩笑:“想成為一名真正的男人。”
江一帆仿佛明白了什麼,脫口而出:“那他來對了地方!”
送李丹回招待所後,江一帆琢磨著,想讓李丹給戰士們上一堂課。他把想法講給魏東。魏東說:“想讓她講點什麼?”
江一帆說:“講她,講王曉,講他們大學生,隨便她講。”
“我看行,問題是她願不願講。”
“我來做工作吧。”
江一帆把想法說給李丹聽,李丹幾乎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當天下午就講,課堂安排在連隊俱樂部,氣氛十分的熱烈。李丹坐在一張行軍桌前,麵對著八連的全體官兵,沉靜地說:“我就從王曉為什麼要到部隊來當兵講起吧。簡單地說,王曉因為‘男子漢’這三個字來當的兵。你們大家都看到了,王曉的身體不是那麼強壯,甚至有些纖弱,再加上性格內向、膽小、愛害羞,言談舉止上也的確有些女孩子氣,因為這些,別人很少把他和‘男子漢’這三個字聯係在一起。很多同學,包括女同學都常常拿他開玩笑。記得剛上大學不久,同學們聚在一起鬧著玩,評校花、班花,評誰是最酷的男生,結果給王曉評的是最有女人味的男人……”
李丹看一眼人群中的王曉,突然說不下去了,眼睛有些濕潤。
掌聲響起來。
李丹平靜一下:“直到後來,和他一起分擔痛苦的時候,我才明白那個惡作劇給他帶來了怎樣的傷害……”
講課是閑聊式的,很隨意,戰士們都感到這樣的課比較有趣。李丹邊講,邊有人舉手提問。有個兵問道:“請問李丹同學,作為一名大學生,你和你的同學們理解軍人這個職業嗎?”
李丹回答說,說實話,在王曉當兵以前,他們的生活中幾乎沒有軍人這個話題,不了解也就談不上理解。但她認為你們軍人沒必要去在意別人是否理解你們,因為你們不是衝著理解這兩個字才來當兵的。當兵是你們個人對人生價值的一種選擇,既然選擇了犧牲、奉獻、盡義務,幹嗎還要去乞求別人的理解呢?她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加重語氣說:“從我個人而言,因為不了解軍人,所以談不上理解,但我敬重軍人,因為我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如果沒有軍人,就沒有其它人的安全。”
她的回答引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又一名戰士舉手站起來:“請問李丹同學,王曉現在當兵了,你能保證今後一直愛他嗎?”
這個問題帶來一陣輕快的笑聲。
李丹也天真地笑了,她想了想,說:“這不取決於我一個人,因為我不知道今後的王曉是不是還像過去一樣值得我愛。我隻能保證,過去和現在我愛王曉……”
這堂課效果非常好,江一帆感到,給士兵上課,就得把形式搞活。
李丹果然像江一帆預料的那樣,隻在軍營呆了三天,她得回去上課。
臨走的頭天晚上,王曉陪李丹散了一會兒步。夜很深了,空蕩蕩的大操場上,隻有他們兩人,哨兵換崗時的口令聲、嘩啦啦的交接槍聲,把黑夜襯托得更寂靜了。李丹仰臉望天,道:“軍營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我第一次覺得夜是這麼靜,天是這麼高。”
王曉上前扶住她:“丹丹,我還是想問一句,兩年後,當我再次站到你麵前的時候,你還能像現在這樣愛我嗎?”
擁抱代替了回答。
是梁雨開車把李丹送到火車站的。她所在的學校在另一個城市,離本市隻有兩百多公裏的距離,乘火車兩個小時就到。
去火車站的路上,李丹忍著的淚水一直含在眼裏。梁雨一直沉默著,少有的嚴肅,像是不敢開口,也不敢去看李丹。她不知是傷感還是自豪地想:“這世界也隻有軍營還有愛情了。”
兩行淚突然間從李丹的眼裏奪眶而出。梁雨的眼睛也不由得濕潤了,她默默地遞給李丹一卷麵巾紙。
送走李丹之後,王曉的心情倒是很平靜。他覺得應該做點什麼,就走出宿舍,來到連部。連長、指導員都不在,隻有通信員一人在裏麵看報紙。通信員抬起頭來,說:“是大學生呀,有事嗎?”
“我……我想到榮譽室去看看,能借我鑰匙用用嗎?”
通信員一愣,還是爽快地答應了:“好啊,你想去受受教育,是吧?”通信員邊說邊從牆上摘下一把鑰匙遞給王曉。
王曉沿著走廊來到榮譽室門前,打開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他的目光在室內來回睃巡著,最後落到一張烈士的大照片上。
他久久地凝視著那張發黃的老照片。那是他的祖父王炳章。他的家裏,也有一張這樣的照片。祖父穿著中國人民誌願軍的軍裝,神色莊嚴、凝重。他老人家永遠不會想到,他的孫子也來到了這支隊伍裏。
3
夜裏九點多鍾,江一帆進門時,黃麗菲正趴在小書桌上寫著什麼。見他進門,她趕緊收起紙和筆。江一帆說:“寫什麼呢?好久沒見你動筆了,讓我看看。”
黃麗菲一副神秘的樣子,說:“啊,給我父母寫封信。”她死活不肯讓他看,他隻得作罷。她其實是在寫一份自己的簡曆,她打算到部隊所在的城市謀一份工作。吃閑飯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過下去了。隻是,她還沒有把這個想法講給江一帆聽。直覺告訴她,江一帆可能不會同意她這麼做。
江一帆抱歉地說:“又把你擱在家裏一整天。唉,連隊的事情太多了。”
他邊說邊脫下軍裝,黃麗菲已經殷勤地兌好洗腳水端過來,又拿來毛巾和拖鞋。他把腳伸進盆子裏,舒服得一咧嘴,感歎道:“有老婆的日子可真幸福啊!”
“那,那我就不走了。”她故作輕鬆地說。
江一帆一怔:“幹嗎,想在這裏給我生兒子呀?”
黃麗菲用試探的口吻說:“一帆,我可真不走了啊,不夠隨軍條件,我不隨還不行嗎?我自己在市裏找份工作幹。”
“這恐怕不大合適。”江一帆搖搖頭。
“有什麼不行?又不麻煩部隊,我來了,你連探親假都給部隊省了。”
“部隊有部隊的紀律,你既不在本地工作,又沒隨軍,來了怎麼辦?住在哪兒?就是有地方住,也不符合規定。”
江一帆剛進門時的高興勁兒從黃麗菲臉上消失了,她默默地端起臉盆,到衛生間倒掉。江一帆感覺到了,哄著妻子:“麗菲,睡吧,一天下來,我可是累壞了。”
他坐到床上,拉過她輕輕攬在懷裏。兩人脫衣鑽進被窩,燈熄了,卻都睜著眼。良久,黃麗菲歎息一聲,說:“以前工作的時候,老嫌累;現在才知道,人閑著,更難受……”
江一帆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號響過之後,江一帆麻利地穿好軍裝,裝備出門。黃麗菲在被窩裏伸著懶腰,說:“一帆,我今天想到市裏去轉轉。”
“好啊。可惜我不能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早就習慣一個人逛街了。”
江一帆出門後,黃麗菲立即起床梳洗打扮。夜裏她想好了,她要悄悄去市裏轉轉,看能不能找到一個需要人手的地方,她才25歲,人生剛剛開始,不能就這樣在家裏閑下去,否則就成廢人了。況且她不怕吃苦,心靈手巧,長相也還不錯,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一份工作。當然暫時不能把這個想法告訴江一帆。她太了解江一帆了,他這人丁是丁,鉚是鉚,凡事認真得很。
簡單吃了點東西,她坐公共汽車進城。先找了家門楣上掛著“打字、複印、傳真”的店鋪,打印了幾份個人簡曆,然後就在大街上轉悠。
這天上午,她找到了兩家職業介紹所,頭一家隻負責登記正規大專以上學曆的高級人才,而她僅是個中專生,自然是遭到了拒絕;第二家的服務對象是本市的下崗職工,她也不符合條件,隻能黯然離去。
黃麗菲機械地走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大街上,心亂如麻。天空烏蒙蒙的,宛若她此刻的心緒。活了25年,她頭一次感到真正的迷茫……突然,她看到馬路對過有一家酒店,名字叫北方大酒店,裝飾講究,很有品味,門口的大理石柱子上貼著一張紅紙,上麵寫著:本酒店招收優秀服務員5名。
她眼睛一亮,愣了愣,便穿過馬路,來到酒店門前。到酒店當服務員,端盤子掃地,不能說丟人吧?嗨,隻要有工作可幹,她就心滿意足了,整天閑著無所事事的人才叫丟人呢!想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然後坦然走了進去。說明來意後,一名服務員把她領到了三樓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姓秦,50歲左右,叼著煙鬥,滿麵紅光,對她還算客氣。她畢恭畢敬坐在秦總對麵。秦總研究了一番她的個人簡曆,抬頭打量了他幾次,又問了問她的家庭情況,她一五一時地做了回答。秦總把煙鬥往煙灰缸裏磕了磕,清清嗓子,道:“黃女士,我直說吧,你的年齡大了一些。我看中的,一是你的誠實。你的困難,你的想法,包括不想讓丈夫知道你留下來打工,能把這些都告訴我,說明你是真想得到這份工作;第二,你丈夫是位年輕有為的軍人,他的妻子肯定也錯不了,當然,最重要的是我認為你能幹好這份工作。你是紡織學校畢業,在工廠任過團支部書記,當過技師,我開飯店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樣的人來應聘服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