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3 / 3)

江一帆抱歉地說:“真不好意思,在八連最難的時候……”

尚清濤打斷江一帆:“指導員,我不是來聽你說這話的,我尚清濤是個直腸子,不會安慰人,你們兩口子的事我幫不上忙,但連裏的工作有我和連長,你放心吧。”

江一帆真誠地說:“清濤,謝謝。”他差一點落下淚來。

這時,魏東推門進來,二話不說,從抽屜裏拿出象棋,非要和江一帆殺一盤。江一帆拗不過他,隻得坐下。因為心不在焉,江一帆很快輸了一局。尚清濤推開江一帆,接著和魏東廝殺。江一帆躲到一邊翻報紙。通信員進來,給他們每人倒上一杯茶水。

魏東抬頭看一眼江一帆:“嗨,一帆,別著急。這兩天咱們輪番轟炸,怕是急了點,讓黃麗菲找個台階下的時間都沒有。”

“下什麼台階?她根本就認為自己沒有錯!……”江一帆又想發火,但他馬上克製住了,“你們接著下吧。”他轉向通信員,“去炊事班看看還有什麼吃的,隨便給我弄點來。”

通信員答應一聲,剛要離去,電話響了。通信員拿起話筒,是梁雨打來的。他把話筒遞給魏東。魏東手裏把玩著棋子,和梁雨通話。尚清濤在一旁悄悄取笑說:“不知‘母老虎’又要下達什麼命令。”

江一帆說:“母老虎也比強驢強!”

魏東的臉色和聲音都變得嚴肅起來:“叫什麼名字?……東西拿走了沒有?……有什麼不好意思?……行了行了,改天你把東西送過來,太不像話了!……不是說你……嗯嗯,我知道,好吧,掛了啊。”

魏東生氣地放下話筒,道:“媽的,看我不狠狠訓他!”

江一帆、尚清濤同時問:“怎麼了?”

“一個兵,我先不說是誰,搞了兩副名人字畫送到梁雨那兒,說是明年他想考軍校。這禮送的還真有水平,真不俗氣!辦法都想到連長女朋友身上了,這些兵,年紀輕輕,從哪兒學的臭毛病!”

江一帆說:“話挑開了,咱們正好議議這事。這批新兵們,這段時間家裏寄包裹、寄錢的不在少數,現在津貼費不算少了,連裏又禁止抽煙,日常用品就算用高檔的,也無非是洗頭、洗澡的東西,能花幾個錢?可是呢,寄錢的數目多則幾千,少則好幾百,顯然不是買這些日用品的。”

尚清濤說:“說白了,恐怕就是和送禮有關。我們宿舍裏已經存了不少戰士們送的禮品了,各排長、班長手中也攢了一些。我覺得這件事光批評、光拒收恐怕不行。這不,知道你不收,拐個彎朝梁雨那兒送。得想個辦法堵住源頭,讓大夥打消這種庸俗的念頭。”

這時,通信員用腳推開門,端進來一大盆麵條。三個人一看都樂了。魏東對通信員說:“你這是喂牛啊?”

江一帆真有點餓了,他狼吞虎咽地吃著。但沒忘了囑咐通信員,把登記彙款單、包裹單的本子拿給他看。越看越覺得有問題。

接下來,八連的這次行動可謂振聾發聵。星期五下午黨團活動時間,全體人員到榮譽室集合。一進入榮譽室,大夥都傻眼了。他們看到,兩張拚起來的桌子上堆著高檔香煙、茅台、五糧液以及洋酒、西洋參、腦白金、字畫等等。江一帆、魏東和尚清濤嚴肅地站在桌子後麵。

有人在小聲議論著,氣氛顯得躁動、不安。不少戰士低下了頭……

愣了足有三分鍾時間,江一帆才代表連黨支部講話。他說,他和全體支委想了很久,心裏都很矛盾,不知該不該把這些東西搬到這裏來,不知道該不該在這裏講這件事情。

頓了頓,他充滿激情地說:“當把這些東西搬進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在犯罪,是在褻瀆這間神聖的屋子。八連的每一個戰士都是在這裏舉手宣誓的。這間屋子裝的是八連的曆史、榮譽和精神。但它不僅是前人的,它也是今天八連每一個戰士存放誓言、忠誠和信仰的地方。這裏容不下,也決不容忍這些東西。這是一些同誌送給班長、排長和我們連隊幹部的。今天我不想點名批評任何個人,上交這些東西的班長和幹部們也都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但今天我要在這間屋子裏,在我們宣讀過軍人誓言的地方,鄭重地告訴大家:不管這些東西在社會上多麼流行,但在人民軍隊,在我們的八連它永遠行不通。要求入黨、報考軍校、晉升士官都是要求進步的表現,實現你們的目標,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用積極進取的精神去爭取、去努力!……”

江一帆的講話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講完後,魏東接著說:“這些東西不準備退給大家,也不準備到商店去作價處理,再把錢退給大家。過去我們曾經這樣做過,事實證明,送禮的收禮的都不痛不癢,都沒能從中接受應有的教訓。”

緊接著,尚清濤下達口令,全體人員列隊,來到夥房後麵的煤堆旁。所有的禮品被扔在兩隻空汽油桶裏,澆上油被點燃了。麵對熊熊燃燒地油桶,江一帆又說:“這可能不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但我希望我們每一個人都記住這把火,一輩子記住它!……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大家,我的妻子黃麗菲在探親期滿後沒有回家,違反規定在部隊駐地打工……但請大家相信,我一定給組織、給鋼八連的全體官兵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戰士們都盯著江一帆,有些不知所措。

5

散會後,魏東責怪江一帆,不該把黃麗菲的事說出去。魏東說:“本來沒幾個人知道這事,你裝糊塗就是了;說吧,又不說清楚,弄得很多人都知道了,背後瞎咋乎。”

江一帆擺擺手,說:“不管他們知道不知道,多少人知道,不說出來我無法麵對戰士們,這幾天我不敢和八連的任何一雙眼睛對視。說出來了,心裏反而踏實。”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繼續找她。”

“我給你定個十六字方針: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軟磨硬泡,不準發火。可要記住啊!”

江一帆點點頭。

江一帆硬著頭皮再次來到北方大酒店。他對黃麗菲說:“跟老板請個假,我陪你去轉轉吧。”

黃麗菲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了。

他們來到公園裏。正值冬天,遊人不多,到湖中劃船的遊人更是寥寥無幾。他們租了一條小船。其實在沒有風的冬季,到湖中劃船別有一番情趣,如果不是因為黃麗菲的事,江一帆會非常舒心。但是現在,江一帆卻心情複雜,他慢慢地劃著,黃麗菲的目光望著遠處。他們很少說話。偶爾目光碰到一起,又很快地都閃開了。

劃了一個小時的船,二人似乎找回了一點溫情。上岸後,江一帆又帶黃麗菲去打氣球。江一帆輕鬆地打掉兩隻,像孩子一樣高興了,然後把槍遞給黃麗菲。黃麗菲搖搖頭,江一帆不用分說,一把將黃麗菲拉過去,手把著手,臉貼著臉,兩人共同舉著一支槍,瞄準、射擊,一陣亂打,終於將一排氣球消滅了。

兩人都高興地笑起來。

打完氣球,江一帆買來兩個冰激淩,他將一勺冰激淩強行喂到黃麗菲嘴裏,黃麗菲雙手捂腮,然後直哈冷氣。江一帆得意地哈哈大笑。

在這一刻,兩人間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鬧夠了,玩累了,坐到一張竹椅上之後,江一帆對剛才的惡作劇仿佛意猶未盡:“麗菲,還吃嗎?我再給你買一盒去。”

黃麗菲卻異常清醒地望著江一帆,半天才說:“一帆……我知道你今天不是專門來陪我玩的,你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心情。你還是來說那句話的,讓我走……對嗎?”

江一帆像是當場被抓的小偷那般,顯得很不自然。一陣沉默後,終於點點頭,承認了。

黃麗菲歎口氣,慢慢站起來,走了。

江一帆在後麵喊:“麗菲,麗菲!”

黃麗菲站住,回頭看著江一帆:“我可以走,我可以到別的城市去打工,但你們得把道理講清楚,我得明明白白地走!”

說完,黃麗菲快步離去。

江一帆再喊時,黃麗菲幹脆連頭也不回了。他憤怒地一拳砸在樹幹上。

江一帆愣了好一陣,直到黃麗菲從視野裏消失。他想來想去,決定使出最後一招:找酒店的老板求援。

於是,江一帆馬不停蹄來到北方大酒店。他費了不少周折才找到酒店老板秦總。把詳情講述一遍後,他向秦總直截了當地提出,希望酒店主動辭退黃麗菲。

秦總思索一陣,雙手一攤,為難地說:“可是,我們有勞務合同。這樣吧,如果是她提出來我就不說什麼了。但我不能提出來辭退她,因為我沒有辭退她的理由,她要是真拿合同跟我打官司,你說我怎麼辦?”

江一帆真有點無可奈何了。好在秦總又補充說,容他再考慮一下,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江一帆這才離開。

黃麗菲的丈夫要把她攆走的事情很快就在店裏傳開了。有的小姐妹認為,她男人可能看上別的小妞了,存心想把她趕走。黃麗菲當然不相信這個說法。

秦總的夫人、老板娘張女士聽說後,就來勸秦總,說:“要不就讓小黃走吧?看這小兩口鬧的。”

秦總卻不這麼理解,他抽一口煙袋鍋,說:“婦人之見!你以為那個當兵的真想讓老婆走啊?部隊的紀律,他不得不這樣。下次他再來,我給他出個招,給領導送點禮不就擺平了嗎?多大點事,這當兵的真死心眼。”

“你這是何必呢,酒店又不是離了她玩不轉。”

秦總一瞪眼睛:“你懂個茄子!我問你,這條街上有多少飯店?有哪個飯店不是靠公款吃喝的家夥們撐著?如果幫黃麗菲過了這一關,她站穩了,他丈夫的兵還不都是北方大酒店的常客!他男人當連長,咱多一個連,他當營長,咱多一個營,他要是當了團長呢,咱的顧客就多出一個團!現在的人送禮送絕了,大兵們可不笨,當官的媳婦在這兒,他們來這裏吃飯,等於變相把禮送了!”

老板娘這才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