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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訓練快要結束的時候,黃強最終下了決心:當逃兵!
他當然清楚,他的這個做法必將會給八連帶來嚴重的後果。但他顧不得了。從心裏麵,他覺得這樣做有點對不起指導員江一帆。江一帆為他操了很多心,還有張家林,也是經常關心他。可是,他再也無法忍受部隊生活的壓迫了。他要回到北京去,找自己過去的哥們玩,去享受豐富的物質生活,當然也要享受多采的精神生活。
采取行動之前,黃強在電話裏向父母發出最後通牒,口氣很硬。大意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你們不想辦法我自己想,反正出什麼問題,一切後果由你們負責!
說完,用力掛斷電話。
當天中午,他溫順地隨著大夥來到飯堂,胃口很好地吃下一碗米飯,兩勺排骨燉白菜。他吃得很香,從來沒有過的香。他疑心這頓飯是在北京的一家五星級飯店吃的。同桌的張家林、張玉忠、王曉和肖立金等人都用異樣的目光望著他。張家林還說了一句,黃強,連隊的飯就是這樣,越吃越香。他哼了一聲,沒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對。
他把行動時間定在了晚上。他已經看好了車次,夜裏十一點左右有一輛到北京的火車。
下午,搞武裝越野訓練,黃強不準備參加了。要走的人了,不想受這個累了。這兩個月,搞訓練搞得骨頭都快散架了。他到夥房裏的大秤上稱了稱,入伍後,體重下降八斤,這太要命了,本來他就挺瘦的,現在瘦成麻杆了。
黃強向張家林請假,說是肚子不舒服,要在家休息。張家林馬上就不高興了。中午吃飯時還狼吞虎咽的,明顯是在偷懶嘛!張家林是恨鐵不成鋼。
到了晚飯時,黃強說是沒胃口,卷著被子躺在床上,不想去吃飯。張家林吃過晚飯,到操場上打了一會籃球。回到房間後,臉也顧不上洗,蹲在黃強床前做工作,說:“起來,真有病我帶你看去。”
黃強動也不動。
張家林真有點急了:“黃強,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告訴你,什麼樣的兵我都見過,真要治你不是沒有辦法。但你給我說個明白話,想幹什麼,我好對症下藥!”
黃強突然坐起來,毫不示弱:“我說過一百遍了——我想回家,這兵不當了,有什麼藥你盡管下吧!”
黃強這時候說這種話是有用意的:他想提醒一下張家林,我真要走了,你們再不警惕,我逃跑了,可別怪我不打招呼。
張家林腦子硬是不拐彎:“你當這身軍裝是什麼?想穿就穿,想脫就脫,沒那麼容易。”
張家林走到門口,關緊門,重新回到床前,一撩被子,抓住黃強的衣領,但又忍住了,放下黃強,冷冷地說:“真病假病今天我不跟你計較,躺在這你想清楚了,明天要是還想躺,給我到訓練場上躺著去!”
張家林直接去了炊事班,讓炊事班長給做了一碗香氣四溢的麵條。炊事班長問:“那小子真病還是假病?”
“要是真病就去吃藥打針了,一碗麵再香管個屁用。給他順順心氣,找個台階下……謝謝啊!”
張家林端著飯碗走了。
這時候是晚上九點多鍾,離熄燈時間不遠了。張家林端著麵條,小心翼翼用腳推開門。肖立金等幾名新兵都在屋裏呆著,沒有黃強。張家林放下碗,吹吹燙疼的手指,說:“黃強呢?”
幾名新兵都搖了搖頭。肖立金說:“我們進來時,就沒見他在屋裏。”
張家林說:“剛才還在。你們出去找找,讓他趕緊回來吃病號飯。”
過了一會,幾個人都回來了,說是找不到。張家林又安排肖立金到四連去找找,四連有個兵和黃強關係不錯,以前經常在一塊玩。
這時候,張家林表麵上很鎮靜,其實內心已經有點緊張了。他翻了翻黃強的日用物品,看到所有的東西都在,隻有一隻黑色的真皮手包不見了。
冷汗馬上就下來了。他推開站在門口的王曉,跑向江一帆和魏東的宿舍,顧不上敲門,一把推開虛掩的門,神情緊張地一步跨進來。
江一帆和魏東都在。張家林嘴唇哆嗦著:“報告,連長、指導員,黃強不見了!”
魏東抬腕看看表:“還沒吹熄燈號,是不是還在外麵活動?”
張家林說:“他沒吃晚飯,班裏的兵到處找他,平時他去的地方都找過了。我懷疑……他當逃兵了!”
魏東一揮手:“快,多派人去找!”
江一帆很冷靜:“不要慌,天塌不下來。”
張家林大步跑出去。魏東、江一帆邊穿衣服邊往外走。
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根本沒有黃強的影子。魏東急得牙根疼:“肯定是跑了。能跑哪兒去?隻能是往家跑。這個熊兵,真讓他惹下大禍了!”
江一帆看看表:“向團裏報告吧,馬上組織人去火車站、汽車站堵他。”
團值班室迅速派出兩輛小車,江一帆和尚清濤等人乘一輛車去火車站,魏東帶幾個人去了長途汽車站。
到了火車站後, 江一帆負責在候車室尋找,尚清濤進了站台。在開往北京的一列特快列車上,尚清濤帶著兩名老兵跑過每一節車廂。喇叭裏傳出即將開車的通知,尚清濤急得渾身是汗。突然,他發現了什麼,使勁扒開前麵的人,朝前擠去。
黃強也看到了尚清濤等人,趕緊躲避。但是已經晚了,前麵有兩名老兵堵截,後麵有尚清濤緊追。
終於,眼裏冒火的尚清濤,抓住了黃強的衣領。黃強很沮喪,不服氣地說:“把我抓回去,我還是要跑……”
“媽的,回去老子要關你禁閉!”尚清濤真想抽他兩個耳光子。
江一帆也趕了過來。他們把黃強帶回部隊。接下來就該是有關責任人接受處理。江一帆很清楚,這不是一般的事情,八連最起碼會受到師裏通報批評,他本人肯定也會受到處理,至少也得挨個處分。
黃強逃跑事件在全團造成了惡劣影響。那幾天,人們都在談論這事,八連成了眾矢之的,江一帆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黃強逃跑事件發生的第三天,林團長和楊政委參加了八連的排以上幹部會,專門研究黃強的問題,幫助八連黨支部總結教訓。團長、政委臉色很不好看,尤其是團長,慍怒地板著臉。氣氛顯得很緊張。
江一帆在會上做了重點發言。他說:“黃強逃跑一事,首先是我所分工的思想政治工作沒跟上。根據黃強平時的表現,有充分的理由把他遣送回去,從而避免這次突發事故。但是,我卻一直不同意這樣做。為什麼?這幾年我們都在議論兵員素質下降,某些方麵也許是事實。但我認為,在這個年代,穿上軍裝能到部隊來走一趟的,都是值得肯定,值得尊敬的好青年。如果說過去當兵,有些年輕人是為了來部隊尋找出路,那麼今天的部隊已經提供不了多少出路了。軍校從戰士中招收的名額越來越少,士兵轉士官的名額少得可憐,絕大多數戰士當兩年兵就得回去,甚至來不及入黨,來不及學一門到地方後可以謀生的技術。我們必須正視這個現實,必須設身處地的為每一個到部隊來的戰士好好想一想。過去我們總說部隊是一所革命的大學校,是一座熔爐,現在很少這樣提了,但是部隊教育人、鍛煉人、培養人的這個特殊功能,我們這些帶兵的人絕不能忘,沒有誰是天生的好兵。連我這個教育人的指導員,妻子也至今違反著規定,仍在住地打工,何況一名剛入伍的戰士。黃強的身上是有很多不良習氣,但從根本上講,品質上還不到無可救藥的程度。逃跑這件事性質是很惡劣,但我們想一想,黃強對這兩個字認識多少呢?在他眼裏,恐怕和逃學沒有太大的區別。總之,我希望把他留下來,鋼八連應該有這個能力把他變成一名合格的軍人。”
團長敲敲桌子,瞪著江一帆:“黃強逃跑,已經在全團造成了惡劣影響,責任誰來負?”
江一帆說:“我剛才講了,黃強逃跑,主要責任在我。”
魏東想說什麼,江一帆伸手製止了他,然後站起身,又補充說,“針對黃強的問題,魏東同誌,尚清濤同誌,包括張家林同誌,都多次提醒過我,但我放鬆了警惕。這才造成惡劣的後果。因此,我誠懇地向團首長請求紀律處分!”
眾人都望著江一帆。
團長說:“你家屬的事還沒扯清,又發生跑兵事件,你這個研究生整天研究什麼!我看就該給你個處分!”
政委給團長使個眼色,說:“處分的事,黨委會上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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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帆站在操場邊,似乎在看戰士們訓練,又似乎什麼也沒看。
魏東和尚清濤輕輕走過來。魏東拍了拍江一帆的肩膀:“指導員,你不該向團長政委請求處分,賭那個氣幹嘛!這倒好,要是不給你處分,團長他反而就沒麵子了。我看你這個處分是逃不掉了。”
江一帆說:“連長,我不是賭氣,我是真心實意地請求組織上給我處分,一個連隊跑了兵,婁子捅得還不夠大?”
魏東說:“那也不能怪你一個人,我也有責任。”
尚清濤說:“也算我一個。”
魏東說:“就是,黑鍋不能讓你一個人背,我和副連長去找團長政委,把事情說清楚。”
江一帆攔住他們,道:“你們不能去,那樣隻會越抹越黑……責任主要在我,應該由我來承擔。黃強入伍後表現極差,而且早就流露出要逃跑的念頭,按說完全可以遣送回家,你們也多次向我建議過,是我堅持非要留下他,結果釀成逃跑事件,給連隊工作帶來很大被動。再就是我老婆違犯部隊規定在駐地打工,屢勸不回,這兩件事一鍋燴,給我個處分,一點都沒冤枉我啊!不過謝謝你們二位,有這股風雨同舟的勁兒,受啥處分我都覺得值!”
戰士們也都知道了指導員要挨處分的事,他們議論紛紛。
王曉說:“聽說,指導員把責任都攬到自個身上了。”
肖立金說:“黃強這混蛋,欠揍!”
餘長春說:“狗改不了吃屎,我看黃強算是白瞎了。”
……
一個星期之後,團裏召開全體幹部大會。團長宣讀了一份通報。通報上說,最近,八連連續出事,先是指導員江一帆同誌的愛人拒不執行部隊規定,長期滯留本地,而江一帆本人做不通愛人工作,造成不良影響。尤其是該連對新兵管理教育不力,出現較大漏洞,致使一名新兵夜間逃跑,在全團產生惡劣影響。八連指導員江一帆同誌對這兩件事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經團黨委研究,報請師黨委批準,給予江一帆同誌行政警告處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