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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們分配到各班之後,軍事訓練便走上了正軌,一切訓練都圍繞著新大綱來進行,新兵和老兵同台競技。和剛入伍時進行的基礎訓練相比,難度和訓練量都增加了。正值春節前後,北風呼嘯,天寒地凍,爬冰臥雪是少不了的。
讓姚桂萍感到奇怪的是,她的兒子張玉忠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一點都不畏懼,部隊能這麼快改變一個人,這是她以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兒子要當兵時,開始她死活不肯,就是怕兒子受不了這份苦,再說她也不忍心讓寶貝兒子受苦受罪。現在看來,她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每天,戰士們到大操場上,或者是綜合演練場訓練,姚桂萍基本上都去觀看。大操場主要是進行隊列訓練的地方,綜合演練場有很多器械,是進行戰術訓練的地方,姚桂萍都搞清楚了。
張玉忠非常不希望母親老露麵,於是姚桂萍就躲得遠遠的觀看。但有時她控製不住自己的腿,稍不留神就靠近了隊伍。
這一天,八連的兵在綜合演練場練習四百米障礙,姚桂萍又露麵了。課間休息時,張玉忠跑到場地邊上,不高興地說:“媽,你別在這兒看了。你在這兒,我就渾身不自然。”
姚桂萍說:“兒子,沒事的,江指導員說,我想來看就來看,隨我的便。”
她掏出手絹要給兒子擦汗,張玉忠躲開了,道:“媽,那是人家指導員的客氣話,你還當真呀?”
“又怕戰友們笑話是不是?當媽的心疼兒子,天經地義,誰能笑話。”
張玉忠急了:“那麼多戰友,人家誰沒有媽呀?你朝這兒一站,戰友們觸景生情,都去想自己的媽,還怎麼訓練!”
母親有些慌:“這倒是。好了好了,我回,我回。”
母親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張玉忠舒了口氣,孩子般笑了。
姚桂萍沒有回招待所,而是朝八連宿舍樓走去。到了樓前,她看到一樓窗台上,還有牆根下,擺放著一雙雙膠鞋,大都已經很破舊了,其中有不少被修補過,顯得很寒酸。她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大冷天的,穿這麼破的鞋,多遭罪呀。”
她走進樓內,走廊裏的光線有些暗淡。正在值班的通信員迎上來,說:“阿姨,您好。大夥都去訓練了。”
“我知道。我隨便來看看,行嗎?”
“行,阿姨,您隨便看。”
所有宿舍的門都沒有上鎖,戰士宿舍似乎沒有鎖門的習慣,姚桂萍走到一班宿舍門口,輕輕推開虛掩的門,走進來。她站在張玉忠床前,摸摸褥子,又摸摸被子,自言自語:“被子這麼個疊法,沒蓋爛,疊爛了。”
她彎腰看床下,見戰士們一雙雙布鞋都扣在一起。她一一翻過來放好,仍然自語道:“光圖整齊,也不知道透透氣。這些孩子。”她麵前的這些布鞋大都很陳舊了,有的還破了,露出小洞。
或許意識到在這裏呆不久了,她用目光撫摸著這間屋子,有些動情。
傍晚,張玉忠來到招待所,到公用水房裏端來半盆涼水,又兌上一些熱水,放到床前:“媽,您泡泡腳。”
母親高興地說:“我兒子知道孝敬媽了。真是長大了。”
“那當然,我是合格的士兵了嘛。”
母親把雙腳伸進臉盆,深情地望著兒子,良久才道:“兒子,媽想通了,媽打算回老家去……”
張玉忠一愣,驚喜地說:“真的?媽,您想通了?”
姚桂萍點點頭:“媽原打算,你當兩年兵,媽就陪你兩年,娘倆一塊回家……可是想想,你說得對,你那麼多戰友,誰不是有媽的孩子,我老在這兒呆著,一看見我,人家還不想媽?天天見著你,媽心裏好受了,可讓那麼多的孩子心裏難受……再說啦,媽早就看出來了,這部隊是養人的地方,才幾天,就把你養成個像模像樣的大男人了,媽這心裏真是踏實了。”
張玉忠扶住母親的肩膀:“媽,謝謝你。”
母親突然想起什麼:“哎,你的腳氣還那麼重嗎?”
“快好了,沒事的。”
“別忘了上藥。媽年輕的時候,跟你姥姥學過做千層底布鞋,手藝還不賴呢,回去後媽再給你做一雙寄來,訓練完了你就穿上。其實布鞋最養腳。”
張玉忠不由流露出對母親深深的眷戀。他蹲下,手伸進盆裏,給母親搓腳。母子倆對視一下,母親的眼睛濕潤了。
姚桂萍決定第二天就走,她怕一耽擱,自己心腸又軟下來,改變主意。但是江一帆和魏東執意又多留她一天。她走前的那餐晚飯是在八連食堂吃的,炊事班特意包了一些餃子,每張餐桌上都擺著一盆餃子,還有幾樣小菜,一盆米飯。張玉忠母子和連隊幹部坐在一桌。
姚桂萍乘坐的是上午的火車,自然還是梁雨親自開車送站。張玉忠母子坐進小車後,全連官兵整整齊齊地排成兩隊,組成一條長長的通道。 小車啟動了。沒有口令,沒有喧嘩,場麵靜靜的。江一帆緩緩地舉手敬禮。魏東、尚清濤舉起手來。全連官兵也都舉起了手。
到了車站,梁雨和張玉忠一起把姚桂萍送到車廂裏麵。母子二人都不說話,靜靜的對望著。梁雨的心中頗有些酸澀,母子分別的場麵令她不忍去看。直到列車員趕送站的人下車,張玉忠和梁雨才離開車廂。
火車啟動了,張玉忠跑步追趕著,母子二人戀戀不舍地告別。張玉忠對著不停招手的母親說:“媽,一年後我就回去看您——”
梁雨接著送張玉忠回部隊。到了營院門外馬路邊,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梁雨就把車停住了,她說:“小張,我就不往裏送你了。你們連長給我下過死命令,沒有極特殊的情況,我的車必須停在離大門口二百米外的地方,否則後果自負。”
二人都笑了。張玉忠下車,走到梁雨麵前,道:“梁姐,太謝謝您了。”
張玉忠不像其他兵那樣叫她嫂子,而是叫梁姐,梁雨感到挺新鮮,挺親切,別有一番滋味。她招招手:“小張,客氣啥。快回連隊吧,我要回公司。再見!”
2
張玉忠目送紅色轎車遠去。他整整衣帽,往營門口走。在道路兩旁,新近冒出不少簡陋的小餐館,顯然是想賺軍人的錢,一些行跡可疑的女人站在門口招徠顧客。張玉忠急匆匆走著,走到離營門口約一百米遠的地方,突然有一個濃妝豔抹的女服務員靠上來。女服務員背後豎著一個招牌:長城大酒店。
女服務員嬌柔地說:“兵哥哥,餓了吧?進來吃飯吧。”
張玉忠忙主說:“不餓不餓。”
“都快十二點了,還說不餓。你們部隊開飯時間早過了,快進我們飯店吃點吧,我們長城大酒店的飯菜又好吃又實惠……”女服務員邊說邊攔在張玉忠麵前。
“不行不行,團裏有規定,不允許士兵在外麵吃喝。”張玉忠有些緊張。
“嗨,瞧你這個兵哥哥,真是個死心眼兒,領導又沒跟著你,你進來吃頓飯,有誰知道呀,我又不去告密……”
女服務員邊說邊拉拽張玉忠。張玉忠試圖掙脫,二人糾纏在一起。這時,就見三個彪形大漢從小飯店裏鑽出來。女服務員見狀,立即變了臉:“你們快來呀,這個窮當兵的,他想耍流氓調戲我……”
張玉忠急得快要哭了:“她胡說……她硬拉我進去吃飯,我不去她就誣賴我……”
那三個人不由分說,上前圍住張玉忠。女服務員趁機溜掉。其中一人揪住張玉忠的衣領:“臭小子,想在我這兒占便宜,你他媽找錯地方了。你掏一百塊錢,這事就算完。否則你別想走人。”
張玉忠氣得臉都青了:“你們不能這樣欺負人!”
三個家夥叫罵著推搡張玉忠。張玉忠躲閃著,但無濟於事。他索性一跺腳,從口袋裏掏出僅有的六十幾元錢,拍在一個人的手上:“你們不就是圖錢嗎?好,給你們,全給你們……”
三個家夥見張玉忠確實沒油水可榨,才放他走。
張玉忠眼裏噙著委曲的淚,恍恍惚惚進了營門,沿著便道往連隊的方向走。卻迎麵碰到肖立金、黃強、王曉三人。
肖立金喊住他:“張玉忠,你母親走了吧?噯,午飯給你打好了,在你床頭櫃上擱著呢,弄不好涼了。”他隨即發現張玉忠情緒異常,愣了一下,“喂,你這是咋啦?”
張玉忠搖頭,不語。
黃強說:“你小子,有話就說嘛。你娘這才剛走,就又想娘了?”
張玉忠眼裏湧出了淚水。本來母親走,他心裏就格外難過,加上受人欺負,更是委曲得不行。
肖立金說:“你倒是說話呀,到底怎麼了?”
張玉忠抹了把淚:“他們、他們欺負人……”
王曉說:“誰欺負你啦?”
“大門外麵小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