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立金的話引起一片熱烈的響應。說完,他坐下來。
後麵的團長板著臉,掩飾著內心的不安。政委像是忘記了來這兒的目的,讚賞地點著頭。
江一帆說:“張玉忠,請你進行個人述職。”
張玉忠這時反而不緊張了,他很坦然地說:“首長,戰友們,我已經考慮好了。如果我媽媽知道我這麼做,她一定會高興的。她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盼望我快快長大,成為一個獨立自主、能夠勇敢地麵對各種困難的男子漢。是的,媽媽去世後,部隊、戰友們就成了我惟一的依靠,我害怕離開你們。可是,作為一名士兵,終有離開部隊的那一天,我想,早點離開,早點到社會上闖蕩,不見得是壞事。請大家夥放心,有這兩年在部隊的錘煉,回到社會上以後,再大的困難我都不怕了。”
張玉忠說完,背轉身,用手,而不是用黑板擦,輕輕擦掉黑板上自己的名字。他回身,衝台下一個軍禮,然後又單獨給江一帆一個軍禮。
在人們轟轟烈烈的掌聲中,張玉忠決絕地走下講台,回到座位上。
第二個上台的,是二班副班長賈明。賈明也是個很不錯的士兵,他平時不多言不多語,幹起工作來像個小老虎那樣,有使不完的勁,軍事素質也很過硬,他的雙胞胎弟弟賈亮在八連當兵,全團的人都很喜歡這哥兒倆。
賈明說:“我沒有特別明顯的優勢,但有一個優勢是其它候選人所沒有的——我有一個雙胞胎弟弟。”
他的話引起一陣笑聲,氣氛隨之輕鬆了許多。
“因為這個弟弟,使我從小養成了一種強烈的責任心,習慣了吃苦在前,挨打在前。”說到這裏,賈明和眾人又都笑了。他接著說,“我想,一個士官,應該是思想骨幹,訓練骨幹,乃至未來戰場上的骨幹,不管他是否擔任班長或其它什麼職務,在一個班裏他的角色都應該像兄長一樣,吃苦在前,衝鋒在前,任勞任怨。我還有一點優勢,就是弟弟複員回鄉後,父母由他照顧,我沒有後顧之憂了,可以安心在部隊工作。當然,這隻是我一廂情願,能不能轉,由領導定。如果轉不成,我也不會鬧情緒。我就講這些。”
賈明敬禮後,在大家的掌聲中,回到座位上。
第三個上台的,是六班副班長蔡新。蔡新說:“我的優勢是比較機靈,尤其是在軍事技能方麵,有較強的領悟能力。大家知道,我當了一年多時間的通信員,耽擱了訓練,但是下到六班後,我在最短的時間裏趕上來了,現在我的各項軍事技能和任何一個同年入伍的戰友相比,都毫不遜色,包括肖立金。”
肖立金接話:“我承認。”
蔡新繼續道:“假以時日,我想我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士兵……有一點我得提醒大家注意,我當過通信員,整天在連首長身邊轉悠,跟連裏領導的感情可能比其它人要深,這個因素可能會在連首長最後做出決定的時候,產生一定的影響。我想說的是,我雖然渴望成為一名士官,但我希望自己憑的是真本事!”蔡新敬禮,走下講台。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但掌聲過後卻冷場了。
餘長春腦袋壓得很低。
江一帆催促道:“還沒談的同誌,請抓緊上台。”
這時,肖立金突然舉手,站起來,卻不上講台。他問:“指導員,張玉忠是不是就算退出了?”
江一帆與張玉忠對視一陣,很不甘心地搖搖頭:“想留下來,必須是自願……”
肖立金急了:“指導員,張玉忠並不是心甘情願退出,你聽他瞎說,他就是為了把機會讓給我,讓給別的同誌,才……”
江一帆厲聲打斷肖立金:“肖立金你不要想當然,有什麼想法,會後再說。請你坐下!”
然而,肖立金卻沒有坐下,而是衝動地走上講台。他抬起手來,像張玉忠那樣,在黑板上抹去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也決定退出!”
江一帆真的不希望肖立金衝動之下,做出莽撞的事情,這是一個很難得的士兵,八連不能輕易讓這個兵走掉。於是,他斥責道:“肖立金,你冷靜點,這是軍人大會!”他是想提醒他,不能蠻幹。
肖立金低下頭一陣沉默,抬起頭來時已是眼淚汪汪了:“首長們,戰友們,還是讓張玉忠留下吧……”
江一帆受到感動,眼睛濕潤了。坐在後排的團長和政委也被感染了,他們沒有想到,在利益麵前,八連的戰士們,有這麼高的覺悟,有這麼高的素質。團長和政委對視一眼,他們後悔了,不該參加這個會,現在才叫騎虎難下……
下麵的事情誰都沒有想到——肖立金抹把淚,麵向眾人,決絕地說:“大家夥信任我,把我排在前頭,可是,我……我沒這個資格……我隱瞞了真實身份,我是頂替別人來當兵的,我的真名叫……李大慶!”
肖立金傻了一般站在講台上,他說不下去了。
現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陣嘩然之後,是無聲無息的沉默。江一帆最先反應過來,他上前扶住神情極為頹唐的肖立金。
團長、政委也都坐不住了。會議顯然也進行不下去了。
3
回到連部後,團長、政委沉默地坐在那兒,江一帆、魏東和尚清濤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兩人麵前。江一帆說:“團長、政委,我們沒想到會開成這樣……”
魏東說:“團長、政委,是批是罵你們開口,別不說話啊!”
尚清濤說:“跟他們倆沒關係,讓戰士述職是我出的主意。”
團長像是沒聽見他們的話,鐵青著臉,慢慢地拿起電話聽筒,按下一串號碼。他要給餘副軍長打電話,向老首長道歉,餘長春轉士官的事顯然沒法辦了。電話很快通了,那邊,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喂,喂……”
團長眼睛濕潤了。愣了愣,才開口:“老首長,是我,步兵三團的小林……”
就在這時,餘長春推門而入,他走到團長身邊,當仁不讓地接過話筒。在場的人都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他沒事似地說:“喂,三爺爺,我是長春,餘長春……三爺爺,我有個事情給您老人家報告一下,是這樣,我們團長、政委,還有我們八連的領導,都想幫我轉士官,但我覺得連隊裏很多戰友比我幹得好,我決定不跟人家爭了,把機會留給表現最好的同誌吧。您放心吧三爺爺,我會站好最後一班崗的,不會給您老人家丟臉的……”
團長猛然被餘長春感動了,接過話筒:“老首長,小餘是個好孩子,是個好兵!我們幫助他還不夠……我向你道歉。是!是!老首長保重。再見!”
團長放下電話,久久地望著餘長春。
餘長春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江一帆、魏東、尚清濤和政委也都很感激地望著餘長春。團長握住他的手說:“小餘,謝謝你……你不愧是鋼八連的兵!”
餘長春臉紅紅的,仍然很害羞的樣子。他向團長等人敬了個禮,就出去了。
這個時候,一班的人除了餘長春之外,都在宿舍裏。肖立金坐在床邊,低垂著頭。黃強一個勁地搖頭:“你叫李大慶?肖立金你開什麼國際玩笑!”
張玉忠說:“你連我們都瞞著,真不夠意思。”
黃強又說:“李大慶,這名字叫著別扭!”
肖立金一一看著戰友們,最後把目光停在張家林臉上,慚愧地說:“班長,我對不起弟兄們……我早就想說出來,可是……”
張家林說:“肖立金也好,李大慶也好,你還是你嘛……弟兄們都很理解。抽空跟指導員連長說清楚,爭取把名字改過來吧。”
正說著,江一帆推門進來。戰士們都站起來,張家林示意大家都出去,戰士們紛紛出屋。剩下肖立金木樁一般立在江一帆麵前。他咕噥道:“指導員,你處分我吧……怎麼都行,隻要不把我退回去,不開除我的軍籍就行……”
江一帆拉他坐下,說:“肖立金,噢,是李大慶,要怪就先怪指導員,我早就覺得你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工作沒跟上。要是早點跟你好好聊聊,讓你早點把這話說出來,也就不用在心裏憋這麼久了。大慶,憋壞了吧?”
肖立金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他剛剛經曆過那樣一場劇烈的變故,仍然心有餘悸。江一帆又和他聊別的,讓他放鬆。隨後,江一帆又叫來張玉忠,勸他慎重考慮自己的後路。張玉忠態度依然堅決,江一帆隻得尊重他的選擇。不過,江一帆從張玉忠的眼神裏,看到了他的成熟和自信,他為他感到高興,並為他祝福。
連部裏麵,團長、政委還在和魏東、尚清濤交談,但氣氛已經輕鬆隨意了。團長對魏東說:“你陪我和政委到各班轉轉。”他又對尚清濤說:“晚上檢查你們的夥食,聽說你們的鹹菜挺有特點,我和政委主要品嚐鹹菜吧。”
尚清濤說:“團長,鹹菜就算了吧,改天我讓人給團部食堂送點過去,晚上還是炒幾個菜,我們幾位也跟著沾點光,小小的腐敗一回。”
團長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遞給尚清濤:“酒算我的,辦公室鐵皮櫃裏有,自己搬去。吃你幾個菜,算不得腐敗吧?”
大家都笑了。
魏東說:“還喝酒啊?哎,團長,你不是有胃病嗎?”
團長說:“你才有病。走!”
團長政委到各班轉了一圈,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他們在八連食堂裏喝了點酒,情緒頗高。吃罷晚飯,仍感覺談興未盡,又被魏東拉到了連部繼續聊天。說著說著,話題又繞到了肖立金身上。政委說:“肖立金這事是一種新的社會現象,從他個人來講,我認為沒什麼錯誤,不應該影響他轉士官。至於張玉忠,我讚成江一帆的意見,尊重他個人的選擇,鼓勵他回到社會上去闖蕩,沒準兒將來能幹出一番大事情來呢……今天,你們這些兵給我和團長上了很好的一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