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立金同樣憤怒地吼叫:“班長,快上!”
張家林不再爭執,踏著肖立金後背,攀上岩石。
後麵的二班到了。副班長賈明看著站在岩石上的張家林和下麵撐在岩石上的肖立金,立即明白過來,他抱住肖立金的雙腿往上一送,張家林順勢用力一拉,肖立金便攀上了岩石。
像張家林、肖立金那樣,賈明雙手撐在了岩石上。
二班的戰士踏著賈明後背,飛身攀登……
漫山遍野的炮火,漫山遍野的士兵……
終於,鋼八連的紅旗插在了山頂上。紅三連的紅旗也插在了山頂上。魏東、丁雷分別用電台向指揮部報告:一號,一號,我們拿下了101高地……
林團長和楊政委站在指揮車外,他們手中的望遠鏡裏,是歡呼的場麵。
在後方指揮中心,羅軍長麵前的大屏幕上,同樣是歡呼的場麵。江一帆頻頻出現在羅軍長的視線中。軍長的麵前,有成百上千人,他隻認識江一帆一個人,可這時候,他感覺,所有的人都像江一帆那樣英俊、出色,他們都仿佛是他的孩子……軍長欣慰地笑了。然後,他對身邊的隨行人員說:“三團用實踐證明,新大綱是一個成功的訓練大綱!為在全軍推廣摸索出了一條捷徑。在這兩年的試訓中,尤其是在這次演習中,紅三連好樣的,像個標杆;鋼八連,這才是真正的、我想象中的鋼八連!”
3
山頂上,八連歡呼的人群中沒有肖立金。黃強、張家林同時發現不見了肖立金。
張家林說:“肖立金呢?”
黃強大聲喊道:“肖立金!李大慶!”
話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什麼,連滾帶爬朝向山下。他看到了,離山頂幾十米的地方,肖立金一動不動地趴在一叢荊棘中,一隻手緊緊抓著胸前的衣服。
黃強翻過肖立金,輕輕搖著,輕輕拍拍肖立金的臉,喊道:“肖立金,李大慶……”
沒有回答。汗水在肖立金塗滿油彩的臉上還在滾動著,看上去栩栩如生而又異常平靜。
張家林、江一帆、魏東等人跑過來時,黃強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喊叫:“李大慶——”
戰地救護隊的醫生很快得出了結論:肖立金是因為過度疲勞,心髒驟停,而結束生命的。
傍晚,在八連的宿營地,一副擔架上,一條雪白的床單覆蓋著肖立金。幾名醫護人員抬著,輕輕推進救護車內。張家林、黃強上了車,他們兩人負責護送肖立金回城。救護車在團長、政委和八連官兵的注目中緩緩離去。
黃強、張家林坐在擔架的兩邊,兩人都沉默不語,隨著車的顛簸而木然地搖晃著,洗盡油彩的臉上憔悴而憂傷。幾乎是同時,晶瑩的淚珠從他們眼裏滾落下來。沒有表情,沒去擦拭,兩張臉上的淚珠在搖晃中無聲地跌落了。又一次湧出,又一次無聲地滾落……
救護車後麵,是幾十輛運兵車和各種保障車輛。在八連一班乘坐的那輛運兵車內,一張張臉上寫滿了肅穆和悲壯。張玉忠的懷裏多了一挺輕機槍,那是親愛的戰友肖立金生前使用的武器。輕機槍比他的新式衝鋒槍高出半截,比他的頭也高出許多。隨著顛簸,機槍不斷地磨擦他的臉。一名新兵想把輕機槍拿過去,張玉忠就那麼抱著,絲毫也不鬆勁,新兵的手隻好又縮了回去。
一切都是無聲的。
兩滴淚從張玉忠眼裏鑽了出來。
而在另一輛運兵車內,江一帆、魏東、尚清濤都不說話。他們極力克製著悲傷。
三天之後,肖立金的父親李振中趕到了部隊,他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農村漢子,身板結實,不大會說話。
八連全體人員在俱樂部為肖立金舉行正名儀式。團長、政委親自趕來參加。
團長、政委坐在最前排,李振中老漢坐在他們中間。老漢麵部沉穩剛毅,雙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看不出悲痛,隻是眼裏隱隱地噙著淚水,然而那淚眼看上去更像是農村老人常見的眼疾。
講台的黑板上掛著肖立金的遺像,講桌上擺著他的骨灰盒。李振中正對著兒子的遺像和骨灰盒,
仿佛受了李振中老漢的感染,室內的氣氛肅穆,卻不那麼悲痛,似乎蘊含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江一帆走上講台,拿著一張紙,隻念了一句,目光便脫離了紙片,望著老漢和眾人,一句一句地說下去,沒有慷慨激昂,像是拉家常。
江一帆說道:“同誌們,今天,我們在這裏,鄭重地為一位親愛的戰友正名,恢複他本來的名字。過去,他和我們朝夕相處了兩年,我們都叫他肖立金,而他真實的名字叫:李大慶。”
李振中依然正襟危坐,一動不動,搭在膝上的兩隻手卻在輕輕地顫抖著。
江一帆繼續道:“李大慶,山東臨沂人,1980年月10月18日生,2000年12月1日入伍。李大慶同誌入伍是自願的,身體是合格的,是由一名優秀的社會青年加入到中國人民解放軍這個行列裏的……2002年10月28日,在執行演習任務時,李大慶同誌因勞累和突發的心髒疾病,光榮犧牲於衝鋒的道路上……從今天開始,李大慶這個名字,將永遠活在我們心裏!……”
一聲壓抑著的嗚咽從人群裏爆發出來。是黃強。黃強泣不成聲:“都怪我,都怪我……我以前見過大慶發病,可我沒往心裏去,大慶,大慶,是我糊塗,你怪我吧……”
張家林攙扶起黃強,走出俱樂部。
而這時,李振中依然一動不動,依然正襟危坐,隻是眼裏的淚水更充沛了。
……
正名儀式結束之後,人們按照李振中老漢的願望,把李大慶的骨灰掩埋在營區裏的大操場上。老漢說,他的兒子生前喜歡軍營,喜歡摸爬滾打,喜歡武器,那麼,他死後就留在部隊吧,每天他都能看到戰友們訓練,每天都能和戰友們在一塊……
在操場的一角,已經挖好了一個深坑,把李大慶的骨灰盒放進去後,李振中揮起鐵鍬,填了第一鍬黃土。接著是團長、政委、江一帆、魏東、尚清濤。再接著是張家林、黃強、張玉忠、餘長春……全連士兵每人往坑裏填一鍬黃土。深坑很快填平了,沒有留土堆,沒有立碑,那片土地現在是新鮮的,明年的春天,會冒出小草,從外表上,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當士兵們的腳步聲、口號聲傳過來時,小草會呼應的……
又過了一天,集團軍批準李大慶為烈士。八連又舉行了為李大慶烈士安放遺像的儀式。在榮譽室門口,兩名哨兵持槍肅然而立。李振中老漢捧著李大慶的遺像緩慢地走進榮譽室,魏東、江一帆一邊一個攙扶著他。在他們身後,是兩行長長的隊伍。
戰士們列隊肅立在榮譽室裏。
在烈士遺像那麵牆上,鑲嵌著密密麻麻的烈士遺像,有穿紅軍服裝的,有穿八路軍服裝的,有穿解放戰爭時期軍裝的,以及誌願軍服裝的,新中國各個時期服裝的,還有很多名字下麵沒有照片。
李振中站在一排排烈士遺像前,江一帆從他手中接過李大慶的遺像,把它掛在最下麵的位置上。然後,江一帆扭過臉來,莊嚴地說:“據連史記載,鋼八連自創建以來,紅軍時期約有200多人英雄犧牲,抗日戰爭時期約有150多人為國捐軀,解放戰爭時期約有300多人戰死沙場,抗美援朝時期,有176名烈士把忠魂埋在了異國他鄉。新中國成立後,共有26名同誌在曆次邊境局部戰爭、搶險救災和執行各項任務中,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正是他們,用生命和忠魂鑄成了鋼八連不死的精神!”
一陣沉默。此時所有人都像雕塑一樣,目光如炬。魏東跨前一步,下達口令:“立正——”
接著,魏東一個轉身。江一帆扶著李振中,麵對李大慶的遺像。
魏東喊道:“敬禮!”
除了李振中,眾人都齊刷刷舉起手來,向李大慶,也向所有的烈士致以莊嚴的軍禮。
魏東又道:“禮畢!”
良久之後,魏東、江一帆和李振中一起慢慢轉過身來。
江一帆輕聲對李振中說:“大叔,他們都是大慶生前的好戰友,好兄弟,您就當大慶在他們中間站著,有什麼話不要憋在心裏,想說就說出來吧。”
此時,李振中終於將一口氣輕輕吐出來,他顫微微地說:“……大慶這孩子,像我,脾氣倔,說話、做事容易傷人……以前,大慶有啥地方做錯了,請你們原諒他吧。”
李振中雙手抱拳舉過頭頂,對著戰士們深深一揖。抬起頭來時,淚水終於從他眼裏湧出來。江一帆、魏東的淚水也奪眶而出。兩人慌忙攙著李振中的胳膊。江一帆哽咽著說:“大叔,大慶是好孩子,是好兵,和戰友們相處得像親兄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