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蘇橙已是迷迷蒙蒙,他的聲音像是在夢裏傳來,那天夜裏,蘇橙睡得並不安穩,她似乎做了許多許多的夢,一個接一個的,大多數她記不清了,可是唯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藤蔓,在夢裏瘋長,仿佛鋪天蓋地,她就如同跳進愛麗絲世界的闖入者,努力在裏麵穿梭,尋找著她心目中的寶藏,可寶藏到底是什麼?夢裏的她一點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那是她曾經擁有過,但又失去了一次的珍寶……
蘇橙猛然驚醒,她怔怔地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眼角似乎還有一絲濕潤。
在夢裏,她似乎沒有找到她的珍寶,可是她卻有一種預感,就是她永遠都不可能找回來時,她瞬間坍塌。
電話鈴驟然響起,蘇橙猛然反應過來。糟了,她不會是又遲到了吧!肯定是鍾曉墨打電話過來催她的!蘇橙連忙爬起來,在一堆衣服裏翻起電話,可是當她終於翻出電話時,鈴聲戛然而止。
蘇橙沮喪地垂了垂頭,再一看身旁空無一人,她心裏奇怪,裴周明已經起來了麼?他起來了怎麼不叫她?她走到客廳,看到裴周明掛上電話,他臉色有些蒼白:“小橙子,給鍾曉墨打個電話說我們不過去了,剛剛我得到消息,許老去世了。”
許老先生的這一天其實並不算意外,他已經熬得太久,走的時候,容顏枯槁瘦骨嶙峋。
蘇橙沒有同許老正式見麵,隻是見過許老的照片。給她印象最深的是一聲建國初期的極簡黑白照,唯有兩色,卻格外風度翩翩,很有學者溫文如玉的帥逸,莫怪當年許夫人會不介意他一窮二白,主動倒追委身下嫁,彼時那是一段男才女貌羨煞旁人的佳話,哪裏會想到在十年之後,夫妻會形同陌路。
可許明央卻是繼承了雙方優點,仿佛見證了父母曾經美好的愛情一般。
以許老的身份再加上許夫人的地位,追悼大會上來了不少媒體,許夫人被團團圍住。她多年來與許老分居兩地,今次是特意從香港飛回來,雖然感情淡了,但畢竟是多年夫妻,追悼會上泣不成聲,顯得十分憔悴,倒是比雜誌報紙上看起來平易近人了許多。
這一端許夫人忙於應付媒體,另一端許明央卻是沒有心思打理任何事情。他隻是良久地站在許老的墓前,看起來似乎神情沉靜,可眼神卻是凝在一處,又仿佛是透過那墓碑,穿過虛無。
蘇橙走了過去,問道:“需要我給你拿瓶水來嗎?”
許明央看到是她時,站立筆直,雙手插進口袋裏:“其實我小的時候,家裏並沒有多少錢,但是那個時候,我一點兒也不貧窮,我反而是院子裏最令人羨慕的孩子,因為我無論要什麼,父親都會同意。哪怕是會花去他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他還把從古玩市場淘來的古錢幣,給我串成各式各樣的古劍,說是這能斬妖除魔的七星劍,然後被我媽狠狠收拾了一頓。”
“那個時候,在我心目中,他一直都是睿智、堅強、無所不能的……”
說到這兒,許明央反倒是慘然地笑了笑:“在他病之前,我不樂意見他,等到我知道他病情的時候,他又不樂意見我了,我原本心想著不見就不見吧,反正也都沒什麼感情了,隻要給了醫藥費,讓他晚年過的舒心點就行了,可是……沒想到,他走的時候,我竟然還是會這麼難過,現在滿腦子裏,反倒是他對我好的那些事情……”
許明央目光閃動,蘇橙能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失去親人的痛苦根本就無人可以分擔,她能懂那種惶然。在辦完父母的葬禮後,她每每從睡夢裏驚醒,總是反複想著一件事情,想著那日若是她再撒一撒嬌,不讓父母出去,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她總是為這種設想而傷心欲絕,可是時間久了,漸漸的,夢裏就隻剩下那些與父母相處的片段,溫暖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以為現實才是一個夢,她仍舊父母雙全。
蘇橙對他說:“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雖然我隻能告訴你,時間能夠解決一切,但我想說的還有一點,我們是你的朋友,我們會一直在你身旁支持你的。”
“我們?是指你和裴周明?”
許明央嘴角微微翹起,嘲弄地搖搖頭:“顧蘇橙,我從來不和女人交朋友。”
“我原本以為你會說,你和裴周明絕對不可能是朋友。”
許明央無奈地看著蘇橙。她麵頰被冷風吹到有些淡紅,瑟縮著脖子,但眼神仍舊幹淨透明。
“走吧。”
許明央略略仰仰頭,向許夫人那邊走去,但是他又頓住,挑挑眉道:“對了,替我謝謝裴周明。”
裴周明就站在不遠處,卻並沒有過去打擾他們。他隻是站在樹下,樹枝的陰影交錯落下,淡淡地印在他身上。他晶瑩的雙眸靜靜地看著蘇橙,指間有一支點燃的煙,輕煙繚繞。
自從知道許老去世的消息,裴周明就趕過來幫忙了,這幾天,幾乎是徹夜未眠。
蘇橙朝著裴周明快步走了過去,裴周明見到她便笑了。他將煙掐滅,手裏還拿著一條薑黃色的圍巾,打擊她道:“你下次還能忘什麼,能把自己都忘記了是嗎?”蘇橙這才覺得脖子有些涼颼颼的,不好意思地笑笑。裴周明替她將圍巾係好:“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嗯。”蘇橙點點頭,握住裴周明的手,靠在他肩上。
許明央靜靜地將他們看在眼中,心裏像打翻了一抽屜調料,複雜而又酸澀。如今的他們看起來已是這麼好,仿佛隻有彼此,再無其他人插足的餘地,眉眼之間滿是幸福。曾經他告訴蘇橙,他亦能如此是,但是看到如今這一幕,許明央卻不敢再如此自信,也許對於有些人來說,唯一與惟一便有不同,一是在口,一是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