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新文學運動以來的著作(下)(2 / 2)

要是沒有楊振聲先生的《玉君》,我們簡直可以說沒有長篇小說。可是《玉君》並不在這裏備一格充數的。你盡可以說它的結構有毛病,情節有時像電影。你盡可以說,他的文字雖然流麗,總脫不了舊詞章舊小說的氣味。甚至於你盡可以說,它的名字的主人,玉君,始終沒有清清楚楚的露出她的麵目來。可是隻要有了那可愛的小女孩菱君,《玉君》已經不愧為一本有價值的創作了,何況它的真正的主人,林一存,是中國小說中從來不曾有過的人物。他是一個哲學家,可是並不是言語如木屑似的哲學家,他是一個書呆子,可是多麼可愛的一個書呆子!他對朋友的義氣,對女子的溫柔,對強暴的反抗,對弱小者的同情,以及種種——例如喜歡同無論什麼人發議論的——癖性,都使他成一個叫人忘不了的人物。要是他生在法國,再多活三十年,也許成了像法郎士的一流人。可是林一存是少年的中國人,而且就是林一存。

現在要說到兩位女作家了。一位是幾乎誰都知道的冰心女士,一位是幾乎誰都不知道白薇女士。冰心女士是一個詩人,可是她已出版的兩本小詩裏,卻沒有多少晶瑩的寶石。在她的小說裏,到常常有優美的散文詩。所以我還是選她的小說集《超人》,《超人》裏大部分的小說,一望而知是一個沒有出過學校門的聰明女子的作品,人物和情節都離實際太遠了。可是裏麵有兩篇描寫兒童的作品卻非常好。

白薇女士的名字在兩月前我們也從沒聽見過。一天有一個朋友送來她的一本詩劇“麗琳”(商務),我們忽然發見新文壇的一個明星。她是與冰心女士很不相同的。除了母親和海,冰心女士好像表示世界就沒有愛了。《麗琳》二百幾十頁,卻從頭至尾就是說的男女的愛。它的結構也許太離奇,情節也許太複雜,文字也許有些毛病,可是這二百幾十頁藏著多大的力量!一個心的呼聲,在戀愛的痛苦中的心的呼聲,從第一直喊到末一頁,並不重複,並不疲乏,那是多大的力量!

本來說十本書的,現在一寫就成了十一本。好在我並不是受什麼試驗,就讓它去吧。

中國新出有價值的書雖少,當然不止十一本。可是我不願意也不能做一個詳細的測量。我不願意,因為這樣的工作太苦了。

我不能,因為我本來不是批評家,何況幾乎不看新出的書。這到得申明的,我不看新書,並不是因為我不高興看;也不是全因為沒有時候去看;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沒有錢去買來看。這一年來,我把以前定的幾份外國雜誌都停止了,所以已經八九個月沒有看外國報,那裏還有錢買中國的新書。(好像有人說我有一篇什麼文章,是抄襲外國雜誌的某作家的。我聽了覺得非常的慚愧,因為我非但沒有看見那篇文章,並且沒有所見過那位作家的名字。可是我覺得我應當看見這些文章的——錢實為之,謂之何哉!)我對於中國新文藝的前途,還是懷著很大的希望。我相信,這希望不至於落空的。據Jastrow的統計,四十七歲至四十八歲是著作家出產最偉大的傑作的年齡。這話我們固然不用相信,可是我們的新作家,無論我已經說到的或沒有說著到的,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外,大都是三十左右的人。他們每年總得有二三十篇的創作成著述在前麵。何況他們後麵,已經來了一群更年輕的人。這是留心有幾個刊物的人,少不得能夠覺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