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沿著景色秀麗的閩江入海口往東北方向行走，我聽到了龐大船艦的悠揚汽笛聲響，我看見繁忙漁港的無數輪船邊，輕輕地漂蕩著木質古舊的小舢板。古典和現代交織，鳴奏的海上漁業交響曲特別經久耐讀。我在穿越蜿蜒起伏的公路和彎彎曲曲的山道之後，終於見到長樂市金峰鎮橫嶺村。這兒，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壇巨匠冰心的祖籍地。20多年前，我有幸在金峰駐地部隊裏服務，專門去過冰心的祖籍地，當地鄉親還修繕過冰心先輩的故居。我們應當感謝王炳根先生，他20餘年來一直致力於冰心文學研究和冰心文學館的謀劃建設，在有關部門和長樂市支持下建立起並養護好這座冰心文學館。
冰心出生在福州烏山邊上的隆普營。還在繈褓之中，她就跟隨做海軍軍官的父親謝葆璋和母親楊福慈到北京去生活。沒多久，父親調任山東煙台去做海軍高官，才幾歲的小冰心也就跟隨父親來到了山東煙台，在波浪翻卷的大海邊度過了她的孩童時代。11歲的時候，她又隨父親回到故鄉福州，就住在風情獨特又古色古香的三坊七巷之南後街邊上。據說，她的故居原先是辛亥烈士林覺民的房子。林覺民犧牲後，社會一度對“黃花崗烈士”持打壓態度，林覺民家人為避難離去，房子就被冰心的祖父謝鑾恩買下。冰心的少女時代是安詳寧靜的。她以第一名成績考入福州女子師範學校。她在福州期間廣泛接觸了中國古典文學和外國文學譯著。後來父親再度到北京做官，冰心又隨之進入北京的貝滿中學讀書；繼而她又進入北京協和女子大學和燕京大學讀書。1921年，冰心漂洋過海到美國威爾斯利女子大學讀文學語言專業，獲碩士學位。五四運動爆發的那一年，冰心發表了她的第一篇小說《兩個家庭》，開始走上文壇。由於受到世界大文豪泰戈爾《飛鳥集》的影響，她寫作了許多自由體詩歌，後結集為《繁星》和《春水》出版，被評論家稱之為“春水體”。從此，冰心就成為“五四”時期的重要作家。
遙想當年，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是誦讀著冰心《繁星》和《春水》等作品長大的。
母親啊！
天上的風雨來了，
鳥兒躲到它的巢裏；
心中的風雨來了，
我隻躲到你的懷裏！
這首《母親》在現代詩歌中，屬於超短章，但她震撼過每一個幼小生命的靈魂；她在童年、少年、抑或青年男女的情感裏盤旋飛翔；還在無以計數的兒輩們心窩裏築巢。一代一代的孩子，從冰心的“母親”詩裏，領會和穎悟到母親的崇高偉大！在《成功的花》裏，冰心用透明的情、透明的思、透明的發現交織著透明的哲理，既淡然又濃鬱地寫道：
人們隻驚慕她現時的明豔，
然而，當初她的芽兒，
浸透了奮鬥的淚泉，
灑遍了犧牲的血雨！
冰心後來創作的兒童文學作品《寄小讀者》係列，也在廣大青少年中引起強烈反響。這部書寫於1923年至1926年，共29篇通訊，記述了作家的各種見聞和感受，描述了域外奇異獨特的風情，表達了作家對祖國的誠摯熱愛，對故鄉的濃烈思情。在這一係列散文作品中，作家倡導“愛的哲學”，表述愛從生活來，愛滲入生活中；愛是人類的精魂，愛是永恒的主題！這部被當代作家、評論家譽為最早的兒童文學，奠定了中國兒童文學的基調，故而冰心也被文學界譽為“中國現代兒童文學的奠基人”。
到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冰心再度創作了《再寄小讀者》和《三寄小讀者》，同樣在廣大青少年中產生強烈反響，也再度引起文學界和社會的關注，好評如潮，將冰心被世人稱為“兒童文學奠基人”的角色再度推向高峰。
冰心從“五四”時代起，就開始創作小說。她生活在諸多社會矛盾並存的時代裏，參與過風起雲湧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目睹了帝國主義侵略和蹂躪中華民族的罪行，看到了官僚資本家對普通民眾的掠奪和壓榨，親曆了婦女在反封建求解放過程中的掙紮和進擊……而這些都成為她小說創作的題材，當時就有評論家稱冰心的小說為“問題小說”。冰心“問題小說”所涉及的社會麵相當廣泛，有反映家庭倫理問題的，有反映父女兩代人之親情問題的，有關於婦女覺醒、個性解放方麵的，有涉及官僚資本家欺壓窮人方麵的，還有她作為海軍高官女兒產生揮之不去的“海軍情結”而反映兵士問題的……《兩個家庭》、《斯人獨憔悴》、《去國》、《超人》、《煩悶》、《一個軍官的筆記》等等，都是她“問題小說”的代表作。冰心小說並不以人物性格刻畫見長，故事情節也不算複雜曲折，但讀者讀後卻回味無窮，往往能透過麵上的人物故事思考社會生活中隱匿著的深層次問題，讓讀者產生豐富的聯想和深沉的探究思索。到了20世紀80年代，年屆八旬的冰心老人，依然保持著對時代和所處社會的反思或思考，延續了年輕時候對各種社會問題的敏銳觀察和透視，寫下了《空巢》、《遠來的和尚》等一批“問題小說”，再度獲得廣大讀者和評論家的高度評介，其中《空巢》還獲得1980年度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冰心的散文作品取得很高的文學藝術成就。首先，冰心的散文語言清新明麗，句式典雅溫潤，詞彙豐富飽滿。她能吸收古典文學中的辭章文句，卻在援引古典詩句語彙時總能進行融化和改造，然後巧妙地運用於現代語言之中，使得行文如行雲流水般歡暢，若玲瓏剔透般圓融。她還善於從民間口語吸取營養，經過精心提煉和加工，成為獨特的語言藝術，形成洗練簡約，鮮活明快，清新婉麗，既華美又淡雅的語言風格。我總想，冰心的散文為何在一代代青少年中流行不絕，重要緣由就是作品語言的清麗典雅。其次，冰心散文充滿真情實感。她從不矯揉造作，更不嘩眾取寵，她總在平實的敘述中閃現真情，在日常生活的小事描述裏凸顯人的純潔心靈，透露美和善的信息，使讀者受到心靈淨化或靈魂的提純。這在《一隻小鳥》和《寄小讀者》等許多作品中都能看到。再次，冰心散文具有深邃的底蘊與豐柔的內涵。她在作品裏一再表述著一個永恒的母題，那就是至純至善的大愛。她在“愛的哲學”裏遊暢一生。她的“愛在右，同情在左”的格言，已浸潤在世界上無以計數的讀者心靈深處，在“大愛”的大旗下用真善美去化解人和人之間的心結，消融代與代之間的縫隙；用“大愛”撫平曾經有過的心靈創傷，彌合間離的靈魂裂痕。“愛”在冰心筆下是聖潔的殿堂，是神明的宗教，是高尚的精神，是全部身心的奉獻和純善靈魂的吸納。“愛”具有永恒的普世價值。不論什麼民族或家國，都應視“愛”為終生追逐目標；不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愛”都是心靈和行為的座右銘。“有了愛，就有一切！”這就是冰心文學超越界別、超越年齡、超越國境和民族膚色，貢獻給人類的最佳福音寶典！
冰心如海洋般的博大精深。她曾經這樣寫道：
清曉的江頭，
白霧茫茫；
是江南天氣，
雨兒來了——
我隻知道有蔚藍的海，
卻原來還有碧綠的江，
這是我父母之鄉！
她的故鄉在海邊，她的出生在海邊，她的童年在海邊，她的少女時代又回到福州海邊，她的一生都與大海情思相連。福建的海和山東的海，福州的海和煙台的海，浸潤了她的性情，澆灌出她的風華。海的寥廓和恢宏，海的精深和厚重，給了她一生滋養，她也用一生的大愛和真情回報人間。“大愛無疆”，就是冰心將愛與海融合後的寫照。這絲毫不是誇張。冰心的寫作生涯長達七八十年。她早年就著作等身，80歲後還認為是寫作生命的開始。這在世界作家裏也屬奇跡。你看冰心的詩歌、散文、小說、書信、譯著……林林總總，除在國內出版，還翻譯成許多外國文字在海外發行。這些作品，不就是一條闊大無邊的文學海洋嗎？像我等愚頑之輩，所學冰心作品精要，不足於萬一。在這篇短章裏，就更難完全表達對她大海般的深邃文學的全麵概括了。
最後，隻能用“慚愧”兩字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