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進長汀城西的羅漢嶺,站在掩映於高大樹木蒼翠下的秋白之墓邊,我在讀出莊嚴肅穆的同時,也穎悟到英豪偉傑者的壯懷激烈!我們曾經無數回高唱雄渾激昂的《國際歌》,可我們卻難以堪比瞿秋白高唱《國際歌》走向敵人刑場的那份悲壯與豪邁……
瞿秋白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之一,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傑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理論家和宣傳家。他曾主持召開著名的“八七”會議;是中國共產黨內最早用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研究中國政治、經濟、文化問題的學者;曾兩次覲見革命導師列寧;精通俄、法、英等國語言;20世紀30年代,與魯迅共同領導了上海左翼文化運動。在無數走向國民黨蔣介石為中國共產黨人設置的陰森恐怖的刑場上,瞿秋白是共產黨內職務最高者之一。
中央紅軍的悲劇最慘於1934年的秋天。紅軍被迫轉移,瞿秋白被留在蘇區。秋白在這個秋天裏麵臨最嚴峻的考驗。紅區被敵人占領後變成了白區,於是秋白在這個秋天的白區裏蒙上了“秋”之悲涼的生命白色。次年2月的一個清晨,瞿秋白和一批紅軍首領東渡汀江後在水口鄉不幸被敵人包圍。鄧子恢是閩西人,地形方位較熟,得以突圍逃生。何叔衡滾下山崖,昏倒在荒田裏,被民團槍殺。瞿秋白被捕,他因編造假名本可以被人保釋,卻由於被叛徒出賣而作為要犯報送到了蔣介石手上。瞿秋白可以選擇生,隻要他投降變節。但瞿秋白選擇了死,敵人無論怎樣利誘或威逼,瞿秋白始終堅持正義,直至走向刑場。瞿秋白從被俘到他臨刑前共4個月,敵人從刑訊逼供到軟禁厚待,都沒有從他口中得到他們所需要的任何東西。長期監禁不能戰勝瞿秋白的堅強意誌。如果說堅硬和剛強,瞿秋白完全具備了這些共產黨人所特有的東西。
刑場和英烈的故事,我們在血染的紅色曆史中讀到許多。李大釗刑場就義,陳鐵軍和周文雍刑場婚禮,江姐和許雲峰慷慨赴刑……我這裏獨說瞿秋白,是因為瞿秋白的意義不僅有慷慨高昂、雄渾激越、堅強如鋼,還有全方位的“心跡表露”。就在他走向刑場的前夕,為我們展示了一份內心的獨白,與其名秋白同樣的“秋白”:“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秋白一開始就在《多餘的話》中引用《詩經》裏的詞句,表明自己的心跡。接下來,他清醒而深刻地言道:
我不怕人家責備,歸罪,我倒怕人家“欽佩”……我願意趁這餘剩的生命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寫一點最後坦白的話。
……
因為“曆史的誤會”,我15年來勉強做著政治工作——正因為勉強,所以也永久做不好,手裏做著這個,心裏想著那個。在當時是形格勢禁,沒有餘暇和可能說一說我自己的心思,而且時刻得扮演一定的角色。
到了最後“談天”的機會,瞿秋白幾近苛刻地自責,將自己的過去全盤托出。他毫不掩飾地談到“曆史的誤會”——本是做著翻譯馬克思主義到中國的工作,或者做著記者工作、文學(文化)工作、“幼年”共產黨事務性工作的他,“沒有心思要自己來做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然而,因為陳獨秀在早期犯了“右”傾錯誤,又因為瞿秋白在糾正陳獨秀“右”傾錯誤時功績最大,於是秋白說“就輪到我主持中央政治局”,主持召開了黨的著名的“八七會議”,“這樣我擔負了直接的政治領導有一年光景”。這其間黨發動了著名的南昌起義、廣州起義、秋收起義。那時的中共創始人幾乎個個都在探索中國的紅色革命怎樣進行。在這樣的背景下,瞿秋白也難免犯錯誤。然而秋白的坦誠就在於,他毫不掩偽自己的錯誤,並且直言自己的錯誤對黨造成的損失,他甚至還講到自己作為文人的性格弱點。這時候,秋白真想說:你們饒了我吧,我實在沒有興趣和能力負擔這個領導工作。但是,因為責任還在,秋白沒有說出口。“從1925年到1931年初,整整5年我居然當了中國共產黨領袖之一,最後3年甚至仿佛是主要的領袖”。他認為這就是“曆史的誤會”,他本該去做翻譯或寫文章的,卻一不小心做了黨的領袖。“我寫這些話,絕不是要推脫什麼責任……也絕不用我主觀上的情緒來加以原諒或減輕。”
作為後人,我們不知讀過多少英烈英勇就義前的慷慨陳詞或豪言壯語,如方誌敏、夏明翰、葉挺等等,這些英烈的文章和詩詞至今仍在滋養著我們的精神。然而瞿秋白畢竟是“這一個”,他的獨特經曆和他善於嚴厲剖白自己的“文人式的真情”,讓我們讀到了有別於其他英烈的不可多得的真誠和坦率。他在紅色革命處於低潮的時代背景下寫出的那些文字,雖有些悲愴,我們卻至今還能撫摸到他滾燙的真情和鮮活的血脈,以及他對革命事業忠貞不渝的信念與視死如歸的偉大精神。
瞿秋白是高唱著自己翻譯的《國際歌》走向刑場的。敵人槍聲響起的前夕,他還鎮定自若地寫下了一首詩:
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
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
詩的末尾署上“秋白絕筆”,完成了一位共產黨高級領導人兼高級知識分子略帶悲情色彩的完美造型。這造型在紅色曆史中的定格,不僅有秋白外表形體的決絕和剛毅,還包含了秋白內心透明的純真和坦誠。
二
走過連綿起伏的群山,又趟過彎彎曲曲的小河,周恩來終於來到了長汀。
這是1927年的夏秋之際,暖色的秋風在叢林中穿行,漫山遍野的楓樹和樟樹還散發著誘人的清香,綠中帶黃的豔麗色彩從山頭流向山腳。周恩來、劉伯承、賀龍、葉挺領導的“八一”南昌起義,是中國共產黨人打響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隨後,起義部隊揮師南下,經臨川、宜黃、廣昌、瑞金向福建挺進。周恩來和葉挺帶領的這支起義部隊,越過蜿蜒逶迤的武夷山,擊潰了守敵賴世璜部,一路長驅,很快攻克了長汀。
這就是周恩來的首次入閩。
汀江是閩西的母親河,也是世界上所有客家人的母親河。江水滔滔,碧波東流,它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客家子民。喝過汀江水的起義部隊,在長汀稍作休整,以補充給養和兵員。長汀的窮苦百姓支持起義部隊,要糧給糧,要人出人。周恩來和葉挺主持了前委會,詳細討論了攻取廣東東江的計劃。他們分析認為,東江的國民黨守軍不多,地勢也不險要,如若攻打是完全有勝算的。然而共產國際派來的軍事顧問卻認為起義軍太小家子氣,攻打一個小小的東江意義不大,必須直接奪取潮汕這一中等城市,才能引起全國震撼。麵對不熟悉中國國情的共產國際的強大壓力,周恩來和葉挺隻好委屈地妥協。結果可想而知,起義軍此時並不具備攻打中等城市的軍事實力,於是部隊不但沒能占住潮汕,反被強大的國民黨守軍擊潰而返回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