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行走在驚濤拍岸的岩礁叢中,被鹹濕味兒很濃的狂猛海風吹打,又被礁石上濺得很高的浪花潑灑得一身水濕。我不停地前行,繞過一座又一座近海島嶼,企圖尋覓5000年前閩地沿海漁獵土著的蹤影或遺跡。但是我一無所獲。我不得不回到位於閩侯境內的曇石山紀念館,在現代人建立的曇石山遺址上尋找屬於我所需要的點滴古跡。遠古曆史的現代記錄十分清楚:閩越人之先民於新舊石器時代是在海邊生活的漁獵者。當時已有陶器,生活用具有斧、壺、鼎、碗、杯、罐、盆以及精製的骨器和蚌器;而獵漁的器具則有石锛、石刀、石鑿、石鏃等。由海邊(海上)漁獵者而內遷至平地再至山地,從而形成閩越族人,這大概就是福建5000年前至2000多年前的簡略曆史走勢。
閩江是福建的母親河。閩江在古代叫“蠻江”。它的源頭在我的故鄉建寧均口。那裏竹林茂盛,濃蔭密布,涓涓流泉清澈甘洌。閩江沿岸的山地土著是從何時開始在這裏居住生活?因我閱讀範圍有限,尚不得而知。閩越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今人無法準確說清閩越人最早形成的具體時間。閩越人屬於大漢民族之一係,猶如後來的客家人屬於漢族一支一樣,言說他們的曆史隻能從漢人記載的文獻中尋找。這樣,我們就不得不將眼光瞅準了揚名萬古的《史記》。於是,閩越王無諸就這樣鮮活地走在了我的麵前……
無諸是越王勾踐的第十三代孫。後人稱無諸為“開閩之王”。據此可說,閩地開埠有濃烈的外鄉人的重要創建。福建的有文字曆史從外鄉人入駐開始書寫,這在中國的30多個省市區中極其少見。但是福建物產豐富,土地肥沃,氣候宜人,丹青碧水特別養人,尤其在無諸開閩之初,定位就很高——將具有冶煉鐵器最先進技術的“東冶”(即現今的福州)定為閩地都城,這一定位使得福州乃至福建一直處於祥和安康的福澤之地。往往是北方戰火燃燒,硝煙彌漫,而偏安一隅的福建卻依舊歌舞升平,一派安然。往往是中原大戰,烽火連天,而福建成為爭戰雙方或幾方爭奪的對象,福建有豐厚的物資儲備,有可以征集的廣大兵員,還有可供失敗者扼守的險要地盤據點。無諸年代就是典型一例。楚漢相爭,無諸支持漢王劉邦,最後獲勝而被封。漢景帝時的“七國之亂”,吳王劉濞拉攏無諸和搖。東海王搖幹了,無諸不幹,他支持漢景帝,最後得勝保住福建。
千年之後,閩王王審知主閩,他的最大政治智慧就是,雖逢戰亂,不管多少人勸諫,他始終不稱帝,“寧做開門節度使,不做閉門天子”,歲歲朝貢,忠於朝廷,永不割斷閩地與中原血脈地緣文化的緊密聯係,為福建贏得幾十年建設時間,使福建成為世人稱譽的“世外桃源”,至今依然被人們傳為佳話。
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種頗有政治色彩的“福建現象”!
二
春秋時代八百諸侯,驅君逐君弑君滅君現象時有發生。遙想當年,越王勾踐的先人為爭奪王位而大開殺戒。越王自己也在複國成功後將立有大功的文種屠殺,故而司馬遷在《史記》中感慨地留下“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名言。誰能想到,功勳卓著的閩越王無諸仙逝後,他的後人也延續了春秋弑君滅君的遺風,上演了殺王滅王的醜陋事件。無諸按傳統做法,將王位傳給了長子甲兄,沒料想二兒子甲陰謀篡權,將甲兄弑滅,自請為王。這樣做的惡果是,“王”的權威性合法性受到挑戰和質疑。繼而無諸的三兒子郢仿效二兒子甲的做法,密謀將甲王弑死,這樣郢就坐上了閩越國的王位。
郢王並不是一個有雄才大略的王君,雖然他有霸氣和殺氣,但在政治上軍事上並不成熟。他以為有先王無諸給他留下的強大兵軍和利劍部隊,以及豐厚的物質儲備,就可以南征北討。建元六年(前135年)春,郢王未同部眾取得一致意見,更未向漢王朝報告並取得同意,就貿然領軍向南進發,去攻打南越(今廣東)。南越王趙胡得報,不敢擅自發兵還擊,驚恐中趕忙向大漢朝廷報告,請求漢武帝派兵救援。漢武帝當時何等強大,他連匈奴都不怕,還會把一個小小番國的閩越放在眼裏?他當即派將軍王恢領兵出豫章(今江西南昌),又派司農韓安國領軍出會稽(今浙江紹興),救援南越。郢的弟弟餘善是個頭腦靈活反應敏捷的人,他也有篡奪王位之心。他見機會來了就找丞相密謀,說郢罪有三:一是弑甲王篡位不得人心;二是違背民意擅自領軍攻打南越;三是朝廷有詔仍然一意孤行,罪當殺滅。於是手起刀落,將其兄郢王弑死。餘善派使者拿著郢的人頭去見王恢請罪,王恢將軍便不再派兵出戰。漢武帝得報後也下詔書叫王恢和韓安國停止軍事行動。漢武帝同時認為,餘善雖殺郢有功,但他畢竟事先已經參與郢的密謀作亂,隻有無諸的孫子繇君醜沒有參與陰謀,什麼壞事都沒幹,於是漢武帝立醜為閩越王。
這時節的閩越政權其實並不穩固。繇君醜雖然是王,但他是餘善的侄兒。餘善掌管著軍隊。《漢書》上記載說,“餘善殺郢,威行於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為王。繇王不能矯其持正。”這些話裏傳遞出的信息表明,餘善因將郢殺死而功高震主,很多百姓都擁戴他,也可見郢王舉兵攻打南越不得人心。在這種狀況下,繇王要製衡掌控餘善基本不可能。《漢書》又載:“繇環能製,天子聞之,為餘善不足複興師。曰:餘善數與郢謀亂,而後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餘善為東越王,與繇王並處。”一個諸侯國裏出現兩個並列的大王,政權的複雜性和不穩定性可想而知。這就為以後閩越國的悲劇埋下伏筆。
當時的閩越,風光旖旎景色秀麗;清亮且波瀾壯闊的滔滔閩江橫貫北南東中,最後由閩江口流入大海,被閩人稱之為福建的“母親河”,山地田畝都靠這江水澆灌。閩地氣候宜人,雨量豐沛,這樣好的山川田地氣候隻要有人耕耘就有收獲。如果手握閩越生殺大權的餘善能夠繼承無諸的遺誌大力發展經濟,閩越國將更加興旺發達。誰能想到,餘善利令智昏,誤入迷途。當時,閩都在福州,繇王居新店古城,餘善卻居屏山宮殿。這樣做就潛伏著巨大的悲涼。按說繇王乃正宗閩王,他應居都城中心的屏山宮殿,卻沒想他住在郊外的新店,而餘善非正宗閩王反倒居於王宮,更要命的是閩北大部軍隊駐紮的王城,這時候也成了餘善的行宮。繇王不過是個擺設,餘善真正掌控王權。如果掌實權的餘善坐得端行得正,悲劇也可避免,偏偏餘善名雖有“善”字,卻不是善良之輩,他不像繇王那樣本分厚道聽從漢廷指揮,雖然他在漢軍滅南越的時候,也曾率8000水軍從海路行進助漢。元鼎六年(前111年)冬天,凜冽的寒風吹拂大地,也將餘善的心情越吹越寒。餘善起了謀反之心,他不聽任何人勸阻,背著繇王私刻“武帝”玉璽自立。他帶領強大的閩軍向北進擊,所到之處殺人攻城,屍橫遍野。漢武帝聞訊派水陸兩路大軍進行反擊。居股、吳陽和敖等將領都很害怕殃及自身,於是率領部分閩越軍民攻擊餘善,向漢軍投降。閩越內部的自相殘殺給了漢軍可乘之機,漢軍很快就將閩越餘善之軍圍困。
一時間,彌漫硝煙洶洶烈烈地潑灑在閩越兵士身上,滾滾烽火瘋瘋狂狂地燃遍閩越城池;“母親河”閩江全被人血浸漫,歇斯底裏的廝殺聲斃命聲響徹山岡。就在這殘酷的兵戎相見的打殺中,閩越軍被全麵擊敗……
漢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冬,存在了92年的閩越國被漢武帝派出的強壯兵馬剿殺而消亡。
三國時福州長商升接受了叛逆者王朗的邀約,合謀反擊吳國派來的聲討大兵,站在了朝廷的對立麵,結果被東吳大將賀齊率軍所滅。
到了南北朝,陳霸先統禦天下的時候,晉安(福州)當時的主政者陳寶應,以為天下大亂,戰火紛飛,而福建物產豐富,物資儲備良多,不聽諸多謀士和大臣勸告,貿然稱王稱霸,割據一方,結果被朝廷派出的軍隊全麵剿滅……
王審知堅持不搞福建獨立,贏得大好建設時光,閩地百姓安居樂業。誰想,他的第二個兒子王延鈞,以卑劣手段,結黨營私,引誘拉攏時任建州(今建陽、建甌一帶)刺史的王延稟,共同起兵謀反,把他的哥哥即王審知大兒子王延翰弑死,搶班奪權,自稱福州威武軍留後,獨建“閩國”,自稱帝王,脫離朝廷,結果不出幾年,照樣被朝廷派兵鎮壓消滅……
看到福建的這幾條曆史,我仿佛又發現另一個類型的帶有悲情色彩的王朝末期的“福建現象”。相同的是,主政者都看到了福建偏安一隅,看到了福建所具備的地理和物資優勢。所不同的是,主政者采取的對策相異。前一類“福建現象”,主政者心係朝廷,不斷朝貢,保持同朝廷的血肉聯係,具有正麵積極意義。而後一類“福建現象”,主政者利令智昏,為滿足個人一時膨脹的“王皇欲”、“獨立欲”,引火燒身,造成了福建政治混亂、政權丟失,百姓家破人亡的重大悲劇!
三
我浸泡在曆史書頁的裹挾中,我沒有見到華夏大地之漢唐盛世時福建的突出貢獻。在交通極其不發達的古代社會,甚至一些有門路的官員都不願意到福建這個“荒蠻之地”做官。大文豪曾鞏在福建主政期間政績斐然,但他多次要求朝廷調他回到京城(臨安)工作,哪怕到京城郊外或附近做個官差也行,為此他幾次上疏朝廷要求調走。從曾鞏的個案不難看出,福建雖說偏安一隅,有著美麗的山水景色和豐厚的物產,卻並不是人們做官做事業的首選之地。這樣的格局等到南宋的戰火不斷在黃河、長江邊上燃燒之後,元兵的鐵蹄不斷在南宋的土地上奔騰馳騁,便很自然地被打破。隨著一批批士族和官員因避戰亂而不斷南遷,福建便成為這些人的重要安身落腳之地。一些有作為的高級官員甚至把福建當成反擊異族侵略者的重要戰略基地。而福建所具備的險要山勢和豐厚的物資儲備,加上充足的兵員,也正好能夠承擔抗擊異族敵寇侵犯的重任。這樣,文天祥和陳文龍的閃亮登場就十分自然。文天祥最早提出在閩北山地組織兵力抗擊元兵,文天祥還認為在南宋朝廷已經覆滅的情勢下,將年幼的繼任皇帝轉移到閩地,很有必要。文天祥幾經抗擊雖敗猶榮,終成一代民族英雄。
本就是福建人的陳文龍,抗元的決心與毅力絲毫不比文天祥差。他首先選擇福州作為反擊元兵的戰略要地。失敗後,他又輾轉自己的家鄉興化(今莆田、仙遊一帶)募集資金和兵員,進行堅決的抗元戰鬥。由於有叛變分子做內應,陳文龍雖殊死戰鬥卻因寡不敵眾而最後失敗被俘。不管敵人怎樣威逼利誘,他誓死不從,大義凜然,成為與文天祥齊名的民族英雄。
不能不提一筆的是陸秀夫。此人雖是一介文人,卻異常大膽勇敢。他在後南宋抗擊元兵的歲月裏,始終作為小皇帝的監護人和守衛者,起著脊梁作用。他先是與陳宜中、張世傑等在福州立益王趙昰為帝,定年號“景炎”,重建宋廷,他任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元兵侵入福建後,他和張世傑組織軍民頑強抗擊,在閩地千方百計的保衛著趙家皇室獨苗,他認為隻要皇帝在,南宋就在,就有複興的可能。但終因敵我力量懸殊太大,陸秀夫和張世傑戰敗後逃往廣東。皇帝趙昰死後,陸秀夫與張世傑又共同擁立宋端宗年僅7歲的弟弟廣王趙昺為帝,定年號“祥興”,輾轉於閩粵山地海邊,最後於崖山(今廣東新會)再度被元兵打敗。陸秀夫毅然決定背著小皇帝趙昺跳海而亡,非常壯烈!
於是新一種王朝末期的“福建現象”漸漸產生。福建作為先前的“獨立王國”或者“自保衛廷”,變為抗擊異族侵略者的重要基地,甚至成為王朝末期延續小朝廷生命的要地。
明朝末代發生在福建的故事與南宋末代發生在福建的故事相當類似。
由於朝廷腐敗,民不聊生,哀鴻遍野,導致李自成、張獻忠等領導的農民起義爆發。誰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自成的軍隊擊敗明軍占領北京城沒幾天,就被皇太極率領的大清軍隊擊敗而逃離京城。順治皇帝雖然年幼,但凶悍的執政者多爾袞卻威猛地掃蕩華北、華中,進而占領華東,“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清軍共將兩地百姓殺死100萬。清軍勢不可擋,一路南下,於仙霞關打入福建。貪生怕死的鄭芝龍放棄抵抗,福建北部輕易就落入清軍之手。身為福建東山人的黃道周,就是在這樣的國破家亡的背景下被凸顯出來。
黃道周的抵抗雖說是無力的,但他明明知道失敗仍然頑強戰鬥。他英勇抗擊清軍和勇於獻身的精神,驚天地泣鬼神,感動了無以計數的中國人,也使他本人成為明朝末年的“文天祥”,在曆史的天幕上定格為民族英雄。
洪承疇降清,鄭芝龍降清,但鄭成功和諸多鄭氏集團的軍民堅決不降清。鄭成功舉起抗清大旗,聚集了數萬軍民與清軍在閩、粵、浙等地展開殊死戰鬥。如果說,此前文天祥,陳文龍,包括張世傑、陸秀夫,以及黃道周的抗擊異族侵略者的戰爭,均以失敗告終,那麼鄭成功和施琅組織的數次抗擊清軍的戰爭,卻是有輸有贏,並且鄭軍略占上風,尤其是海戰,鄭軍憑借對地形地物的熟悉以及海邊百姓的擁護,幾乎每次海戰都將清軍打得落荒而逃,敗走他地,為此鄭成功和施琅共同創立了在海島(金門、廈門)建立根據地的曆史性創舉。最後,鄭成功憑借他的政治智慧和軍事實力,收複台灣,成為曆史上最偉大的民族英雄!
宋、明兩朝末期福建抗擊異族入侵的曆史表明:這個“八山一水一分田”的邊遠省份,已經完全脫離過去的“獨立”或“守中”現象,重新生成抗擊敵寇侵略的戰場,成為最後一個守護朝廷家國的聖地。
四
有灰塵飛飄的日子並不一定要把自己搞得滿臉汙垢。然而大清王朝沒等灰塵撲麵而來就已把朝廷弄得滿身齷齪。盛極而衰的康乾後人,把玩著鼻煙壺,巧鬥著蟋蟀,狂吸著鴉片,也就把大好河山玩成了支離破碎。一次次戰敗和一次次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的簽訂,清政府就將自己推向了苟延殘喘的朝代末期。外國侵略軍的多次征伐與蹂躪,激起了無數中國人的堅強抗擊。福建民眾,在這個王朝末期,又充當了抗擊帝國主義侵略的重要力量。抗英愛國將領陳化成,福建同安人,就是典型一例。陳化成出身貧民,完全靠自己的艱苦奮鬥,一步一步從士兵升到了將領。他曾於道光二十年(1840年)任福建水師提督,是個有勇有謀的海軍將領,在他任內多次擊退英軍進攻,威震江南。鴉片戰爭爆發時,他以江南提督的職務堅守上海。他在欽差大臣裕謙的支持下,籌措資金,調集兵勇,鑄鋼炮,製火藥,築炮台,練士兵,嚴守吳淞海口要塞。1842年,在中國人多次戰敗的時候,20多艘英艦來犯,陳化成“奉命剿賊,有進無退”,連日登台指揮將士勇猛殺敵,擊毀敵艦多艘,斃敵數百。由於兩江總督牛鑒向英軍乞和,又在戰鬥緊要關頭帶領兵士逃跑,陳化成腹背受敵。在危急萬分之際,他仍堅持率部奮戰,親手燃炮,轟擊英軍,斃敵無數。最後因無援軍,他寡不敵眾,血濺疆場,壯烈殉國,用自己的熱血和生命譜寫了一曲悲壯的愛國之歌……
閩浙總督顏伯燾領導的抗英鬥爭,即1840年在廈門發生的反擊英國侵略軍強行登陸的戰爭打響後,我英勇的福建守軍和民眾頑強戰鬥,重創“哥倫拜恩”號,迫使英艦狼狽逃走,守衛了國土海疆。不久,不甘心失敗的英軍船艦,再次連續犯我廈門,提出占我廈門城市的無理要求,我廈門守軍予以拒絕。他們嚴陣以待。當英艦步步緊逼,開進廈門內港時,我守軍奮起反抗,英軍加強火力攻勢。敵艦分成三隊乘借海上漲潮之機發起進攻,第一隊“摩底士底”號、“布朗底”號、“都魯壹”號攻擊鼓浪嶼和內港入口處的炮台;第二隊“西索斯梯斯”號、“皇後”號、“班延克”號攻擊長列炮台;第三隊“複仇”號、“弗萊吉森”號運載主力,由其餘船隻擁護,強行登陸。總督顏伯燾親臨虎頭山督戰,他傳令各炮台合力轟擊,擊沉敵船1艘,兵船5艘,嚴重挫傷進攻的敵軍。戰鬥打得異常激烈,敵人憑借武器精良發起一次又一次猛烈進攻,我守軍雖殊死抵抗卻因敵我力量懸殊而被敵成功登陸。廈門被英軍占領。無數英魂被洶湧的海浪卷走而葬於海底。在陣陣悲歌中,雖敗猶榮的福建人又一次用生命和鮮血,以及堅硬的精神譜寫下悲壯激昂的音符。
“五口通商”,福建就開放了福州和廈門兩口。這雖帶著恥辱印記,卻也為福建的開放開發洞開一眼。頻繁往來的商貿,深藏著殖民履痕而讓福建人看到王朝的病根和民眾的哀傷。馬尾船政學堂的開辦,標誌著福建再一次充當了國家收集、培養人才的重任。
我曾數次到過福州馬尾船政文化博物館參觀。我站在那些聲名顯赫的先賢們的畫像前沉思,深深地被他們的偉大業績和英勇獻身的精神所感動。從博物館頂層的明亮窗口往外遠眺,我似乎還能隱約看見波濤翻卷的海江上激烈而殘酷的海戰在眼前閃現,看見許多英魂在悲泣的呼喊中頑強抗擊。鹹濕的海水在一具具屍體的沉浮中漸漸變紅,之後蔓延擴展至整個洋麵,定格成永遠揮之不去的血海……
後人讀晚清70年的曆史,就是讀中華民族的屈辱史。這毫無辦法,你必須堅強地麵對。甲午海戰的失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洋務運動的興起,讓國人意識到國家海防的重要。於是,左宗棠凸顯出來。由他率先發起,繼而由沈葆楨建辦的位於福州馬尾的船政學堂,是當時中國最早最好的官辦海軍學校,擔負著培養新型海軍的任務。這裏的學員主要學習西方先進的航海知識、駕船技術。被聘用的教師,多是英、法、美、德等國的教授。嚴複、鄧世昌、劉步蟾、林永升、葉祖矽、薩鎮冰、詹天佑等一批時代驕子成為這裏的第一批學員。後來,他們經過到英法德等國繼續深造,成長為中國曆史上最早的海軍精英。有了他們的崛起,中國近代史上的海軍才真正成為一個軍種,並且為海運、機器、礦冶、電訊、鐵路、外交、教育等領域培養造就了一大批卓越的人才。馬尾造船廠從1866年12月23日建廠至1907年停止造船。該廠從跟洋人學造木殼蒸汽兵輪到自行設計建造艦船,實現了自主建造木殼—鐵木合構—鋼製艦船的重大轉變。1874年夏天,福州上空烏雲翻滾,馬尾海麵風卷浪濤。日本人乘借台風季節在海上犯我東南沿海,企圖占領台灣。我軍民同仇敵愾,毅然組織海上船艦進行反擊。而這次戰鬥所征用的艦船,就是馬尾造船廠所建造的艦船為主體。當時沈葆楨就領頭調集“揚武”、“安瀾”、“萬年清”等十幾艘艦船,組建了曆史上第一支海軍艦隊——福建水師,承擔了海域抗擊日本侵略軍的重任。威武壯觀的水師從閩江口下水,乘風破浪,浩浩蕩蕩開往台灣,震懾了日本進犯船隊,維護了寶島台灣不受外國勢力侵犯。不久,朝廷又根據沈葆楨的提議,同意在福建水師所擁有的艦船基礎上,增加艦艇、設備和投入,組建起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支海軍艦隊——福建海軍。
無論是中國軍戰史還是中國海軍史,都將馬尾稱之為“中國近代的海軍搖籃”。我想,這是當之無愧的。
1884年的中法戰爭所投下的陰影和生成的恥辱,是清王朝的,也是福建人的。在主和派、投降派占上風的情勢下,遠在萬裏之外的福建水師,雖有抗擊法國侵略軍的職責和使命,卻無主動抗擊侵略者的權利。喪權賣國的李鴻章及女婿張佩綸,反複限製福建水師主動反擊法軍的專斷權,反複警告福建水師不可主動出擊,隻有被打後才可被動還擊。狡猾的法軍利用這一機會,戰艦開進馬尾海疆,停泊在羅星塔下。我福建水師有艦船十幾艘,而法軍隻有艦船6艘,兵力上清軍未必輸法軍。麵對法國人的挑恤,福建水師欲當頭打擊,卻接到張佩綸的不準主動進攻的指令:“無旨不得先行開炮。必待敵艦開火,始準還擊,違者雖勝猶斬!”法軍摸準了清廷貪生怕死的心理,憑借擁有先進炮艦,未等福建水師主動反擊,就先發製人,一陣陣炮火狂轟濫炸,將福建水師多艘艦船打沉……苦心經營多年的福建水師雖英勇奮戰,卻無力回天,最後慘敗於江海之上,幾百名抗法軍民葬身海底,再次上演海上悲歌……
中法“馬江海戰”的徹底失敗,讓國人悟到:雖有現代裝備現代武器現代軍隊,但是如果沒有先進的政治體製和具有民族氣節的領袖人物,照樣還是要敗給外夷。不是福建水師不能戰,也不是福建水師不敢戰,而是腐敗的清王朝及其腐敗的朝廷高官壓製著福建水師,指揮他們消極防禦,這才是失敗的最重要根源。
我曾經對很多外地朋友說過,福州雖被現代人捧之為“有福之州”,其實這座城市的文化底色卻是“悲情城市”!2000多年前,福州因為餘善及後人的“獨立”而招致漢武帝劉徹派兵鎮壓,這是福州曆史上發生的最早的一次“屠城事件”。陳寶應統禦福州時,出現曆史上第二次“屠城事件”。大唐盛世,或許隻是中原人的榮耀。唐朝統禦者派兵入駐福建時,官軍將福州男人殺得片甲不留,剩下婦女強行被分配給士兵為妻,這是鬱達夫在其書中記載的。這可視之為福州曆史上的第三次“屠城事件”。王審知領軍攻打福州,福州守軍戰敗,我以為這並不算屠城。但王延鈞及後人宣告獨立建成“閩國”,卻又一次招致朝廷派兵鎮壓,福州第四次發生“屠城事件”。明末的抗擊清軍,雖不一定說是屠城,但因抵抗而犧牲的軍民也不在少數。現在,福州馬江海戰的失敗,又一次為這座曆史悠久的城市塗上了悲情底色。或許,我隻有用“奉獻犧牲”這樣的字眼才足以表達我對先賢們的敬仰。我在民國以前的曆史中,幾乎沒有一次翻閱到福州戰勝的記錄。但這座城市發生在宋明清末期的戰爭,又都是正義之戰。故而我隻能給出一種解釋,那就是這座城市以它的付出和獻身,在布滿傷痕的悲情色調的基座上,為華夏民族碑記下不朽的犧牲奉獻精神!
五
民國似乎在建立的開初,就陷進王朝末期的泥淖。孫文辭讓總統、辮軍張勳複辟、袁世凱稱帝、直奉大戰、段祺瑞吳佩孚大戰、南北戰爭等一係列政治軍事亂象,在民國的天空如烏雲似的紛亂飛卷。黑壓壓的天空下,奔跑著一群又一群衣裳襤褸、食不果腹的赤腳農工。戰爭時時都在爆發,民眾時時都麵臨生命危險和生存危機。這時候的福建,依然在奉獻著物資和物資以外的熱血和生命。
它的源頭有林則徐。林則徐焚燒鴉片,抗擊英國侵略軍,成為一代民族英雄。他的光輝事跡可歌可泣,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中國人,早已成為不朽的傳奇。
讀過林則徐後,我又讀到了福州人林旭。
林旭是林則徐女婿沈葆楨的孫婿,是“戊戌變法”的主要人物之一。甲午戰爭,中國戰敗,林旭與同試舉人一道“發憤上書,請拒和議”,反對朝廷割讓遼東和台灣,成為最年輕有為的維新人士。1898年1月31日,年輕氣盛的林旭發起並動員在京的福建籍維新人員。成立“閩學會”,與粵、蜀、浙、陝等地的學會互通聲息,傳播西學,產生較為廣泛的社會影響。不久,康有為在京城組織“保國會”,林旭義無反顧地積極參與,成為理事之一。他力倡維新,傳播變法思想。光緒皇帝頒布“明定國是”詔書後,向全國宣布變法,他奔走呼號,被朝廷高官推舉到皇帝身邊做事。後來,他又同譚嗣同、楊銳、劉光第四人一同被朝廷授予四品卿銜,在京機章京上行走,參與新政事宜並再次“訓政”,一時間成為風雲人物。光緒皇帝頒布的詔書或下達的手諭,多出自林旭起草之手。當時,袁世凱手握重兵,他假惺惺讚同維新,博得皇帝和譚嗣同等人信任。皇帝要召見袁世凱,林旭參與聯絡,穿針引線。皇帝給重要臣將秘密下詔,林旭忙前忙後,予以擬製並送達。譚嗣同信任袁世凱,林旭先是有疑,甚至反對,他勸過譚嗣同,勸不轉,他也就讚同譚嗣同做法,為袁世凱奔走。袁世凱背叛維新人士和皇帝一黨,林旭予以強烈譴責。“百日維新”失敗,光緒皇帝被囚禁瀛台,林旭和譚嗣同等“戊戌六君子”被捕,他臨刑前寫下《獄中示複生》一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