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商不奸,這似乎是每個人都認同的說法。人世間,定會有不少人對此咬牙切齒,而我卻相反,常常隨著“無商不奸”這四個字走進溫馨的回憶。
大約半年前,我陪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朋友遊覽悉尼。
在唐人街附近熙熙攘攘的市場上,逛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友人左挑右看,終於買了幾件小紀念品。當我們往外走時,被一聲親切的呼喚叫住了:“先生,買雙鞋吧,意大利的,原價四十九,就剩下了這幾雙,大降價,二十九元。”
我們循著這誘人的聲音,走到一個鞋攤跟前。鞋攤主人那雙漆黑的眸子,立即閃現出親切的笑意。他衝著我的朋友說:“這位老先生是剛從大陸來的吧,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這種鞋在大陸得八九百元呢。”
小販的口若懸河,不到幾分鍾就將我的朋友俘虜了。他拿起一雙鞋,仔細察看。這時,鞋上的幾個英文字JOPI,仿佛是一把匕首,刺進我的記憶之中。
上帝,又是它,JOPI牌旅遊鞋!
“老板,你這是星期鞋,壽命隻有七天!”我脫口而出,隨即又十分後悔。我和他素昧平生,何必壞了他的生意?再說,拉著朋友離開不就眼不見,心不煩了嗎!然而,我卻碰到了一個經商奇才。他仰麵大笑起來:“先生,買賣不成情意在,買不買,全憑你的興趣,可你不能敗壞人家JOPI鞋廠的名聲啊!先生不是說這鞋隻有一星期的壽命嗎,好!鄙人送先生一雙,勞先生大駕,穿它一星期,下個星期我在此恭候。如果這JOPI經不起考驗,那我當眾賠禮道歉,並賠償一百元。”
這個小販的聲音抑揚頓挫,有板有眼,引來了不少顧客。看到黃皮膚當中閃爍著幾雙藍眸,熱情奔放的中國話霎時變成了蹩腳英語。鞋攤上的JOPI也仿佛生出了翅膀,飛到顧客手中。不到幾分鍾工夫,隻剩下了我朋友手中的一雙。我本想說聲對不起,把朋友手中的鞋放到鞋攤上,可這時一個瘦小的黃臉女人,用越南腔的中國話問道:“先生,你若不買,我想買。”
人常常會陷進四周環境造成的氛圍而難以自拔吧,我也不知是在一種什麼因素的驅使下,買了這個鞋攤上最後的一雙JOPI鞋,送給了朋友。
回家途中,在朋友的詢問下,我向他講起了星期鞋的故事。
那是在三年前,我應中國內地一家外貿公司的聘請,去俄羅斯洽談生意。某日,我在俄羅斯遠東的布拉格維什斯克市的百貨公司購物時,遇見了一位俄羅斯老婦人。我曾數次去俄羅斯,千千萬萬張俄羅斯麵孔在我麵前閃過,但這一張臉卻令我終生難忘。她拿著一雙白色的旅遊鞋,緩緩向我走來。刹那間,我心裏有些緊張。因為那正是中國倒爺在俄羅斯市場上如過街老鼠的日子。被改革風暴吹得一貧如洗的俄羅斯人,麵對中國偽劣產品的欺騙,如同睡夢中猛醒的北極熊,舉起了粗大的拳頭。而中國人的麵孔在俄羅斯人眼中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免張冠李戴。然而,我的恐懼卻是庸人自擾。那個老婦人還沒開口,已泣不成聲,縱橫的老淚載來了蝕骨的悲哀。
原來,她勒緊褲帶從微薄的養老金中為相依為命的孫子省出了一筆買鞋的錢。當孫子仔仔細細地洗好了跑了一天的髒腳,歡天喜地地往腳上穿新鞋時,電視屏幕上也出現了同樣的鞋,同樣的英文字JOPI。
播音員的警告道破了一個殘酷的事實:老婦人買的鞋是大陸一家私營鞋廠的冒牌貨,隻能穿一星期,被俄羅斯人譏笑為“星期鞋”。小孫子當即流著眼淚把鞋脫下來。
“中國朋友,幫幫我吧,請你按原價買下這雙鞋,我需要錢,我得給孫子買一雙穿得住的鞋!”
我從老婦人手中買下了這雙鞋,如同買下了一種恥辱。
我本想掏錢給她孫子買一雙好鞋,但我憑我的第六感覺知道,我麵前的這位俄羅斯老婦人,定會把我的真情實意看作廉價的施舍。
我當天就穿上了那雙鞋。整整七天,我小心翼翼地穿它走路,默默地在心中祈禱上帝,願那播音員的報道是魔鬼的咒語。然而,我的心願隻是一場空夢。到了第七天,款式美觀的JOPI鞋麵目全非,千瘡百孔。
想不到三年之後,我在澳洲燦爛的陽光下,又見到了它——JOPI!
我本以為,這久違了的JOPI為它在俄羅斯蒙受的恥辱挽回名譽,可它還是無法從俄羅斯的詛咒中走到澳洲的陽光下來。不多不少,整整七天,它又張開了鱷魚般的大嘴。
我的朋友怒不可遏,拉著我要去唐人街的集市。我笑著說:“那個騙子早就腳底抹油溜了。”
朋友倒是不甘心,趁我不注意時,拿著那雙JOPI鞋溜了出去。當他回來時,氣得把JOPI鞋往地上一摔,氣急敗壞地叫起來:“騙子!騙子!我在市場轉了好幾圈,也沒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