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我無法忘記的聖誕之夜。習慣了澳洲赤日炎炎的聖誕節,對歐洲的聖誕節無法忍受,嚴寒,冰冷,更令我痛心的是心冷。那時我剛剛嫁給了老外尼克,他比我就大五歲,但我們走在一起時,人人都說他像我的爸爸。爸爸就爸爸吧,反正爸爸有爸爸的好處。
我們本打算在澳洲過聖誕,可他的老媽一個緊急電話就把我們叫出了家門。走進他老媽的豪宅,我麵對的是兩雙冷冰冰的目光。一雙是藍藍的,一雙是黑黑的。藍的當然是尼克老媽的,而那黑的,是尼克老媽的新愛。可令我迷惑不解的是,那黑黑的目光也是我們炎黃子孫的呀!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公理,你帶著一雙藍眼睛走進我們中國人的被窩,就不許我上你兒子的床嗎?再說,你的尼克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手舉著一束玫瑰花跪在我的麵前向我表示他的愛情的!
再說,那個幹癟的中國老頭,你不也是中國人嗎?憑什麼對我橫眉冷對?難道異國婚姻是你的專利?
更令我傷心的是,尼克竟比中國人還孝順,他圍著他老媽和那個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老爸”團團轉,將我晾在一邊。好,我走還不行嗎?
就在大雪紛飛的聖誕夜,我不辭而別,到我大學同學小蘭家去過聖誕節。可令我驚訝的是,我在老同學家見到的不是聖誕節日的歡樂氣氛,而是一個大男人的眼淚。若不是我想教訓教訓尼克,我會拔腿走人的,因為在過年過節時,看到有人哭,那晦氣就會上你的身倒黴一年呢。再說,我是為了排解心中的煩惱,到老同學家尋求溫暖的。
原來那個流眼淚的男人是小蘭先生的同學,是當地中國領事館負責僑務的工作人員。他是來和他們告別的,他即將返回中國大陸,說得更準確些,是任期未滿被召回去的。難怪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十分委屈,顯得十分氣憤,因為他被當地的一個僑領告了狀,令他啞巴吃黃連,有嘴說不清。
事情是這樣,在領事館舉行的國慶節酒會的各界人士和僑領的嘉賓名單上,他將一位口碑十分惡劣的僑領的名字除去了。他之所以將這個經常在當地華人報刊上亮相的人拒之門外,是因為他接到了無數華人的投訴信,大量的事實真是觸目驚心,他本想睜一眼,閉一眼,海外的華人世界本就是魚龍混雜,何況,一頓酒宴並不能將一個醜陋的中國人變成當今的活雷鋒,誰心裏還沒有一本賬呢。
可有一天傍晚,他在回領事館的路上,被一個衣衫破舊的中國人攔住了。那個中國人將他拉到街角的樹下,講述了一個血淚斑斑的真實故事。
他是那個僑領老鄉的朋友,在那個僑領的雞場裏打工,一開始還能按期拿到工資,可三個月後,僑領帶著一臉哭喪說,近期經濟不景氣,公司資金周轉不靈,請鄉親高抬貴手,暫時隻發生活費,待公司走出逆境時,連本帶利如數還給大家。可這一等就是三個月,他們這些人屁股上都拖著一筆巨債,不能再等了,隻好和他商量,他一口答應明天就發錢,可當天晚間,移民局的警車就把這些債主們抓走了。
而他之所以躲過這一劫,全歸功他的肚子。那天晚間,他突然鬧肚子,可廁所裏蹲著的是一位便秘的先生,他隻好捂著肚子跑到街上的大樹下。就在這時警車呼嘯駛來,嚇得他提起褲子就逃。後來他聽人說,那個僑領就是靠這種卑劣手段盤剝同胞而大發橫財的,不但大發特發,還買了個僑領的頭銜,頻頻在媒體上亮相。這種人混在僑領當中,是海外華人的恥辱……這個血淚斑斑的故事令這位負責僑務的領事義憤填膺,於是就大筆一揮,將這個無恥之徒刪除,可那個無恥之徒並非等閑之輩,他的投訴信如雪片般飛向國內,於是,這位領事隻能任期未滿就帶著聖誕節的眼淚回到祖國的懷抱。
奇怪的是,我本是帶著一肚子委屈來老同學這兒尋求安慰的,想不到,天下還有比我還不幸的人,這個領事先生的不幸竟排解了我心中的痛苦。用他人的痛苦排解自己的痛苦,我覺得自己十分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