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原來,在“文化大革命”後期,一些文藝單位,以大批判為名,在內部放映參考片。放映的都是國際影壇的巨片,當然都是原版,由精通外語的人當場翻譯。大王就是在八一電影製片廠的小放映廳裏看的蘇聯影片《湖畔小鎮》。不知是擔任臨場翻譯的是個蹩腳翻譯,還是蘇聯電影大師震撼心靈的藝術魅力令他過於投入,而忘記了自己的使命,他的口譯斷斷續續又前言不搭後語。可盡管如此,小放映廳裏還是一片唏噓聲,也許,真正的藝術並不需要絮絮叨叨的翻譯。
大王看完電影回到家後,恰好那位女作家來還書,又在他家的書架上選了幾本《內部參考資料》。世界上的事就是無巧不成書,大王那天臨睡前,順手拿起女作家還回來的那本《內部參考資料》,其中就有蘇聯電影《湖畔小鎮》的詳細梗概。
聽完大王的故事,我又老天真起來:“你不對,你這可是害她呀!”
“我害她?她這是自己害自己。再說,我是在她的小說刊登後,才拜讀到的。生米已煮成熟飯,何必去得罪人呢。
其實,天下文章一大抄,這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何況,遊離文學圈外的業餘作者,不就是玩玩嘛,用不著認真。不過,我有預感,她不會放過你的,她的報複心十分可怕,我早就領教過了。”
我當時還以為是大王嚇唬我的,以免今後不再禍從口出。可他的預感竟成了殘酷的現實。不久之後,那位女作家在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小說,主人公是我,也不是我。因為我的某些自然特征躍然紙上,認識我的人一眼就能和我對上號,但她塑造的陰暗心靈卻是惡毒的誹謗,令許多朋友不寒而栗,也為她悲哀。
大王十分氣惱,叫我主動反擊,將她剽竊蘇聯電影《湖畔小鎮》的事公布天下。但我拒絕了,因為不搭理就是最大的懲罰。
很快,我就移居到澳大利亞。在南半球燦爛的陽光下,往事的是是非非早已成為忘卻的記憶。可想不到的是,當我從來訪澳洲的大陸作家聽到那位女作家悲哀的現狀時,我的第一感覺竟是複仇的快感,她剽竊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發表在中國一家市級雜誌上的匈牙利作家的翻譯小說《巴拉頓湖上》,如果隻是單純的模仿,還情有可原,可她竟是膽大包天,除了小說人物由匈牙利人變成了中國人之外,幾乎是隻字不改,不僅如此,她還拿此文參加一個征文活動。意想不到的是,她的剽竊小說獲了頭獎!更想不到的是,那位匈牙利作家的兒子恰好在北京大學進修中文。於是,西洋鏡被揭穿了,那個女作家變成了過街老鼠!
那天,在返回家的火車上,我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悉尼風光,百感交集的心中,複仇的快感已消失,反而為自己悲哀,也為那個女作家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