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俄羅斯老鄉瓦西裏(1 / 3)

住在我樓下的瓦西裏是個單身漢。他是俄裔移民圈子裏頗受歡迎的人物,大大小小的派對,要是少了他,氣氛就有些遜色,每個人都會感到一種遺憾。

瓦西裏雖已年過古稀,卻有年輕人的朝氣,一雙藍綠色的眼睛,猶如伏爾加河水,清澈晶瑩,充滿了稚氣的真誠。

人們喜歡他,是因為他有一副美妙動人的歌喉。每當伏特加酒將派對送進了蒙矓的似醉非醉的境地時,瓦西裏就放開喉嚨縱情歌唱,將酒酣未醉的人帶進了鄉愁,帶進了對故土的思念,帶進了用淚水洗滌的世界。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悄悄地躲出去,避開那撥動你心靈的歌聲。我雖然是唱著俄羅斯歌曲長大的,可不知為什麼,我卻有些害怕瓦西裏的歌聲,他那一首首俄羅斯民歌,如同從魔瓶裏飛出來的精靈,穿過血肉之軀,震撼心靈深處。讓人生的甜酸苦辣,乘著歌聲的翅膀飛向遙遠的回憶。

幾年前,瓦西裏搬進我們這棟大樓的第二天就和我成了朋友,因為我和他都是喝鬆花江水長大的。我們一見如故,有說不完的話。

“沙夏,我又在夢中回到了哈爾濱,回到了鬆花江上……”

這是瓦西裏最喜歡的開場白。他點燃一支雪茄,愜意地吸上一口,便開始了對往日的回憶。

最初,我還能聽得饒有興味。他那在中國度過的童年,在我眼前構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可漸漸地,那些絢麗多彩的往事,變成了祥林嫂式的絮絮叨叨,令我難以忍受。

尤其是他那終生難忘的中國媽媽,一個小腳女人的故事,已把我的耳朵磨出了繭子。

一天,不請自來的瓦西裏在我家坐到深夜。麵對著我的連聲哈欠,他卻毫不理會,依然是滔滔不絕地講那些陳年往事。我無法下逐客令,可又難以忍受夢魘的折磨,便在惱怒中情不自禁地惡語相向:“瓦西裏,你的老婆準是受不了你的嘮嘮叨叨,才離開了你的吧?”

我這句惡意的玩笑,如同滅火劑,熄滅了瓦西裏回憶往事的激情之火。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瓦西裏托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間,連聲拜拜都沒有說。

瓦西裏再沒有到我家來。在走廊和院子裏見到我時,他也擦身而過,對我似乎視而不見。我深深為自己的玩笑後悔莫及,幾次想向他道歉,又怕他那俄羅斯式的憤怒尚未平息而惹火燒身。後來,我在退伍軍人俱樂部和他邂逅。幾杯啤酒下肚,我們又成了無話不談的密友。

“沙夏,你不必向我道歉,”瓦西裏悲傷地莞爾笑道,“其實,你的話也對也不對……”

瓦西裏出生在東北鬆花江畔的哈爾濱,但他的血管裏並沒有白俄貴族的血液。他的父母並非是被十月革命的炮聲轟到中國的白俄逃亡者,而是在中國東北工作的中東鐵路俄籍工人。

瓦西裏自幼就和一家姓王的中國鄰居的小男孩寶財玩在一起,親如兄弟。每當複活節的鍾聲響起來時,瓦西裏的母親總會叫他給寶財送去複活節蛋糕、彩色雞蛋。而當除舊歲迎新春的爆竹聲響徹在大街小巷時,寶財的母親也叫兒子給瓦西裏送去一大盤中國水餃。

然而,厄運卻中斷了這對不同民族孩子的友誼。那是一個深秋的日子,在寶財母親生日的前一天,寶財想給母親生日的飯桌上擺上一道紅燜鬆花江鯽魚,便和瓦西裏去鬆花江邊釣魚。在江邊,一陣風吹走了瓦西裏頭上的海軍小帽。那是他父親的朋友從俄羅斯帶給他的聖誕禮物,瓦西裏視為珍寶,常常戴著它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儼然一個英勇的小海軍。

“我的帽子!我的帽子!”瓦西裏大聲喊叫,跑進蕩蕩的江水。為了喜愛的寶物,他竟忘記了自己在水中隻會“狗刨”。還沒等寶財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瓦西裏已消失在水中。

寶財一個猛子紮進滔滔的江水。當他在咆哮的波濤裏找到已失去知覺的瓦西裏,拚命在水中掙紮時,一艘小漁船趕來。寶財用盡全身力氣將瓦西裏推到從船上伸出來的大手上時,一個巨浪把寶財吞沒了。

當瓦西裏恢複知覺時,他已躺在漁民的小船上。

“小毛崽子,你能活著,是你命大。這兒是鬼見愁,到處是旋渦、暗流,水性好的人都躲得遠遠的,你們小毛孩子倒不知道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