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裏衝著江水大哭大叫,可漁船在江上蕩來蕩去,不見寶財的蹤影。
寶財的屍體飄到下遊一個小漁村。當瓦西裏看到好友失去生命的軀體時,撲上去號啕大哭:“寶財,我要你活過來,我要你……”
瓦西裏的生命似乎也隨著寶財的亡靈離開了人間,他不吃不喝,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直到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他從窗戶看到寶財的母親,肩挑兩桶水,顫巍巍地在雪地上踮著一雙小腳時,他才從蝕骨的悲痛中走出來。
寶財是獨生子。父親是三輪車夫,為了艱難的生存,他早出晚歸,家中的雜事便落在小腳女人身上。從那天起,瓦西裏成了寶財母親的俄羅斯兒子。他為她挑水劈柴,家務活全包了。隨著歲月的流逝,瓦西裏的赤子之愛漸漸衝淡了小腳女人失去獨生子的悲痛。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瓦西裏的雙親迎著親人的呼喚舉家返回俄羅斯。上帝,那是人間最為淒慘的生離死別。瓦西裏是在中國母親的被窩裏度過了在中國的最後一夜。翌日黎明,當瓦西裏睜開眼睛時,被窩裏隻剩下了他自己。他的脖子上出現了一個做工精細的銀鎖,那是他的中國母親送給他的護身符,而中國媽媽卻不見了蹤影,一直到瓦西裏的父親用武力才把他從寶財家裏托出來時,他也未能最後見到她一眼。就這樣,他哭喊著:“中國媽媽!中國媽媽!”離開了中國。
瓦西裏來到了父親的故鄉,伏爾加河畔的高爾基城時,中國母親送給他的銀鎖,使他一夜之間成了新聞媒體的熱點人物。他和寶財一家的故事家喻戶曉,成為中蘇兩國蜜月季節的佳話,喚出了俄羅斯人感動的淚水。瓦西裏變成了耀眼的明星。數不清的俄羅斯人慕名而來,為的是能親手撫摸撫摸那凝聚著中蘇情誼的銀鎖。
然而,樂極生悲。在一個陰暗的日子,瓦西裏家闖進了兩名克格勃分子。他們把瓦西裏家翻了個底朝上,臨走時還從瓦西裏脖子上拿走了中國媽媽的護身符。瓦西裏哭喊著爭奪,可他的眼淚隻能激起蘇維埃政權的革命激情。後來,瓦西裏整日守在克格勃辦公大樓門口,或許是他的執著感動了上帝,才把銀鎖要了回來。從那以後,他和中國媽媽的通信聯係中斷了。他寫了無數的信,可都石沉大海。隨著中蘇情誼的結束,瓦西裏一家也因中國背景被列入另冊。瓦西裏的父親無奈地從兒子脖子上摘下了銀鎖,鎖到櫃子裏。一天夜裏,父親喝醉了,把瓦西裏摟在懷裏放聲大哭,破口大罵時,瓦西裏才明白,中國媽媽送給他的護身符,竟被克格勃懷疑是從事間諜活動的聯絡工具。瓦西裏就是從那天晚間長大了。他猛然間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善良還有冷酷。
也許,是中國媽媽護身符的保佑,當瓦西裏步入青春期時,在伏爾加河畔和澳籍俄羅斯姑娘達瑪拉相逢。美妙的愛情將瓦西裏變成了“袋鼠國”的公民。但幸福的家庭並非事事如意。達瑪拉是個眾人交口稱讚的好妻子,但一種救世主的優越感一直在她的潛意識中,令她不由自主地居高臨下。瓦西裏為此深感屈辱,他仿佛是她從地獄裏買來的造愛工具,一個美滿家庭的金字招牌。盡管如此,瓦西裏並不想做個負心人,他默默忍受著。可終於有一天,他長期壓抑的感情如火山爆發了,而導火線就是那把銀鎖。瓦西裏一直把中國媽媽的護身符掛在客廳牆上。每逢客人來時,他總會情不自禁地講起那段動人的往事。達瑪拉受不了他那無窮無盡的回憶,不經瓦西裏的同意,將銀鎖送給了一個女友的小兒子。瓦西裏得知後大發雷霆,連夜趕到達瑪拉女友家。想不到,那個小男孩竟把銀鎖玩丟了。瓦西裏回到家,一聲不吭,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當夜就離開了達瑪拉……我對瓦西裏投奔單身貴族的這一舉動,表示了小小的不讚成:“瓦西裏,恕我直言,你這樣做是否有點愛情猶大的味道?”
“也許,有那麼一點。可這並非我所願。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真正的愛情是聖潔的,不是交易。我並不是為了一個澳洲的護照才和達瑪拉結婚的。她在我心目中就是我多年等待的人生伴侶。可融化在她血液中的優越感扼殺了我對她的愛。那種愚蠢的救世主思想將她變成了家庭生活中的惡魔,我的絕對服從永遠也滿足不了她的支配欲。對我的離去,人們不僅背後竊竊私語,還當麵指責。讓他們去詛咒吧!我問心無愧。後來,達瑪拉托人從中國帶回來一個銀鎖,親自送給了我。天真的女人,她還以為導致我們離異的是那把銀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