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這是何苦呢?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得饒人處且饒人。”
“話是這樣說,可呼吸到自由空氣的人,絕不會再投身到奴隸時代。你懂嗎?男人的自由是最大的幸福!”
後來,瓦西裏去中國和俄羅斯舊地重遊。動身前,他求我陪他到女皇大廈購物。當他問我給他的中國媽媽買什麼禮物時,我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瓦西裏,你的腦袋出了毛病?我估計你的中國母親至少也有八十歲了。這麼多年你一直未能和她聯係上,怕是早就入土為安了。”
“沙夏,你給我閉嘴!看在你是我的同鄉、我的朋友的分上,我才沒有舉起拳頭。我的中國媽媽還活著,昨天還給我托了個夢,等待我去看她。”
我隻好閉上嘴,不再開口。當瓦西裏穿著一身耀眼的名牌衣服在機場大廳的綠色通道上不見了蹤影時,我才想起忘了提醒他,踏上俄羅斯大地時,在衣著上萬萬不能過於引人注目,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事後,我為此後悔莫及。
瓦西裏走後一個星期,我被深夜的電話鈴聲驚醒。是瓦西裏從哈爾濱打來的。隨著他悲憤的聲音,一幅淒慘的畫麵在我眼前出現。
瓦西裏一家離開中國前,將自家的一棟俄式洋房留給了寶財的父母。中國媽媽一直將瓦西裏的小房間照原樣保存下來,每天親自打掃,不準任何人踏進一步。她常常獨自一人呆呆地坐在瓦西裏的小床上,等待她的俄羅斯兒子突然推門跑進來,投入她的懷抱。然而,她等到的卻是魔鬼上門。處於男大當婚最佳狀態的街道治安主任,拎著厚禮登門拜訪。
寶財母親雖沒讀過書,但對這個常來獻殷勤的惡棍的鬼算盤卻心知肚明。她直截了當地說,這棟房子雖是歸在她的名下,可那是人家的房子,瓦西裏是在這兒出生的,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她就要給她的俄羅斯兒子看房子。
治安主任帶著希望破滅沮喪地離開寶財父母家還不到一個月,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治安主任帶領一群紅衛兵,給寶財母親掛上了蘇修特務的大牌子。一個白發蒼蒼的女人,踮著一雙小腳遊街,引來的是人們的同情和憐憫。紅衛兵們也覺得荒誕可笑,隻好草草收場。但翹首盼望俄羅斯洋房的治安主任並不甘心,他在神州大地導演了一幕空前絕後的鬧劇。十幾個紅衛兵把一堆破鞋綁在寶財母親身上,掛上了“國際破鞋”的大牌子。小腳老太太玩弄俄羅斯小男孩的新聞頓時轟動了大街小巷。人們雖然並不相信,但卻迷戀那種別樣的性刺激。瓦西裏的中國媽媽無法忍受奇恥大辱,猝然死亡,寶財的父親撲到相依為命多年的老伴身上,氣絕而亡……瓦西裏後來再無音信,我還以為他是在故鄉的土地上找到了生命的第二個春天,我也漸漸把這個老朋友忘到腦後。
可想不到,在一個深夜,滿臉淚痕的達瑪拉給我帶來了噩耗。
瓦西裏在俄羅斯已失蹤多日,前不久在諾夫格洛得市(蘇聯高爾基市)的公墓不遠處的樹叢中,發現了他的屍體。
據警方分析,可能是瓦西裏拜祭父母的亡靈時,遭人搶劫。
屍體是赤裸的,身上的衣服被剝得精光。
我在絕望的悲痛中不斷地責罵自己,沒能在他一身名牌打扮離開澳洲的那一刻,給予他忠告。三年前我曾應大陸一家外貿公司的聘請去俄羅斯工作。在動蕩不安的俄羅斯,我曾不止一次遭到歹徒的襲擊。回到澳洲後,每當我在俄羅斯移民的派對上,向關心俄羅斯命運的澳籍俄羅斯人講述我在俄羅斯的一次次驚險遭遇時,瓦西裏總是粗聲粗氣地嗬斥我:“沙夏,你給我住嘴!不許你醜化我的祖國!”
也許,即使我千囑咐萬叮嚀,瓦西裏也會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也正是這種想法漸漸熄滅了我心中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