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背了!夠了!”
他又背一個,臨出門時他又找個小一點的提在手裏。爹爹問:
“你能拿動嗎?送回兩個去吧,賣不完啊!”
有一次從城裏割一斤肉回來,吃了一頓像樣的晚餐。
村中婦人羨慕王婆:
“三哥真能幹哩!把一條牛賣掉,不能再種糧食,可是這比種糧食更好,更能得錢。”
經過二裏半門前,平兒把羅圈腿也領進城去。平兒向爹爹要了銅板給小朋友買兩片油煎饅頭。又走到敲鑼搭著小棚的地方去擠撞,每人花一個銅板看一看“西洋景”(街頭影戲)。那是從一個嵌著小玻璃鏡,隻容一個眼睛的地方看進去,裏麵有一張放大的畫片活動著。打仗的,拿著槍的,很快又換上一張別樣的。耍畫片的人一麵唱,一麵講:
“這又是一片洋人打仗。你看‘老毛子’奪城,那真是嘩啦啦!打死的不知多少……”
羅圈腿嚷著看不清,平兒告訴他:“你把眼睛閉起一個來!”
可是不久這就完了!從熱鬧的、孩子熱愛的城裏把他們又趕出來,平兒又被裝進這睡著一般的鄉村。原因,小雞初生卵的時節已經過去。家家把雞籠全預備好了。
平兒不願跟著,趙三自己進城,減價出賣。後來折本賣。最後,他也不去了。廚房裏雞籠靠牆高擺起來。這些東西從前會使趙三歡喜,現在會使他生氣。
平兒又騎在羊背上去牧羊。但是趙三是受了挫傷!
六、刑罰的日子
房後的草堆上,溫暖在那裏蒸騰起了。全個農村跳躍著泛濫的陽光。小風開始蕩漾田禾,夏天又來到人間,葉子上樹了!假使樹會開花,那麼花也上樹了!
房後草堆上,狗在那裏生產。大狗四肢在顫動,全身抖擻著。經過一個長時間,小狗生出來。
暖和的季節,全村忙著生產。大豬帶著成群的小豬喳喳的跑過,也有的母豬肚子那樣大,走路時快要接觸著地麵,它多數的乳房有什麼在充實起來。
那是黃昏時候,五姑姑的姐姐她不能再延遲,她到婆婆屋中去說:
“找個老太太來吧!覺得不好。”
回到房中放下窗簾和幔帳。她開始不能坐穩,她把席子卷起來,就在草上爬行。收生婆來時,她乍望見這房中,她就把頭扭著。她說:
“我沒見過,像你們這樣大戶人家,把孩子還要生養到草上。"壓柴,壓柴,不能發財。"”
家中的婆婆把席下的柴草又都卷起來,土炕上揚起著灰塵。光著身子的女人,和一條魚似的,她爬在那裏。
黃昏以後,屋中起著燭光。那女人是快生產了,她小聲叫號了一陣,收生婆和一個鄰居的老太婆架扶著她,讓她坐起來,在炕上微微的移動。可是罪惡的孩子,總不能生產,鬧著夜半過去,外麵雞叫的時候,女人忽然苦痛得臉色灰白,臉色轉黃,全家人不能安定。為她開始預備葬衣,在恐怖的燭光裏四下翻尋衣裳,全家為了死的黑影所騷動。
赤身的女人,她一點不能爬動,她不能為生死再掙紮最後的一刻。天漸亮了。恐怖仿佛是僵屍,直伸在家屋。
五姑姑知道姐姐的消息,來了,正在探詢:
“不喝一口水嗎?她從什麼時候起?”
一個男人撞進來,看形象是一個酒瘋子。他的半麵臉紅而腫起,走到幔帳的地方,他吼叫:
“快給我的靴子!”
女人沒有應聲,他用手撕扯幔帳,動著他厚腫的嘴唇:
“裝死嗎?我看看你還裝不裝死!”
說著他拿起身邊的長煙袋來投向那個死屍。母親過來把他拖出去。每年是這樣,一看見妻子生產他便反對。
日間苦痛減輕了些,使她清明了!她流著大汗坐在幔帳中,忽然那個紅臉鬼,又撞進來,什麼也不講,隻見他怕人的手中舉起大水盆向著帳子拋來。最後人們拖他出去。
大肚子的女人,仍脹著肚皮,帶著滿身冷水無言的坐在那裏。她幾乎一動不敢動,她仿佛是在父權下的孩子一般怕著她的男人。
她又不能再坐住,她受著折磨,產婆給換下她著水的上衣。門響了她又慌張了,要有神經病似的。一點聲音不許她哼叫,受罪的女人,身邊若有洞,她將跳進去!身邊若有毒藥,她將吞下去。她仇視著一切,窗台要被她踢翻。她願意把自己的腿弄斷,宛如進了蒸籠,全身將被熱力所撕碎一般呀!
產婆用手推她的肚子:
“你再剛強一點,站起來走走,孩子馬上就會下來的,到了時候啦!”
走過一個時間,她的腿顫顫得可憐,患著病的馬一般,倒了下來。產婆有些失神色,她說:
“媳婦子怕要鬧事,再去找一個老太太來吧!”
五姑姑回家去找媽媽。
這邊孩子落產了,孩子當時就死去!用人拖著產婦站起來,立刻孩子掉在炕上,像投一塊什麼東西在炕上響著。女人橫在血光中,用肉體來浸著血。
窗外,陽光灑滿窗子,屋內婦人為了生產疲乏著。
田莊上綠色的世界裏,人們灑著汗滴。
四月裏,鳥雀們也孵雛了!常常看見黃嘴的小雀飛下來,在簷下跳躍著啄食。小豬的隊伍逐漸肥起來,隻有女人在鄉村夏季更貧瘦,和耕種的馬一般。
刑罰,眼看降臨到金枝的身上,使她短的身材,配著那樣大的肚子,十分不相稱。金枝還不像個婦人,仍和一個小女孩一般。但是肚子膨脹起了!很快做媽媽了,婦人們的刑罰快擒著她。
並且她出嫁還不到四個月,就漸漸會詛咒丈夫,漸漸感到男人是嚴涼的人類!那正和別的村婦一樣。
坐在河邊沙灘上,金枝在洗衣服。紅日斜照著河水,對岸林子的倒影,隨逐著紅波模糊下去!
成業在後邊,站在遠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