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買嫁妝她是不痛快的,但那幾天,她總算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
她覺得到底是讀大學的人好,不野蠻,不會對女人不客氣,絕不能像她的妹夫常常打她的妹妹。
經這到哈爾濱去一買嫁妝,翠姨就不願意出嫁了。她一想那個又醜又小的男人,她就恐怖。
她回來的時候,母親又接她來我們家來住著,說她的家裏又黑又冷,說她太孤單可憐。我們家是一團暖氣的。
到了後來,她的母親發現她對於出嫁太不熱心,該剪裁的衣裳,她不去剪裁;有一些零碎還要去買的,她也不去買。做母親的總是常常要加以督促,後來就要接她回去,接到她的身邊,好隨時提醒她。她的母親以為年青的人必定要隨時提醒的,不然總是貪玩。而況出嫁的日子又不遠了,或者就是二三月。
想不到外祖母來接她的時候,她從心的不肯回去,她竟很勇敢地提出來她要讀書的要求。她說她要念書,她想不到出嫁。
開初外祖母不肯,到後來,她說若是不讓她讀書,她是不出嫁的。外祖母知道她的心情,而且想起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外祖母沒有辦法,依了她。給她在家裏請了一位老先生,就在自己家院子的空房裏邊擺上了書桌,還有幾個鄰居家的姑娘,一齊念書。
翠姨白天念書,晚上回到外祖母家。
念書,不多日子,人就開始咳嗽,而且整天的悶悶不樂。她的母親問她,有什麼不如意?陪嫁的東西買得不順心嗎?或者是想到我們家去玩嗎?什麼事都問到了。
翠姨搖著頭不說什麼。
過了一些日子,我的母親去看翠姨,帶著我的哥哥,他們一看見她,第一個印象,就覺得她蒼白了不少。而且母親斷言地說,她活不久了。
大家都說是念書累的,外祖母也說是念書累的,沒有什麼要緊的;要出嫁的女兒們,總是先前瘦的,嫁過去就要胖了。
而翠姨自己則點點頭,笑笑,不承認,也不加以否認。還是念書,也不到我們家來了,母親接了幾次,也不來,回說沒有工夫。
翠姨越來越瘦了,哥哥去到外祖母家看了她兩次,也不過是吃飯、喝酒,應酬了一番,而且說是去看外祖母的。在這裏,年青的男子去拜訪年青的女子,是不可以的。哥哥回來也並不帶回什麼喜歡或是什麼新奇的憂鬱,還是一樣和我們打牌下棋。
翠姨後來支持不了啦,躺下了,她的婆婆聽說她病了,就要娶她。因為花了錢,死了不是可惜了嗎?這一種消息,翠姨聽了病就更加嚴重。婆家一聽她病重,立刻就娶她。因為在迷信中有這樣一章:病新娘娶過來一衝,就衝好了。翠姨聽了,就隻盼望趕快死,拚命地糟蹋自己的身體,想死得越快一點兒越好。
母親記起了翠姨,叫哥哥去看翠姨。是我的母親派哥哥去的。母親拿了一些錢讓哥哥給翠姨送去,說是母親送她在病中隨便買點什麼吃的。母親曉得他們年青人是很拘泥的,或者不好意思去看翠姨,也或者翠姨是很想看他的,他們好久不能看見了。同時翠姨不願意出嫁,母親很久的就在心裏猜疑著他們了。
男子是不好先去專訪一位小姐的,這城裏沒有這樣的風俗。母親給了哥哥一件禮物,哥哥就可去了。
哥哥去的那天,她家裏正沒有人,隻是她家的堂妹妹應接著這從未見過的生疏的年青的客人。
那堂妹妹還沒問清客人的來由,就往外跑,說是去找她們的祖父去,請他等一等。大概她想是凡男客就是來會祖父的。
客人隻說了自己的名字,那女孩子連聽也沒有聽就跑出了。
哥哥正想,翠姨在什麼地方?或者在裏屋嗎?翠姨大概聽出什麼人來了,她就在裏邊說:“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