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一踏進我的出租屋,像是在單位檢查衛生似的,東邊翻翻,西邊看看,一會拉開廚房的抽屜,一會摸摸桌子上的灰塵。我則站在房子中間十分心慌,我想女兒肯定是非常不滿的,空蕩蕩的抽屜,落滿灰塵的桌子,還有房子裏的亂,不都是我生活的寫照嗎?
女兒最後走到窗子邊,拉開窗簾,結論是:“這房子好敞亮啊,站在這裏能看到東方明珠吧?”我跑到窗子邊,朝著遠方指了指,我說:“天氣好的時候,是能看到東方明珠,還能看到金茂大廈,一百多層的金茂大廈!”
但是我沒有告訴女兒,從這裏看到的上海之最,隻是一個似有似無的小亮點,而且必須沒有一點雲霧、沒有一點灰塵,這種時候是非常理想的,一年當中僅僅隻有一天的後半夜。
2、關於牛與牛肉幹
在城市裏生活,你運用什麼樣的交通工具,就說明你過的是什麼樣子的日子。你步行,說明你是一個觀光客,或者是一個已經退居人生二線的人,不需要再為生活而去奔波去追逐;你騎助力車,說明你還是一個低層的邊緣人,既希望有速度,又無能為力的打工者;你開著小汽車,說明你是一個有點小資的小白領,不太在乎外麵的風風雨雨會影響你的行程;如果你開著寶馬奔馳,說明你是一個成功人士,起碼是成功人士的後代,或者是一個中了大獎的暴發戶;一旦你是開著飛機出行的,就像廣東東莞那個商人,跑了幾個小時隻為到海上遊泳,說明你已經不再是人了,而是長著翅膀的大鳥。
我平時基本是擠公交,還有輛很破的自行車,碰到有十萬火急的事,也不是打出租車,而是坐非法運營的摩托車。別人問起來的話,我就說,摩托車雖然是違法的,但是坐車的人違法嗎?在女兒突然來到上海之後,為了出行方便,也為了不給千千萬萬個打工者丟臉,我思來想去,準備借一輛最實惠的助力車。隻有這個東西,汽車不像汽車,自行車不像自行車,比較符合我目前的身份,也是我勉強能夠承受的交通工具。
我打了好一通電話,好多人還在外地過年,隻聯係到了同事小葉。小葉是安徽人,同在報社裏做編輯,比起我活得稍微滋潤一點,所以他才有一輛助力車。聽到我想借他的助力車,他猶豫了半天,說是先問問老婆。老婆一會兒說自己要出門見朋友,一會兒又說好像有點毛病發動不起來了。最後,被我一個一個電話逼急了,支支吾吾地說:“這輛助力車是警察朋友罰沒的,萬一被查出來了,就把人家害慘了。”
當時還在正月初五,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就跑到樓下的修理鋪,問有沒有助力車借一輛?修車的老板平時不熟悉,經常在路上碰到,相互笑笑打個招呼。老板聽說是“借”一輛,就說:“不是我不借你,關鍵是這些車都是人家的,我怎麼好把人家的車借給你呢?”我說:“既然是人家的,租用幾天應該沒有問題吧?”老板一聽要“租”一輛,又改口說:“這些車呀,閑著也是閑著,一天二十塊吧。”最後討價還價,以一天十五塊錢成交了,我租了一輛充電的雅馬哈。
我一盤算,與女兒一起坐公交車,一個來回起碼也得十幾塊錢,所以就覺得十分劃算。當我把一輛漆黑漆黑的助力車推到樓下,一時感覺這不是一輛助力車,好像是我剛剛獲得的一匹小馬駒。雖然是租來的,擁有一輛助力車讓人感覺十分奇妙,你不用再掐著時間往車站裏趕了。而且你的速度與方向,不再掌控在別人的手中,也不再與別人擠在一堆,爭著搶著同一個座位。這就是處境。一個人的處境好與不好,就要看你能不能為自己的生活做主,能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握牢在自己的手掌心。
初五晚上,豫園每年都有一場熱鬧的燈會,我到上海之後,是從來沒有去過的。不是自己不想去看燈,如果在我們老家,看到各種各樣的燈,在門前的大路上通過,感覺那不是在玩燈,而是在趕往童話世界似的。如果再把女兒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讓女兒看到別的小孩子看不到的場麵,那種感覺就更加溫暖了。但是在上海,對猜燈謎呀,品梨花糕呀,什麼趣味都沒有了。一個人獨自在外,你看與不看,有時候是一樣的,而且看了之後,不但不會快樂,反而會更加傷感了。
為了讓女兒能夠感覺得到大城市的文化生活,特別是大城市的春節,與農村的春節一樣有趣,我決定第一件事是帶女兒去豫園參加燈會。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可以猜幾個燈謎,替女兒贏幾個小禮物;如果女兒真想嚐嚐豫園的小吃,十塊錢一個的魚丸子就算了,幾塊錢一個的南翔小籠,一定得滿足她。
我給女兒匆匆地煮了一碗麵條,趁著天還沒有黑透,從地下室推出那輛雅馬哈,帶了一塊抹布擦了擦。我對女兒說:“好長時間沒有騎了,髒了。”女兒也蹲下來幫忙,從車輪子到車把手,再到車燈車座,都一遍遍地擦著。等擦完了,我拿著那把電子鑰匙,遠遠地按了一下,助力車就親切地叫了一聲。
我把鑰匙遞給女兒。女兒好奇地說:“這是幹什麼的?”我說:“你按一下,它叫一聲,鎖就開了。”女兒拿著這把鑰匙,一邊朝遠處走,一邊按著。每按一下,它就叫一聲,足足走到五十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