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且說無酒不風流——境界酒文化(2 / 3)

在新石器時代,已有陶製專用酒具,至商代則出現青銅酒器。至漢代,出現了玻璃杯,海螺杯,玉杯等精致酒器。特別突現的是漆器。這些盛酒用的壺、鈁、耳杯、笆杯等,光彩奪目。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酒杯,便有紅、黃、白、金、綠、灰、孔雀藍等諸多顏色。唐以後,出現了金、銀酒器,成套的金銀酒器往往為皇室和豪富所擁有。唐代以玉質酒器為美,詩句如“玉碗盛來琥珀光”、“葡萄美酒夜光杯”、“一片冰心在玉壺”等即為例證,到明、清,酒文化已臻大成,風雅文人們為自己使用的酒器賦予各種美名,如:銅鶴樽、流光爵、甲子觚、夜光常滿杯、玉交杯、紫霞杯、熊耳杯、雙鳧杯,鸞杯、九曲杯、碧筒杯、葡萄笆、木蘭蕉葉盞、蓮盞、犀杓、翠杓、紫瑤觴、白羽觴、九霞觴、碧玉壺、縹緲壺、銀罌、瑤罌等等。總的看來,洋人喝酒重品味和文化,國人則重情緒和排場,故對酒器的使用和認識各異其趣。

“醉眼”中的朦朧

魯迅先生有“中國的脊梁”之譽,1937年毛澤東在陝北公學紀念魯迅逝世一周年的演講中說:“魯迅在中國的價值,據我看要算是中國的第一等聖人,孔子是封建社會的聖人,魯迅是新中國的聖人。”魯迅也多有飲酒之事,他的日記中記載,某晚看望朋友,“飲酒一巨碗而歸……夜大飲茗,以飲酒多也,後當謹之”。另一次,“夜失眠,盡酒一瓶”。在寫給許廣平的一封信中,魯迅記述到:1925年端午,“喝燒酒六杯,葡萄酒五碗”。翻閱魯迅1912-1936年的日記,可判斷大凡有酒事必記,或自飲,或公宴,或朋友相招,或治饌待客。魯迅對酒的態度,他自述是這樣的:“其實我並不很喝酒,飲酒之害,我是深知道的。現在也還是不喝的時候多,隻要沒有人勸喝”;“太高興和太憤懣時就喝酒”。魯迅素來愛憎分明,若性情不投之人相邀,或是逢場作戲的公宴,他常拒而不赴,或半途告退。若朋友相聚,酒逢知己,則開懷暢飲,以至大醉;鬱寂之時,借酒澆愁,隻為麻醉自己,也會酩酊;逢年過節,添酒治肴,聊以寄托鄉思,但願長醉不醒;目睹黑暗和血腥,在抗爭中絕望,又在絕望中抗爭,更是酒已盡,言難盡,意難平。酒,也是魯迅筆下頻繁出現的重要意象元素。魯迅詩中,有早期“蘭艭載酒櫓輕搖”的輕快恬適,亦有“把酒論當世,先生小酒人。大圜猶茗艼,微醉自沈淪”的憤世嫉俗;有“深宵沉醉起,無處覓菰蒲”的深廣憂思。魯迅小說中也不止一次呈現這樣的情景,一個遊子落魄歸鄉,在一家酒樓上與舊友相逢,兩人在懷鄉和潦倒的愁緒中相對舉杯,共謀一醉。酒,還清晰地折射出魯迅“荷戟獨彷徨”的影子。在那個風雨飄搖、寒凝大地的年代,一個清醒的靈魂必然是痛苦的。許多先覺者麵臨著或抗爭或沉淪的選擇。魯迅從未忘記一個戰士的使命,為了國人的覺醒,為了民族的自強,他沒有逃避,而是向著幾千年來的黑暗陣營,毅然決然地舉起了投槍。

魯迅因酒而遭到同一陣營的錯誤批評乃至攻擊,發生在1928年的上海。當時創造社中人就一麵宣傳魯迅怎樣有錢、喝酒,一麵又誣栽他有殺戮青年的主張。有人說他“常從幽暗的酒家的樓頭,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為此,魯迅寫了《“醉眼”中的朦朧》等一係列文章迎頭反擊。魯迅既讚賞金剛怒目式的直麵抗爭,也深深理解阮籍式的借醉酒保護自己的處世態度。他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中,深刻地剖析了阮籍狂誕自傲的背後強烈的憤時憂世之心。魯迅判斷:“且夫天下之人,其實真發酒瘋者,有幾何哉,十之八九是裝出來的。”林語堂這樣素描魯迅:“路見瘋犬、癩犬及守家犬,揮劍一砍,提狗頭歸,而飲紹興,名為下酒。此又魯迅之一副活形也……然魯迅亦有一副大心腸。狗頭煮熟,飲酒爛醉,魯迅乃獨坐燈下而興歎……於是魯迅複飲……乃磨硯濡毫,嗬的一聲狂笑,複持寶劍,以刺世人。”

漏船載酒泛中流

魯迅先生有《自嘲》詩一首:

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這首詩,魯迅以自我戲嘲為題,寫自己的危險處境和在這樣處境中的心態,以“自嘲”表現自己義無返顧的信念,也顯示出魯迅“作為一個成熟了的思想戰士的特點”(《瑣憶》)。第一句就寫到“華蓋”,其含義在魯迅的《華蓋集》“題記”裏有個解釋:“聽老年人說,人是有時要交‘華蓋運’的……這運,在和尚是好運:頂有華蓋,自然是成佛作祖之兆。但俗人可不行,華蓋在上,就要給罩住了,隻好碰釘子。”魯迅的確在慨歎:交了倒黴運還想希求什麼,連身都不敢翻還碰了頭。一頂破帽子遮住臉從街市上過,破船載著酒漂浮在水流中。我就是橫眉冷對千夫指,也心甘情願像頭老牛一樣對待孩子。躲進小樓成就自己的一統天下,外麵的世態炎涼由它去吧。另有意趣的是,魯迅“漏船載酒泛中流”,其船中不載其他東西,而載酒。同時,在“漏船載酒泛中流”時,仍堅持“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抗爭,盡管看起來有些孤獨,而這種民族曆史的責任,卻也真是高風亮節,令人感佩。

貂裘換酒也堪豪

秋瑾被孫中山先生譽為“不愛紅妝愛武裝”巾幗英雄,對酒有一種意氣風發的獨到見地,有人以“酒·劍·火焰”來刻畫秋瑾的形象,應是恰當的,其《對酒》詩雲:

不惜千金買寶刀,

貂裘換酒也堪豪。

一腔熱血勤珍重,

灑去猶能化碧濤。

“對”即對詩、對歌,“對酒”就是“寫詩飲酒”之意。“貂裘換酒也堪豪”的詩句,簡直是放在讀者心裏的一枚烈性炸彈,貂皮製成的衣裘為女人們所鍾愛,卻拿去換酒喝,這是何等的豪爽風流!美酒壯膽,緊攥寶刀,我們似已看見曆史的天空中,燃燒著秋瑾“何時盡伐南山竹,細寫當年殺賊功”的萬丈火焰!秋瑾以一女子作此詩,雖說是僅短短四句,卻句句鏗鏘有力,字字擲地有聲,表現了一位革命女俠她輕視金錢的豪俠性格和殺身成仁的革命精神,以酒抒發為正義事業赴湯蹈火的激越情懷和英雄氣概,讀來讓人震撼!

大氣

餘秋雨在《何謂文化》中寫到,謝晉為了表現精力充沛,“原來就喜歡喝酒與別人頻頻比賽酒量”的他,端起酒杯說:“秋雨,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是真正善飲的嗎?我告訴你,第一,端杯穩;第二,雙眉平;第三,下口深。”說著,他又穩又平又深地一連喝了好幾杯。是在證明自己的酒量嗎?不,我覺得其中似乎又包含著某種宣示。“隻要他拿起酒杯,便立即顯得大氣磅礴,說什麼都難以反駁。”這是酒品中人品的最好詮釋,是為謝晉一身之正義大氣之一證。

千叟宴

1785年,乾隆皇帝邀請了約3000名老人,在乾清宮舉辦千叟宴。被邀人中有皇親國戚、前朝老臣,也有從民間奉詔進京的老人。當時被推為上座的是一位最長壽的老人,據說已有141歲,也算真是序長不序爵了。當時乾隆和紀曉嵐還為這位老人做了一個對子,“花甲重開,外加三七歲月;古稀雙慶,內多一個春秋”。上聯說的兩個甲子年是120歲,再加三七二十一,正好141歲。下聯說古稀雙慶是兩個七十,再加一,正好141歲,堪稱絕對。在這次豪宴上,乾隆皇帝親自為90歲以上的壽星一一斟酒。老人們則爭先恐後,一邊說著“多虧了朝廷的政策好”,一邊大快朵頤。據說暈倒、樂倒、飽倒、醉倒的老者不在少數。這場浩大酒局,被當時的文人稱作“恩隆禮洽,為萬古未有之舉”。千叟宴始於康熙,盛於乾隆時期,是清宮中規模最大,與宴者最多的盛大禦宴,其影響力似乎比現在的春節團拜會還要大得多。

向往醉一次

舒婷應是現代朦朧派代表詩人,她對酒的態度很有意思:“我也常常向往醉一次,至少醉到外公的程度。還因為我好歹寫過幾行詩,不往上噴點酒香不太符合國情。但是酒杯一觸唇,即生反感,勉強灌幾口,就像有人扼住喉嚨再無辦法。有一外地朋友來做客,邀幾位患難之交陪去野遊。說好集體醉一次。拿酒當測謊器,看看大家心裏還私藏著些什麼。五人攜十瓶酒。從早上喝到傍晚,最後將瓶子插滿清涼的小溪,腳連鞋襪也浸在水裏了。稍露狂態而已,歸程過一獨木橋,無人失足。不禁相謂歎息:醉不了也是人生一大遺憾。最後是我的一位二十年友齡的夥伴獲準出國,為他餞行時我勉強自己多喝了幾杯,腦袋還是好端端豎在肩上。待他走了之後,我們又聚起來喝酒,這才感到真是空虛。那人是我們這番夥伴的靈魂,他的堅強、溫柔和熱愛生活的天性一直是我們的鏡子。是他領我找尋詩歌的神廟,後來他又學鋼琴、油畫,無一成名,卻使我們中間笑聲不停。我們一邊為離去的人頻頻幹杯,一邊川流不息地到樓下小食店打酒。我第一次不覺得酒是下山虎了,也許因為它已下山得逞,不像從遠處看去那麼張牙舞爪(《鬥酒不過三杯》)。”舒婷這一些有關酒的自敘文字,可看出她這位對酒神的幻想,對酒和以酒及情、以情蘊酒的深切體驗,真是千般憐、萬般愛,自成一種風流,讀來讓人柔腸百結,不勝唏噓。

其道深遠

喝酒並不難,量大量小實可自在而為。要說其難,就是在對於酒的品味,領悟其內在精髓。《北山酒經》說得比較到位,酒滲透於人世間的祭祀活動、社交禮儀,貴族百姓、雅文粗作等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麵,謂之“無一可以缺此”。要想品味領悟出酒之究竟,簡直是太難了,《北山酒經》謂之“其道深遠”、“其術精微”,“非冥搜不足以發其義”、“非三昧不足以善其事”。

當然,再深遠的“道”也是“道”,我們也可以通過現象——無論自然客觀還是社會主觀找出一些道道來的,並非完全摸不著頭腦。古人對此有相當不錯的體會和總結,其中《幽夢影》要算是代表作之一。比如,“若無花月美人,不願生此世界”,“若無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這裏,“花月美人”、“翰墨棋酒”對應於“生此世界”、“定作人身”,將一種自然客觀的要求與一種人的情感審美的社會主觀要求變為因果關係,含藉著二者結合便生佳境的意蘊。值得很好注意的是,紐結二者以成就佳境的“催化劑”或曰“發生源”放在了“酒”上,酒也在這裏找到其符合自身特質的位置,這豈不是酒之“其道深遠”之一嗎?是以“有青山才有綠水,水唯借色於山;有美酒便有佳詩,詩亦乞靈於酒”。不過,在肯定“有美酒便有佳詩”的同時,又辯證地下了個判斷——“能詩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盡屬能詩”。何也?《幽夢影》隻提出了問題,竊以為乃創作者個體的差異,涉及其性格、習慣、悟性、文化修養和見識學問等各個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