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中人生
詩人艾青有一首著名的《酒》詩:
她是可愛的/具有火的性格/水的外形/她是歡樂的精靈/哪兒有喜慶/就有她光臨/她真是會逗/能讓你說真話/掏出你的心/她會使你/忘掉痛苦/喜氣盈盈/喝吧:為了勝利/喝吧:為了友誼/喝吧:為了愛情/你可要當心/在你高興的時候/她會偷走你的理性/不要以為她是水/能撲滅你的憂煩/她是倒在火上的油/會使聰明的更聰明/會使愚蠢的更愚蠢。艾青是獨到的,把酒的多樣性的性格很形象地作了描摹,並與一個人生存於社會中的人生體驗濃縮於詩作之中,以艾青之性格與經曆,以艾青的聲名與才情,這首詩的確值得玩味。
鄒士方著《朱光潛、宋白華及酒與茶》中記述,稱朱光潛先生性格如酒,一生與煙酒為伴,一小盅白酒是他餐桌上必備的飲料。朱先生說:“少喝一點酒,舒心活血,益智安神,睡得香甜。”紅學大師馮其庸從64歲開始重從玄奘路,六次去甘肅,七次去新疆,75歲高齡登上五千米的紅其拉甫口岸和明鐵蓋達阪,越是人跡罕至之境越能激發他的豪情。在大漠,他一次喝下一斤白酒!酒醉後狂毫揮筆。
金樽對月
賞析李白詠酒詩篇的代表作《將進酒》,其豪氣風流,直逼肺腑: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
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
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將進酒,
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
請君為我傾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
但願長醉不複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
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
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
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
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將進酒》原是漢樂府短簫鐃歌的曲調,題目意繹即“勸酒歌”,故古詞有“將進酒,乘大白”雲。這首詩以兩組排比長句發端,大河之來勢不可擋,大河之去勢不可回,漲消之間,挾天風海雨,舒卷自如。緊接著是時間穿越,“朝”“暮”之間已是青春年少至白發成雪。於是自然恒久偉大而生命短暫渺小之義擠壓而出,卻又有一種頑強含蘊其中。“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話鋒一轉,作為當下的人的生活生存,其意義卻在“人生得意”,倡導“須盡歡”,爆發而出“莫使金樽空對月”——行樂不可無酒。而且還要金樽對月,將飲酒詩意化。此處是人生豪情,決不是“菜要一碟乎,兩碟乎?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而是“烹羊宰牛”,不搞他個“三百杯”決不罷休。高聲勸酒的來了,同時還“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人生態度、人生追求和對人生的價值評判隨之而來,酒後吐狂言或真言,富貴算什麼?但願長醉不複醒;慨歎聖賢皆寂寞,還是喝酒好,飲者留其名,且是“惟有”。於是即便千金散盡,就算將貴寶物——“五花馬”、“千金裘”用來換取美酒,一醉方休,與爾同銷萬古愁,進入近乎永恒之態,酒中乾坤,豈不是人生應有之境!
境界
飲酒要講境界。酒的境界在生活中多姿多彩。高雅之士講“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這是一種通過酒來增進感情的社交手段。也是一種很高的品酒層次。對普羅大眾而言,便是“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感情就非常質樸了,又有“白酒釀成緣好客,酒中不語真君子”的說法。這裏的“酒中不語真君子”與孔子說的“惟酒無量,不及亂”意蘊相通。就是說君子出自於本然,而小人其本意裏更多的是流露出種種算計、處處心機,喝酒以後,這些算計和心機就很容易表現出來了。酒實在已深入社會生活各個角落,並持續產生著彌足深遠的影響。有人極而言之,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人生在世,最樂處莫過於一醉也。任你山窮水也盡,任你柳暗花不明,隻要有美酒醍醐灌頂而下,順勢直入心脾深處,大事小事便頓時化為烏有,天地萬物即刻視作無物。以舉若飛升之體態,醉眼迷離之秋波,讓世界在你眼前徹底跳起舞來。此時此刻,不享盡人間酒醉之極樂,更待何時?《三國演義》開頭,劉、關、張三人在桃園宣誓結義。祭罷天地,在園裏痛飲一醉。這一醉,兄弟三人從此生死同心;這一醉,演繹出天地間最令人稱讚的忠義豪情。酒之於社會、曆史、文化、人生抑或社會、曆史、文化、人生之於酒之間關係的命題,也必將持續言說下去。《列仙傳》有雲“醉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醉意盎然之際,乾坤日月,也無非一壺酒。這且不我心即天地的大境界,與“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之意境相通嗎?
酒器·三
中國古典名著中,具體描寫酒器的不在少數。比如《西遊記》,所描寫到的酒器就有——金卮、巨觥、玉杯、鸚鵡杯、鸕鶿杓,鷺鷥杓,金叵羅,銀鑿落,玻璃盞,水晶盆,蓬萊碗,琥珀盅,紫霞杯,雙喜杯(交杯盞),三寶盅,四季杯,大爵等等,真可謂不一而足。再看《水滸傳》中寫到的酒器,更是五花八門,琳琅滿目,大小精粗兼備。僅器量就有“擔、桶、甕、杯、盞、壺、碗、葫蘆酒、角、旋、盅、樽、瓢”等等。大型號為擔、桶、甕,中型號為瓢、角、旋、碗、壺、葫蘆,小型號為瓶、杯、盞、盅;粗俗的葫蘆、瓷甕;普通的瓷杯、小盅;華貴的金杯,嵌寶金花盅等。不同人物,酒器各異,武鬆來的是“大碗酒”,以此表現英雄海量,襯托威武神勇;李師師則用“小小金杯”,表現不同凡響的尊貴身價。在荒無人煙的曠野,大雪紛飛的寒冬,一個看守草料場的“犯人”去打酒取暖,也隻能用“酒葫蘆”吧;而白勝在黃泥岡兜售蒙汗藥酒,使用瓢具也很切合環境特點。至於張都監、張團練在鴛鴦樓飲酒作樂,使用的是“小酒盅子”,這倒不是想表明他們酒量小,而是借喝酒來發泄得意,他們悠然地喝酒賞月,正等著殺死武鬆的喜訊哩。
懂酒善飲
酒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曆史,至少不下三千年了。殷人已怪嗜酒而聞名。這麼長的時間,懂酒者、善飲者當然多如牛毛。今人對懂酒者,善飲者的做派,真正知之的不多。我們記住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是白居易的閑趣,記住了“一曲新詞酒一杯”,是晏殊的雅致。還記住了在“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中獨悲的範仲淹……不論喜也好,悲也好,也不管是私情,還是大義,總是少不了酒,而且也是非酒不可,換了飲料就不是那個味道了。杜甫的《飲中八仙歌》,勾畫八人的酒態醉意,活靈活現,要是換成清醒的喝水人,還會有這種妙不可言的神態和韻味嗎?我們將酒與茶作個比較,喝茶可以清心、可以消倦、可以陶情,這是個極大的好處,但茶卻不能像酒那樣讓人酣暢淋漓、意氣風發,甚至飛揚跋扈!茶讓人內斂,酒教人張狂,所以,在文學史上,著名的茶客極少留名,但出名的酒中好漢卻比比皆是。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李白說得大有道理。另一句話:酒可當茶喝,茶不能當酒飲。茶是怡情養性,酒更能托懷寄意。心態平和,多愛茶;心中不平,自愛酒。酒與茶確實是各有特點,不可作簡單的比較。
由此想到貴州省十大風景區之一的安龍招堤荷花池畔、半山亭上,刻有當年“洋務運動”時期著名領導人物之一的張之洞先生在11歲時所作《半山亭記》,讀來讓人感慨的優美辭章。而更為饒有興味的是,涵虛閣上有一幅對聯,語曰“攜酒一壺到此間暢談風月,極目千裏問幾輩能挽河山”。本是“暢談風月”,卻在“極目千裏”中表現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強烈情懷。這種情懷的產生,酒所起到的激發和推波助瀾作用是明顯的。據了解,一位領袖人物到此,念誦著這副對聯擊節而歌。
酒肉穿腸過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原本是一段悲情曆史。說的是明朝張獻忠攻打渝城,強迫和尚吃肉。當時有個叫破山的和尚為了數千百姓的生命,說隻要不屠城就吃肉。破山和尚一邊吃,一邊說出了這句話。對和尚而言,道理是佛菩薩應化在六道裏,特殊狀況之下也可采取特殊方式去教人開悟。淨空法師就說:“也有敬酒,我隻喝一杯,所以很多人說淨空法師破戒了。這是開緣,你要曉得有多少人因此而接受佛法,而且我沒有叫他們準備酒給我喝。喝酒要守住原則,不能亂性,不能喝醉,譬如我喝酒有一斤的酒量,我隻喝四兩,決不會醉,所以佛有開緣。”破山和尚與淨空法師的區別在於,前者是被迫被動的,後者是主動而為的。對佛家講戒酒,是否也可以這樣理解,因為酒是通神的媒介,如果一個人六根不清淨,喝了酒後與神相通,這不就把“神”搞亂了嗎?一旦搞亂,這套學問就很難實現。如果真正是六根清淨的人,也就是進入他們那個道行裏麵的人,佛家這些大師、達到更高境界的人,在實際上,戒不戒酒是沒有多少意義的。像濟公長老、金山活佛,什麼忌諱都沒有,他們心裏真有佛、有真佛。
菩薩應是理論結合實際的思想家和踐行者,他深知世間的那些凡夫俗子就算舍棄佛法修行,也很難舍棄飲酒的習俗。因此“以方便法引導大家修行”。隻要不是專為過癮解饞,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允許少喝點酒。重點是讓人接受佛法,要起到度人的作用。這是佛法的境界:“可正飲,不可邪飲”。
密勒日巴尊者和濟公活佛都有一段和酒有關的故事。岡波巴是密勒日巴尊者的親傳弟子之一,當年他遇見生命中注定的上師密勒日巴尊者時,尊者給了他一個盛滿酒的嗄巴拉(顱器杯)。岡波巴當時即抗議,喝酒違反戒律。尊者卻微笑地向他保證,最高的戒律精神就是服從上師的指示。就這樣,岡波巴毫不遲疑把酒喝了。當時,密勒日巴尊者便知道岡波巴就是自己的法嗣了。其實,經過加持的嗄巴拉(顱器杯)內裝滿的酒,通常是象征智慧轉化的甘露。濟公活佛隨身攜帶酒水葫蘆,每次行事總是帶著醉意,他這樣做是為了度化眾生,就他本人而言,是完全不需要喝酒吃肉的。我們要用慧眼來看待濟公的吃肉喝酒:是度化眾生的方便,用這樣的融入俗世的方法、貼近大眾的方法來導化大眾。這也應是佛家對待“酒”的一個方法論上的基本要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