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春節逛廠甸(2 / 2)

出和平門再往南,就是大名鼎鼎的廠甸了。離那兒老遠,就看見早去早回的人,仿佛排著橫隊向回走,在他們的頭上,更高聳著密密麻麻的“樹林”。走近再看,原來大人們肩扛著一房高的大糖葫蘆。本事大的男人,騎自行車一手扶把,另外一手把大糖葫蘆扛上肩膀,車輪子左彎右繞硬是碰不著人!那根大糖葫蘆也隨之左彎右繞,那份兒瀟灑!小叔叔問我想不想吃,我搖了搖頭,嫌髒。因為一般大小的糖葫蘆,我在東安市場吃過,在前門大柵欄吃過,一尺來長,穿上山楂七八個,要麼十來瓣橘子,要麼一長段洗淨帶皮的山藥,外麵用冰糖一裹,脆生生、甜絲絲的,晶明透亮。放心咬好了,絕對不會粘牙。還有一種把山楂當中剖開,然後夾餡的,特別好吃。而眼前的這種,長度超出一般的十倍還多,山楂的個兒更大,透過表麵的黃色糖稀(絕對不是冰糖),山楂表麵上的黃色麻點依稀可見,給人的感覺是非常粗糙,肯定沒洗,更甭說去核兒了。這東西整天擺在漫天的風沙中,你咬一口,不牙磣才怪呢!但是,眼前人群對這大糖葫蘆的熱衷,依然是感人的。人們買它,似乎不是為吃,而就隻是為了玩。尤其是那根有一房髙的杆兒,顫顫悠悠的,不知是什麼樹的杆兒,反正絕不是沒法顫悠的竹杆子。總之,這大糖葫蘆雖然我從沒吃過,但它高高大大又晃晃悠悠,人們從廠甸回來,離老遠就一眼看見了它!它動彈著,它顫悠著,像是和你打招呼,像是逗你玩。我承認它並折服於它,它是一種我幼時最為景仰的春節形象。

此外,在大葫蘆的“腋下”,還擁擠著不少的風車。它們有一米高,半米多寬,是用秫秸杆搭成“骨架”、再用秫秸皮卷曲成十多個“車輪”,“車輪”上裹有紅綠色的紙條,迎風一轉,原先“蹩”著的一個個“鼓錘”,便連續敲打在一個個“小鼓”上邊,發出“嗒嗒”的響聲。秫秸是什麼?大人講,就是高梁的杆兒。我依然不懂。我隻見過老玉米,而玉米的杆兒千不了這個。因而我開始欽佩從沒見過的高梁。

到了廠甸,盡管到處擺攤,但我第一個奔向賣京劇臉譜麵具的攤子,我喜歡孫悟空,我向小叔叔提出要買這個,他們掏了錢。我又要買刀槍,但是拿到手裏一試,發現都是木頭杆兒而不是藤子杆兒,我又不要了。小販不幹,幾個小叔叔合起來和他吵架。小販最初蠻橫,可時間一長,人們都說他不該欺負小孩子,反倒沒人光顧他的生意了。這一來,他才退了錢,於是我和小叔叔大樂。臨走,我還戴著麵具朝他做了個鬼臉,可惜鬼臉被麵具擋住了,沒人能看見我的得意。

往回走的時候,我巳經沒有看他人的心思,因為各種小吃給嘴巴和肚子的那種感覺,已經讓我自顧不暇了。

今天回憶起來——我對“節”的熱衷,實是從逛廠甸開始的。人雖然小,但一開始去逛的,偏偏就是最“大”的春節。我逛廠甸的那陣兒,正是解放前後的那幾年。現在思索,人際關係在平時是分得很清楚的——要分成“贏家”和“輸家”的兩大陣營;但到了過年時,人們一起都變成了“贏家”,都有暫時從沉重的勞動中解放出來的感覺。作為我,更有第三種“贏家”的感覺,再不必拘禮去叫“叔”,而是直呼其名,並且都是小名兒!何等痛快!何等真實!

點“紅點兒”的饅頭,飄忽中的祭祖蠟燭火焰,大糖葫蘆、風車、京劇臉譜麵具……它們中的每一個每一種,都像走馬燈一般在我心中閃動、輾轉著,它們同時也是春節在幼小之我心靈中的最初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