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由三部分組成,一二年級在本校,三四年級在一分校,五六年級在二分校。本校麵積最大,一進門就是操場,教室是古典建築,門前有遊廊,院子裏有西府海棠。二分校條件最差,沒操場,教室又窄又矮,院子光禿禿的,房上一棵草也沒有。二分校沒操場,是怕高年級同學上課受到打擾;那兒房子髙大,地勢也高,總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氣,門口常有兩個同學把門,不許四年級以下同學進去。學校這樣分配年級駐地,大約是有考慮的;一二午級剛進校,要堉養他們對學校的感情,所以最好的校舍歸他們。五六年級即將升學,附近的男四中、男三中、女三中、女六中都在遙遙招手。所以也需要一個清靜的環境。可我偏偏在三年級進校,破教室加破分校,倒黴透了!不過,我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決心成績上要和班上前幾名看齊,我看見二分校在向我招手!後來,我的這一願望終於實現,啊,舉了好久的雙槳終於蕩起!
高小就是不同,男同學課下有了新去處:往南是白塔寺,往東是護國寺。都是最好玩的廟會。我們相約今天逛這兒,明天逛那兒。久而久之,作文水平都提高了。語文老師表揚了我們,我們朝女同學做個鬼臉:忘記是那位偉人說的了,不會玩的人就不會工作!是男孩子“蕩起雙槳”的時候了!
春遊去頤和園,在動物園換車。車上人多,坐位不空。好容易有了空座,我搶先占住,然後一拉班中身體最弱的同學,讓他坐下。誰知他彈簧般跳起,一個勁喊前邊的班主任來坐,因為他久病初愈。班主任又一招手,讓那“小瘸子”女同學坐下。為此,全班同學心中都“蕩起雙槳”!
小學畢業,同學們分別踏上了新的學校。同座考上男四中,我和許多人在男三中,稍微差點的是(男)四十一中。我們不大關心女同學,唯一的例外,就是“小瘸子”居然考上了女六中!這是使全班都無比振奮的事兒。班主任建議到北海去劃一次船,沒人反對。可到那天,凡是考得不理想的同學都沒來。這使到場的同學心裏很不好受,難道升學就一定讓“幾人歡喜幾人愁”嗎?本想用力蕩起雙槳,又無力地放了下來。
多年之後,尤其是我在外地動蕩了十多年後,每次都以“外地人”的身分,短暫到北京度假時,我常常注視著街上的行人——我在尋覓,我在分辨,哪個是我昔日的小學同學?一次,我看到了那個“小瘸子”,她正拄著拐杖,艱難地走過大街。因為她的外形變化不大,尤其是這醒目的拐杖幫了我的忙。就在這一霎,我心中七上八下,雙槳舉了又放,放了又舉。她是不幸的,但不幸又給她帶來了“有幸”。我們這些不缺胳膊不短腿的,如今在北京的恐怕不會太多。如果我們的班主任再招集一次集會,大家的心情如何?是否還爭先恐後地蕩起雙槳呢?
後來,我調回了北京。再後來我得知班主任早已在“文革”中去世,知道再召集昔日同學聚會一堂已不可能,心中的雙槳便悲哀地緩緩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