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中學是在北京男三中。
記得初中語文課本當中,有一篇老舍寫的文章,他談北京“刮風是香爐,下雨是墨盒子”,這種地貌在50年代巳有改觀,老師特地強調說明。同時,還順便說了一句“老舍當初是男三中的學生,因此也是你們的校友”。我們能在語文課中讀到校友的文章,自然親切。當然,我們這輩人沒怎麼接觸過香爐,但對墨盒子還是熟悉的——初小先描紅模於,然後寫小字,繼而寫大字……有些同學從熟悉墨盒子甚至發展到收集硯台。
我們就是我們,我們熟悉墨盒子,墨盒子等於老舍,老舍也就等於我們。老舍上學時也得摸墨盒了。
還有,校徽也讓我們驕傲。當時書寫著“北京三中”宇樣的校徽,據說是解放初學校教務處的一位普通老師寫的。當時為什麼讓他寫?就因為字好。後來校長換了許多位,這個校徽一直沿用下來。當時當一名北京的中學男校校長並不容易,當校長的人得有自知之明,如果自己的毛筆字不靈,就不敢把自己的字用在校徽當中。即使自己的字很好,也不能隨便就用自己的字,更換校徽用宇,總得有足夠的背景才成。再者,那時學校小賣部中為學生出售自製的作業本,上麵也都印製了“北京三中”字樣。我注意到那上邊的字和校徽上的字是一致的。
偶爾走過四中(實際是男四中),見他們大門上用的是郭沫若寫的“北京四中”四個毛筆宇。就書法言,應該說是不錯。但為什麼不標上“男”字?當初,北京的好中學都是男女分校的,我們是男三中,有名;還有女三中,同樣也不錯。當然,男四中的擎生成績是有口皆碑的,他們有好幾位全國有名的特級師。這些,我們都從心眼兒裏承認和佩服。但,四中通過郭沫若的在四中讀書的小兒子,同家去請他老爸為學校題寫校匾,總不是件很光彩的事這。在我們男三中同學雖也有議論。後來這些議論都反映到現任校長那兒去了。有的老師甚至提議——四中找郭沫若,我們為什麼不找老舍?
一時之間,這種呼聲變得很強烈。最後從校方傳來回答——老舍是男三中的一位出了名的好校友,但對於學校來說,再好他也是學生,我捫三中的校徽用字,盡管寫字的人不如郭沫若有名,但他是學校中的老師,從這一點說,就比由學生家長來寫來名正言順!
這件事過去了四十多年,但“男三中”的校風校紀,一直深深烙印在我心。
文津街
文津街在北京,並不是一條很顯著的街,它在北海前門的西側,也沒多長。現在比較有名的是它的一個枝叉——養蜂夾道。其中有一個高幹俱樂部,有室內的遊泳館和網球館,其設施在二十年前還是領先的。
我對文津街產生深情,則是在高中畢業之後的那段“不順”時期。當時,我父母剛摘了右派帽子,其實摘與不摘沒多大分別,社會上的歧視與個人的自卑,仍然籠罩著我們家庭。我當時沒工作,也在沈從文伯伯“不必著急工作,趁年輕腦子好使,先多學些東西再說”的鼓勵下,每天定時去文津街上的北京圖書館看書自修。
我天天進“北圖”時,都要經過大門口的那兩座大石頭獅子,表麵上很威嚴,但看慣了,也就覺得溫柔。我的自修是多種多樣的。
一是到善本閱覽室去讀沈伯伯給我開列的善本書籍,他希望我通過苦讀取得文物鑒定知識,然後向組織上提名,讓我當他的助手。沈之所以這樣做,主要是出於和我父母半個世紀的交情,同時也是欣賞我能認識他的毛筆字,能聽懂他的湘西話。
二是借助了二樓大閱覽室中的英語字典,閱讀一些帶有古典文風的英語著作。那時,我正隨張友鬆先生學英文,張先生希望我多學些文風平實之作,可我卻偏愛古典文風。打個唐詩的比方,張先生希望我多讀杜甫,可我偏偏喜歡李賀。英文李賀著作中有些古宇難宇,一般宇典沒有,隻有“北圖”二樓大閱覽室當中那個矮牆般的書櫃中,才有英語解釋古字難字的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