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0.淺嚐豐澤園(1 / 1)

早年間在梨園,是沒有誰不知道煤市街豐澤園的。那兒是由一片四合大院建造的老字號,雖然開業僅在1930年,但它是南城首屈一指的山東飯館。梨園名伶每在南城唱戲,每有吃喝機會,大多在此進行。名伶私下往來,也包括弟子拜師,也習慣在這兒擺開桌子請客。名伶吃飯多不帶現錢,吃完一抹嘴,說一聲“寫帳——”跑堂的急忙鞠躬相謝:“是啦——”然後就挑簾子送客。平時該(欠)下的飯錢,等到“三節”(舂節、端午、中秋)之前派夥計到“家裏”取。“家裏”二宇更透著親切——究竟是名伶的?還是飯館的?一時還真說不清。反正要帳的人格外客氣,這一客氣,名伶“家裏”也就“要多少給多少”了。

我過去一直住東城西城,內城的名飯館早就“夠吃的”了,所以從沒到珠市這邊吃過飯,因此也就沒能和豐澤閌結緣。大約兩年前,新豐澤園(——現已蓋了樓,成為旅館、飯店聯營的格局)過它60歲的生日。北京飲食總公司的朋友約我一起去祝賀,他們講,要請出其“二王”和我見麵。這“二王”可不是王羲之父子,而是對於該店有大功勞的兩位姓王的老人。頭一位已80多歲,曾是北京最有名的“東興樓”的跑堂。後來“豐澤園”開業,由他的師傅(東興樓之堂頭)把他帶了過來。稍後師傅退休,他就接了“堂頭”的職務,一幹二四十年,現在退休也有小二十年。第二位,是位70幾歲的廚師長,特級職稱,因工作需要,現在還沒退休,但輕易不直接上灶了,遇到特殊的“活兒”他才親自“露一露”。

我屈時去了,見到“二王”並收獲不小,後來分別寫成二篇文章發表(《看人下菜碟》和《百鮮都在一口湯?),這裏不再重複。這次去,是我第一次“淺嚐”豐澤園。所謂“淺嚐”,是說通過一餐之談即收獲特大,印象也極好。他們二位老人知道我“是研究京劇的”,所以一聊就覺得“不是外人”。尤其那位80多歲的堂頭,昔日“聽”過的名伶還真不少。說得高興了,還學上兩句——這一來可“逗樂”了,他滿口膠東話特土,唱起戲來就不中聽了。他自己也笑了:“你一定琢磨起我的口音了吧?我在北京呆了六七十年,難道改不了?其實,要改的活早就改了,而是不能改。我這口音也是飯館的牌子。”他解釋說——當初北京的山東飯館,是由山東三個地方的人分別開的,三個地方稱為三個“幫”,口音也不一樣。不同飯館使用不同的“幫”的人,絕不能隨便,吃飯的主兒對我們的口音也很挑揀,就像今天顧客拿起菜單選菜似的。如果聽我們口音不“純”,那菜的味道肯定也就“雜”了。“雜”在那時候也就等於“砸”,興許人家登時就又出去了。那天我與“二王”同席吃飯,用了二樓一個單間的餐廳。菜肴覺得不過爾爾,“漂亮”的是“二王”的故事,但餐具還是不錯的。

幾年過去,我偶爾路過豐澤園。每次路過,都“動”了我一些思念。但奇怪的是,我思念的隻是“二王”,卻不是飯桌上的菜肴。前不久我走過糧食店街,正好時值屮午,肚子也餓了。找哪兒去吃點東西呢?首先,我想到“都一處”的三鮮燒賣,又覺得這基木上還是主食,不吃也罷。便轉身進了豐澤園層的大餐廳。近十二點,竟空無一人。我揀了個隻有兩張座位的桌子坐下,看了菜笮單,挑了個什麼菜的中盤。一個湯,還要了碗米飯菜等了很久,終於來了,說不出好與不好,但餐具依然很經看。吃完一付帳,覺得多算了,要來菜單一核查,發現小姐是按大盤計算的。我頗不悅,心想就要了一個菜還出錯,真有點“那個”了。正準備走,忽然覺得還多收了一塊錢,再問,原來是毛巾錢。這毛巾是密封在金屬薄膜中的,但我進餐前打開,發覺它已是舊毛+,是消毐後再次啟用的。我也沒再動問,隻是在起身時把毛巾拿在手裏,臨出門我扔在了痰盂當中,不讓它再來“伺候”別人了。

以後,我一直也沒再去拜訪豐澤園。對它,我真的是淺嚐輒止。它能帶我找美好的記憶,我寫它的幾篇文章也都收進自己的書中,我也誠懇祝願“二王”健康長壽,希望有機會時還能和他們相聚,再聽他們聊天——這實在是比吃一次好飯“還要好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