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淡淡柳如煙(2)(1 / 3)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授這個時候忽然走進圖書館裏那一排書架前麵。(是教授就一定要“老”嗎是教授一定要有“花白”的頭發嗎)教授看都不看她和他。可是他還是趕緊用大衣的下擺遮住自己的兩腿和她的左手。教授找不到要找的書,匆匆走了。她伏在他的耳邊低聲說:

“累不累”

“……”

“我們靠的可不是床頭,是書架。”

“……”

“我的發髻並沒有散開來。我的一大綹金色的頭發並沒有跌到胸口上。你並沒有赤了上身。你也沒有把頭伏在我胸前。你更不必把臉埋進我的濃發裏。最要緊的是:這裏沒有熊熊的火盆。不是嗎”

“……”

“我們沒有騙自己進到文學、文字裏去親熱。”

世上有多少遊廊多少花園多少音樂多少月亮多少群山多少油燈多少花香多少火盆

那時節正是雪的祭日,草的生日。

草和雪的故事

周德東

開始的時候,小凱隻是一個聲音,很寧靜,很規則,很潮潤。她讀過我的文章,知道我是一個善良的鄉下人,便給我寫信,一封封連載她那份柔婉而綿長的心情。因此我知道遠方具體有一個模糊的女孩,她的生命很散漫,喜歡臨風。她曾經愛上了一個風一樣清爽的男孩,那一段時間,她成了一隻風箏,並且斷了線。在一個多事的雨季,風灑脫地吹走了,她墜落下來,哭了一春一夏一秋一冬,從此生命沒了根據。

一次,小凱給我寄來了一張她的畫。一隻可愛的小老鼠被一隻氣球牽著飛騰起來,笨拙地親吻高處的一隻小貓。一對天敵,化幹戈為玉帛,和睦親密……這便是小凱對這個塵世溫馨的幻想。

不久,小凱和上司請了假,背著一隻牛仔包,走過八百裏路雲和月,走進了我鄉下的蝸舍。數數所有,我隻有一把褪色的六弦琴和一台破舊的老黑白電視機了。而小凱出生於優越的幹部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天生一張嬌好的臉蛋,可是她沒有一絲討厭的貴族氣和一毫庸俗的繁華味,她踏實地坐在了我的對麵,黯淡如遠星,寧靜如湖水。

濃豔的馨香的喧嘩的肥紅鋪天蓋地,而小凱隻是一抹樸素的清淡的靜謐的瘦綠,顯然極其嬌貴。

萬叢紅中一點綠,是平凡和超凡兩個極端相交織的一種矛盾的美。世界在突飛猛進。每個人都在外表和性格上濃妝豔抹,精雕細刻,爭先恐後地試圖出眾。而小凱則站得遠遠的,以一種靜止的生命姿態,以逸待勞,獨成特色。

實際上,小凱絕不是刻意投機。四分之一世紀前,一個混合著漢滿兩族血統的小生命叩響了沉重的人世之門。那時節正是雪的祭日,草的生日。於是,無論身邊怎樣花團錦簇五彩斑斕,小凱永遠都是綠色的。

和歡暢的紅色相比,綠色便透出一種淡淡的憂鬱來了。小凱落草那天,她母親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宗教味道的負罪感:這個世界充滿苦難,那麼為什麼要製造這樣一條弱小的生命而讓她來經曆一番呢?於是,小凱的生命孤獨如島,周遭的淚水一望無際。

“我家附近有一座庵,他離去後,我一心想削發為尼。”

“難道愛情是你生命的全部嗎?”

“我知道自己很狹隘。我寬廣不起來。”

——情感是小凱的綠汁,生命是小凱的柴質。她是一莖草,一莖快要絕跡了的草。

“你應該忘記那些纏綿的東西,做一點另外的事——比如事業。”

“我很弱,我自知沒有那麼大的力量。並且,我總以為事業是一種虛偽的東西。我隻想做一株草木,回歸自然,享受陽光和風。因了眾多,沒有人會來詢問我關注我糾纏我……那將是最好的。”小凱的聲音絲毫不嘩眾取寵,平靜而悠遠。

我說:“……你的這種沒有個性也許正是一種更深刻的個性。”

“別總是說我,我隻想聆聽你。”

小凱很少介入,她永遠隻是觀眾。台上的角色要化妝,要按規定的編排說話行動,太累,況且演的不是一出戲而是一生戲!

“小凱,你是我見過的惟一一個心靈不包含嫉妒、虛榮和仇恨的女孩。好了,我說我。我曾經流浪,找出路找尊嚴,連連受挫,又回來了。我心如雪。生我的時節,是草的祭日,雪的生日。”

小凱離去的前一天,我倆去了野外,看夕陽越來越大,越來越紅。它觸著地平線的一刹那,驀地跳了一下,亮了一下,然後才緩緩地沉下去。風,溫柔得隻能撩動一根發絲的風,輕輕地吹拂著我倆。有小號的聲音,圓的,風傳而至。小凱酡紅,凝望夕陽,端坐如雕,讓人感到某種永久。

那晚,小凱和我同居我的土炕上。無星無月,小凱和我同坐在黑暗裏,誰也沒有說話。

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我知道那是一雙將一生充滿深情和憂傷的眼睛,那是一雙可以為愛情而死的眼睛,那是一雙美麗的眼睛。

就在那一刻,有一個聲音隱約響起:她就是你的妻子。我怔忡了片刻,立即仰頭回道:神嗬,我會報答你的!

我向來不讚同用花象征愛情。花是繁鬧的,暫短的。隻有連天的萋萋綠草,才象征著真正的愛情,油鹽醬醋縫補洗涮朝朝暮暮寂寞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