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從法律角度上看,這男青年不是殺人犯。但他所受到的打擊受到的譴責使他不得不像罪犯一樣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終日。這使他得到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在感情問題上決不能輕率。在我們生活當中,再也沒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情了。它是那樣地折磨人心穿透靈魂,它是那樣地興奮若痛苦萬分。在感情問題上過於認真和過於輕率都會帶來致命的後果。那個女孩的死是對感情過於認真所致,她把愛看得太重,愛的重量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們說過,人的大腦裏有一個天平,一頭裝著理智,一頭裝著情感。當情感的重量超過理智,就會使天平失衡,為此就會使一個人失去判斷能力。那個自殺的女孩一踏入愛河,腦袋裏就灌滿愛的浪花,眼睛隻能放射粉色的熱光,看不出對方是否值得愛或是否對她真愛。應該說這個男青年是不值得她這樣愛的,對一個毫無質量的男人愛得要死愛得真摯是女人常犯的錯誤和上演的悲劇。有時在公共場所,我看到一對年輕的戀人坐在那裏談話,憑直觀或“過來人”的經驗我就能看出那個男人的狡黠和敷衍,而那個女人卻癡情地依偎著,以為對方就是終生可以依靠的泰山。每當這時,我心底就湧上來一絲莫名的悲哀和深感上帝的不公平。應該承認,在感情方麵,男人遠不如女人認真,為愛情而自殺的女人比男人比例高得多。男人犯的錯誤更多的是輕率,例如以上所說的男青年。我和這個男青年談過心,他說他第一次談戀愛時,是那樣真誠那樣神往那樣激動不已,但愛情失敗之後這一切都消失了。愛的失敗會產生難以承受的悲痛,這種悲痛又會產生兩種結果,向上的結果是使失戀者走向成熟,在悲痛中結束浪漫,情感變得結實有力。向下的結果是使失戀者灰心喪氣地走向頹廢,失敗的悲痛似惡火一樣焚毀他純真的心靈。他不再浪漫但也不再神聖,自暴自棄竟慢慢轉化成一切都無所謂,並滋生一種被騙後的報複心理,在生活中的“臨床表現”是玩弄情感。玩弄情感使他得到一種補償式的愉悅,他不再真誠的愛使他也不再有失戀的悲痛,他拋棄對方時也決無絲毫的憐憫,進而鑄就他陰暗的輕率。這個青年交了若幹個女朋友,都是逢場作戲般隨意恩愛幾天就各自走散。這其間也有認真與他相愛的女孩子,被他莫名其妙拋棄後痛苦得要死,但他心下反而覺得十分可笑。萬萬想不到就在他把愛情當做兒戲之時,撞見這樣一個為愛而獻身的烈女,使他噩夢初醒似的渾身冒冷汗。他說他這輩子不敢再找女朋友了,他要去廟裏當和尚。
感情是個要命的東西,不認真你就會像吃餿飯,太認真又會齧噬你的心。我憎恨錯誤多的人,因為他會隨時隨地地傷害別人;我惋惜優點多的人,因為他會情不自禁地傷害自己。正在談情說愛的男女青年們,願你們用心所愛之時也要用心所思。
一朵花的美麗,就在於她的綻放,而綻放其實正是花心的破碎啊。
破碎的美麗
喬葉
有時候,我甚至相信:隻有破碎的東西才是美麗的。
我喜歡斷樹殘樁枯枝萎葉,也喜歡舊寺鏽鍾破門頹牆,喜歡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階傾斜玉欄折裂,喜歡雲重霧冷星隕月缺根竭莖衰柳敗花殘,喜歡一個沉默的老人穿著褪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撿拾破爛,喜歡一個小女孩瘦弱的雙肩背著花布塊拚成的舊書包上學。我甚至喜歡一個缺了口的啤酒瓶或一隻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地滾動,然後靜止。每當我看到這些零星瑣屑的人情事物時,我總是很專注地凝視著他們,直到把他們望到很遠很遠的境界中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於一種變態心理,但我確實深深相信:破碎的東西比完整的東西更為真實,更為深刻,雖然它是那麼平常,那麼清淡,那麼落魄,甚至那麼狼狽。他們從光豔十足無可挑剔的顛峰驟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墜下慢慢地沉澱慢慢地變形,然後破碎,然後走進我的視線中,走到輝煌已假借給別人的今天。
我不知道他們曾經怎樣的美麗過,所以我無法想象他們的美麗。也因此,我深深沉醉於這種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麗之中,挖掘著他們絢麗的往昔,然後,驀然回首,將這兩種生命形態拉至眼前,黯然淚下。這不可解釋的一切蘊含著多少難以訴說的風花雪月悲歡離合,蘊含著多少滄桑世事中永恒的感傷和無垠的蒼涼啊!
破碎的事物就這樣印滿了重重疊疊的生命的影跡,那麼沉厚,那麼綽約,卻那麼美麗。
同樣,很殘忍的,我相信破碎的靈魂才最美麗。
我喜歡看人痛哭失聲,喜歡聽人狂聲怒吼,喜歡人酒後失態吐出一些埋在心底發酵的往事,也喜歡看一個單相思的人於心愛者的新婚之夜在雨中持傘默立。我喜歡素日沉靜安然的人喋喋不休地訴說苦難,一向喜悅滿足的人忽然會沮喪和失落,蒼老的人憶起發黃的青春,孤傲的人懺悔錯過的愛情。我喜歡明星失寵後淒然一笑,英雄暮年時忍痛回首,官場失意者獨品清茶,紅顏逝去的佳麗對鏡哀思。我喜歡人們在最薄弱最不設防的時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東西,然後顫抖,然後哭泣,然後讓心靈流出血來。
每當這時候,哪怕我對眼前的人一無所知,我也一定會相信:這個人擁有一個曾經非常美好現在依然美好的靈魂,他經曆的辛酸和苦難以及那些難以觸懷的心事和情緒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記和最珍愛的儲藏。隻有等他破碎的時候,他才會放出這些幽居已久的鴿子,並且啟窗露出自己最真實的容顏。我知道:隻要他的窗子曾經打開過——哪怕僅僅打開一秒鍾,他就不會是一個老死的石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