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詩?這可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甚至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但是,既然要討論詩的問題,什麼是詩就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了。
可是,聰明的黑格爾老人早就說過:“凡是寫詩論著作的人幾乎都避免給詩下定義。”
可見,尋求給詩下定義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不過他說的是“幾乎都避免”,還不是“絕對不可以”。何況這“話語”,無論怎樣說,總不能算作是“詩論著作”吧。
於是,一個隨便想到的回答是:詩是人類心靈的直接流露。這樣回答固然是不錯的,然而問題在於:什麼又不是人類心靈的直接流露呢?包括了一切的文學和藝術的廣闊領域,自然是包括了詩在內的。然而過於寬泛的回答,等於大而無當。假如把“人類”換作“詩人”,似乎範圍要狹隘得多。但是以詩人來論證詩,就如同以農夫來論證農業,總免不了循環論證之嫌。況且在詩人與非詩人之間截然劃一界線,似乎也有不妥。詩人即便是人類中的佼佼者,但若其詩不具備人類的普遍性,則詩又無法懂得,甚至是完全無用的了。
也許詩意是一個比較容易捕捉的概念,借以或可以找到些許說明詩的蛛絲馬跡。
請比較下列兩個語言片段: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
叢叢薄荷的
小路的芳香
在我的童年中漫舞。
細心的讀者不難覺察,前者是我國唐代大詩人李白的一首七絕《贈汪倫》的後兩句。詩人靠了直抒胸臆的誇張和直露大膽的比喻順延成詩,但其中的詩意並不太濃。即便加上前兩句的起興:“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即便進一步考慮到整首詩的整齊的韻律和送別的意境,其詩意也並非很濃。
而後者是一首我國讀者並不熟悉的翻譯詩,譯自法國詩人克洛德-安娜·博宗布爾的《童年》。盡管並不押韻,排列也不整齊,甚至譯得還有點兒別扭(什麼是“叢叢薄荷的/小路的芳香”),而且不見全詩效果,但這一切都不妨礙我們理解和感受一股清新的故鄉的氣氛,尤其是那氣味和漫舞的混合效果,能把我們帶回到有點異樣的童年的歡樂中去。
這就是詩意。有詩意才能有詩。大概也可以說,詩意愈濃,則詩愈好。這正應和了法國詩人謝弗的一句名言:
最偉大的詩,不在於結構的工巧,而在於有最濃的詩意。
但有詩意的未必全都是詩。關於這一點,還需要從體裁上作以進一步的探討。文學體裁各有各的樣式和特點。小說靠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情節的巧妙安排揭示作品的主題;戲劇靠戲劇衝突中的人物言行及其逼真表演與觀眾的接受參與共同產生效果;散文以其靈活多變的筆觸抒發作者情懷,或寫景,或敘事,或記人,或狀物,或抒情,或議論,從而獲得多姿多彩的藝術魅力。缺少了以上三種文學體裁的長處,徒留下篇幅短小,語言精練,組織嚴密,意境深遠的詩,可以說是最高貴而又最孤獨的文學樣式了。
這裏不妨帶點誇張地說:詩是最高的文學樣式,或者幹脆稱作文學王冠上的明珠。這似乎是經典的定義了,但有點等級論之嫌。即便說話的人無意抱有偏見,還是在無形中貶低了詩歌以外的文學樣式,即可以籠統地稱為散文的東西。不過,從詩與散文的區別上著眼倒是可以嚐試一下對詩的界定,而且前人也有此例。中文素有韻文與散文之分,英文則有poetry(詩歌)和prose(散文)的區分,甚至認後者為平淡無味,冗長拖遝,而前者則有簡潔精練,韻味無窮的寓意。不過,今日散文與詩的區分已不是如此明確了,而散文詩的流行則是一個二者結合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