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詩人對語言的思考(3 / 3)

可見,“越界變異”可能會造成詩意的晦澀難懂,甚至無法解讀,因而走入語言的誤區。可見,運用語言講述並不意味著就一定擁有真理,不知所雲和故作高深都不是詩的思想方式和言說方式。終極的認識邊界也許永遠無法超越,而事物的秘密不但無法說盡,而且還要考慮有所保留。企圖一覽無餘地認識一切真理的時代,對於人類早已過去了。而尤其是對於詩歌,則一覽無餘永遠是一個誤區。

世界一片陽光燦爛

上蒼的王國裏

我們赤裸著有所言說

(白蒂《語言》,王宏印譯)

赤裸著有所言說,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毋寧說,赤裸就是麵對自然,麵對人類,麵對曆史,麵對未來,麵對上帝,麵對現實,特別是麵對詩人自己。有所言說,這是語言的妙用。然而,除了言說,還要會傾聽,會察看,會思考,會發問。更重要的,還要會沉默。在觀望中有所聽有所見有所感悟的言說,或許才是言說的真正含義,才是語言的真正妙用。而詩,無非是一種言說方式而已。

詩歌該怎樣言說呢?

美國女詩人狄金森在1868年曾說過:

要說出全部真理,但不能直說——

成功之道,在迂回,……

詩歌之道在迂回,這就是穆旦所謂的一首詩要“奇奇怪怪地寫出來”的真意吧。讀過愛倫波《創造哲學》或譯作《寫作原理》的人,一定不會忘記詩人是如何構思和寫作他的名詩《烏鴉》的了。但因涉及因素太多,這裏隻好割愛。

意象派大師龐德更是給詩人提出具體的創造規則,作為對於詩歌語言的一種操縱、一種控製,因而也就是一種依賴,一種變異。

不要用多餘的字句和不能說明任何東西的形容詞。

不要用類似“寧靜的朦朧國土”那種措辭。那會使意象索然無味,使抽象與具體混雜起來。……

避免抽象。不要用平庸的詩句去重複早已用優秀的散文寫過的東西。(龐德《回顧》)

當然,詩歌的語言的要求,必須有一個統一的規範或原則,於是希臘當代詩人塞弗裏斯便強調詩歌是語詞的和諧的觀念,以及語詞與意念和情緒之間的和諧關係。他說:

詩,從一種技術的觀點看,可以說是“和諧的詞語”——“和諧”一詞必須盡可能加以強調,從一種連接、粘合、關聯的意義上,從一個意念與另一個意念相對立、一種情緒與另一種情緒相對立的意義上來加以強調。

(塞弗裏斯《關於〈“畫眉鳥”號〉的一封信》)

僑居美國的華裔詩人兼詩論家葉維廉則把改造語言提高到“詩人的職責”的高度。他說了一段發人深思的話:

理想的詩人應當擔當起改造語言的責任,使它能適應新的感受麵。其中一個方向是:利用抽離的作用,使語言表麵的歧異性完全消除,達到最高的交感性;另一方麵即是全神貫注入事物本身,不讓表麵奇異的語言所左右。

(《漏網之魚:維廉詩話》)

說白了,詩人的責任,就是通過適當的語言的言說,即對流俗與陳腐的語言進行清理,讓事物真實地袒露出本相,讓人們不需要經過語言而直接抵達真理。

這其實就是語言的更新。而語言的更新則要從詩人對於世界的敏感開始。關於這一點,諾貝爾獎得主法國詩人拜斯在《流亡》中曾經說過:

我用你們未加使用的一切有翼之物,構成一種無功能的純語言。

詩人言說。

大道無言。